白瀟低著頭左右衡量著前面的兩條路正苦惱著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一個本不該在此時出現在酒店頂層安靜走廊上的人。
「四……哥?」白瀟驚愕抬頭心跳不知怎麼開始加速了。
劉四粗獷的臉上看不到什麼神色波動他向白瀟點點頭抬眼望了望天花板帶著特有的粗啞聲音說話了「天台的涼亭與迴廊都蓋得不錯我們上去坐坐?」他說著話也不等白瀟回答轉身便往走廊拐角的樓梯口走去。
白瀟默默跟上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倒如唐賢所說澀得很。
劉四為何會忽然出現?他是跟隨而來還是不過是巧遇?
白瀟不做多想總之劉四會給個答案就在這裡說開了也好。
一路上了天台劉四所言果然不假這涼亭與迴廊都是仿古建築四下裡錯落坐著幾個人有的安靜看風景有的小聲交談氣氛非常閒適雅致。更難得這裡視野開闊入目皆是青山雲海竟叫人彷彿置身仙家樓宇吞吐之間都有了靈氣一般。
白瀟不自主地走出涼亭到了天台圍欄邊上抬頭看天。
青天之上一片無垠的幻藍這藍色附著在雲霧之上更叫天空彷彿被分割出了無數層每一層都在不停地移動變幻似乎那雲後果然便藏著仙家的千萬重天色彩坦蕩而來去神秘或輕或重或濃或淡總似在訴說著數不清的蕩氣迴腸的故事。此時天光大亮一片雲薄之處淺藍中微透紫紅色彩層層變幻輻射出來映得整個天空純淨又瑰麗竟是連整個空氣也要映得輕靈起來。
白瀟深吸一口氣這空氣全然不同城市中的渾濁這是可以叫人感動的清新帶著微微的濕潤沁得人心肺間都像被靈泉清洗了一遍。
再往山間看去這山中雲海比之天上輕雲又是另一番不同風味。
黃山清奇峻峭多有怪石奇松而千峰競秀山群浩蕩白瀟站在翠微峰的山頂酒店之上視野極佳幾乎滿眼都見雲海在群峰之間翻騰變幻每一處皆是詭譎而雄奇。遠觀意態悠悠近看波濤如怒無論遠近都是實實在在地震撼著人的心靈滌蕩著人的神魂。
大自然之鬼斧神工一旦親眼所見親身所感其衝擊力果然直指人心叫人頓忘凡俗連心胸都在瞬間開闊了不少。白瀟此前一直糾結的心事也終於舒展開來臉上開始浮現恬淡雅量之色。
「怎麼樣這裡是不是叫人看了之後就覺得城市是個垃圾場?」劉四粗厚的聲音響起話語風格也是劉四式的粗魯。
白瀟回過神來心中沁爽熨帖點頭道「不錯。」說完又覺得不夠再補充道「非常美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奇山之名。」
劉四「嘿嘿」笑道「這麼簡單一看你就看出天下第一奇山的風采來了?差得遠呢。這黃山啊是要一處一處看的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時間奇松、怪石、雲海、溫泉再加上黃山第五絕冬雪只怕是你一輩子看也未必能把這老天爺造出來的道道給看個全部明白。看山嘛只看一眼只看一面那看的是什麼?」
白瀟心中一動琢磨起劉四的話竟覺這話中有話非常耐人尋味。劉四似乎在暗喻什麼……這個人看起來粗魯其實粗中有細。粗魯也許也不過是他的保護色吧。
「四哥雖然只看一面難免有以偏概全之憾但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這一面有時候也恰恰影射全部。就如一池水只需看它一角的顏色自然就可以知道這是清水還是濁水了不是麼?」白瀟一笑心中算是確定劉四已經知道她對他們有意見了。
也許劉四說的事物都有多面並沒有錯也許她看人不應該因為他的一面就否定他的全部但安華生在她眼裡最醒目的那一面卻恰恰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他以為將別人逼上絕路再給個甜棗就等於恩賜?他安大導演最不該的就是在騙局中玩弄他人心理雖然最後他們一家並沒有在物質上受到傷害但那一段時間她父母親的心理變化想必就是被他牽著鼻子走的。
安華生這麼做就像是先扇她一巴掌再給她買瓶藥順便從頭至尾都不說一句道歉。
可是劉四卻繞開話題了「白瀟有沒有覺得你四哥的名字很奇怪?」
「四哥你……」白瀟點了點頭「確實……有點奇怪。」
「我原來並不叫劉四。哼又不是舊社會有的窩在山溝疙瘩裡一輩子都不用出去的。現在這年頭哪有人大號還叫一個『四』字的?更何況這個『四』字實在是不吉利。」劉四目光落到黃山雲海之上粗啞的聲音漸漸有了些悠遠的味道「我也不是排行老四我在家裡排的是老大。可是八幾年的時候這個老大從湘西老農村裡出來了卻一無是處窩囊到了底。」
劉四緩緩講述「作為家里長子弟妹還小老人身體又不好既然走出去了自然就要負擔起這一大家子的生計。可是這個長子很沒用他只讀了一個字不認識多少投機的生意頭腦也沒有丁點。他在外頭除了一把力氣人肯吃苦就再也沒有半點本事。
在那個大潮中他什麼都做過。干保鏢賺了一點錢然後做生意大虧。跑運輸賺了一點錢再做生意還是大虧。擺小攤賣苦力當清潔工人他做什麼都是想多賺一點錢可是到最後他反而總是負債。原因嘛就是不該總想著做生意。誰讓他沒生意頭腦做什麼虧什麼呢?
這個人後來窮困潦倒了。那個時候他別說負擔家裡就是他自己他都差點養不活。一個大男人活到這分上你說還他媽有什麼意思?」
白瀟聽著心裡鈍痛。一個大男人有朝變女人了還正做著把自己往暴露線上推的秘密事情又他媽有什麼意思?
「這個時候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人。這個人在他快要餓死的時候給了他一個饅頭。而那個時候這個給出饅頭的人他自己一共也就只有兩個饅頭。食物分給一個陌生人一半這個事情他做了他的理由是他要抓一個人來不離不棄地跟在他的身邊見證他夢想的實現。
我懂一個男人像困獸一樣沒有出路的時候一個人哪怕無路可走也還是想著要去實現一個夢想的時候他的孤獨寂寞與心慌——他會想拉個墊背的一起互相拖後腿就是一起餓死了也好過一個人沉默地走。不然有一天真死了又他媽還有誰知道這個人做了些什麼想做些什麼!
有一個機會來了我做替身演員他做燈光。我們欣喜若狂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做。可是那個時候內地的電影行業是艱難的。那次劇組在廣東竟然與當地一個小流氓團體起了衝突後來兩邊打起來他替我挨了一刀子而我為了救他丟了一根手指。」
劉四舉起左手白瀟才發現他的左手居然是四指。
他說「這隻手見證了我們行走的艱難我們面對的困難很多但是我們敢對自己狠所以後來不管面對什麼都不會放棄。而四根手指做證從那以後我就是劉四了。劉四的字典裡沒有半途而廢!
白瀟現在比當年容易太多。從宣傳到投資到配行人員到銷售所有一切都準備得非常好。《白曇花》的故事很動人吧黃山簡直是仙山一樣吧你就不想他們完美結合起來?
這個完美我相信你能做到。想想你在麓山上的日子你不覺得自己是曇花仙子嗎?這個人你捨得不去演好她?曇花一現只是一現而已可我覺得付出什麼都是值得的!」
劉四將頭轉過來定定的望著白瀟小眼睛裡眼白還泛著血絲但眼瞳卻是烏黑閃亮的逼得白瀟幾乎不敢直視。
他沒追問白瀟為什麼不在房間裡休息卻在頂樓做什麼他也絕口不提雙方互相之間的那些猜疑他繞了一大圈卻問白瀟捨不捨得。
恍惚間白瀟曾以為過自己是曇花仙子恍惚間她也期待過後來的故事要問她捨不捨得她又如何捨得?
那麼如果不曾猜疑如果只是在曇花仙子的世界裡固執地去靜候輪迴沒有世事紛亂只有那顆驕傲剔透而不悔的心她就不會沉醉?
她已經很累了可不可以把曇花一現當作一個假期什麼也不去想只想著抓住心底那點溫暖?
菩提樹下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一笑而輕紅塵。
她白瀟雖是一介凡人又如何不能微笑呢?可是她固然笑了又能不能一笑而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