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嬌 正文 第四十章 情意
    卻說李青書一家在蘇州住了些時日打聽得松江他們煉銀母的那處小莊被李家獻把一個內相居住就是知府在王家抄的那只賈公雞也移到那小莊裡去示為祥瑞。

    正是風聲最緊的時候何況松江元氣大傷他們回去就有些扎眼。相京生也勸他們勿要回去李青書就在虎丘不遠處尋下一個小莊花了一個來月收拾妥當合鶯鶯帶著兩個孩兒搬去。因他們還要妝窮房舍也不闊大不過七八十間房罷了。鶯鶯約妹子去住姐妹兩個說說針指看看孩子甚是快活。

    卻說李百萬家在松江是出了名有錢。當今到松江他家接了一次駕花的銀子不在少數偏稅監又要拿他家做筏入不敷出。才兩三個月功夫就顯出敗像來。李青書的父母為人又厚道了些沒有厲害媳婦鎮壓就覺得在李家日子難過。李青書捎信說他們在蘇州治宅兩位老人家指著看來孫子就在蘇州住下。

    他們那個小小莊哪裡住得下這許多人相公子跟小雷先辭了各自家去真真多住了數日覺得太擠心裡過意不去對姐姐說:「我那個花園屋舍廣闊我合姐姐換著住罷。」

    鶯鶯笑道:「傻孩子那個是我們尚家的住不得他李家人。我公公婆婆捨不得孫子孫女必是要長住的了就是真窮了去住草棚也不能叫他們住媳婦娘家。他家自是他家我家自是我家何須混為一談?」

    真真道:「實是住不下了從權些又如何?」

    「又不是真買不起你姐夫是存心要買個小莊。省得將來分家那些旁枝來找他麻煩。」鶯鶯笑道:「你朝長遠想想。」

    真真叫姐姐點醒再想想從前對王舉人是要一奉十也不見人承她情。苦笑道:「原是我迂了只說要叫老人家住的安樂。就忘了要緊處。」

    鶯鶯暗自皺眉妹子是個實心人吃過一回虧還是實誠待人將來嫁了怕還是要吃虧須要想個法子叫她曉得些世情才好。想了許久才道:「真真你在家無事也悶不如學著做生意耍子一來學些看人眉高眼低的本事二來也好解悶。」

    真真原也是悶覺得此計甚好只是做什麼生意好還要細想。她姐們兩個說幾句閒話的功夫已是有兩三個管事來尋鶯鶯回話。

    真真曉得姐姐事忙。不如辭了回家去慢慢想就請辭去。鶯鶯雖然極捨得妹子獨住然從前就是因為自己護她太過。所以她處處吃虧只得提著一顆捨不得妹子的心。由她回去。

    蘇州地方行船比坐車方便。何況又是暑天坐船又不曬。十來里路也要不得幾個時辰。真真坐著船一路慢行在鎮上碼頭下船。因天近傍晚真真有興要閒走幾步就不肯坐轎子扶著小梅過了橋慢慢地走。

    夕陽有一半浸在水裡天空跟水裡都是一樣綺霞顏色小戶人家才收了工男人赤著上身在河邊提了桶水澆。孩子們早都跳在河裡戲水婦人們站在淺水裡一邊笑罵一邊洗衣裳。再有炊煙裊裊炒菜的滋啦聲大米飯的香味誰家孩子咿咿呀呀在哭哪家地狗跟貓對咬。真真看著對岸百態覺得小戶人家雖然窮些其實過得甚有滋味。

    她一路行來不覺經過王家門兩個五大三粗的管家站在門口裡邊卻有吵鬧聲真真雖然沒有留意細聽也聽得出是王老太爺兩口兒跟王舉人夫妻吵嘴。真真只覺得有什麼又濕又重又黑地東西把她往下拉拉得她喘不過氣來。…

    突然河裡幾個嬉水的孩子都哄笑起來一個孩子扣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喊:「娘加菜!」

    洗衣的孩子娘笑罵道:「你阿婆在家燒肉呢你又要吃魚!」摟過孩子親了一口提著魚快活的上岸去。

    真真不禁微笑起來扶著小梅地手微微用力一口氣走到自家二門留在家的幾個翠接著洗澡吃飯收拾鶯鶯捎把她的東西。一切安定下來小梅早在外間羅漢榻上睡著了。真真取了柄團扇出來在台階下坐著還不能忘記傍晚時路過看到的情景。從前她是想合王慕菲過那樣的日子的兩口兒住幾間小房再生幾個孩子熱熱鬧鬧吵吵嚷嚷過日子。

    誰知會有今日她還是尚真真。王慕菲做了舉人娶了有錢的娘子又有妾一切都如他所願偏他還是過得不好。真真冷笑起來走到東牆邊靜聽晚風帶著花香送來隱陷約約婦人的哭聲想來不是王舉人的妻就是王舉人地妾了。

    幸得早脫苦海!真真對自己說扇著風回到臥房裡。翠月帶著幾個人送冰盆進來笑道:「小姐怎麼還不睡?」

    真真道:「大小姐叫我做生意耍子我正想要做什麼好。」

    翠月想了想笑道:「大小姐如今不做生意了可是相公子還做生意的不如明日下個貼子請他來。」

    真真想到相京生心裡就覺得甚是暖和。雖然相公子脾氣極好隨叫隨到也不能把他當管家使喚想了想笑道:「做幾桌好菜再搭台小戲我要請他合小雷吃酒聽戲謝他們兩個——順便再問他們討主意。」

    家裡要唱戲幾個小丫頭都高興起來做好了活計都一窩蜂跑出去呼朋引伴。翠月笑嘻嘻出來推醒小梅問她:「小姐說要聽戲從前小姐愛聽戲嗎?」

    小梅笑道:「聽大小姐說二小姐小時候最愛西廂記老爺就養了個班隨她想什麼時候聽就什麼時候唱的。後來在王舉人家也聽過一二回。只是王舉人不喜她就不曾聽過。其實小姐還唱過幾折給我聽呢。」說罷打著呵欠揉眼問道:「小姐為何要聽戲?」

    翠月道:「小姐說要開舖子做生意我說問相公子討主意。小姐說不好總麻煩人家要請他合小雷少爺聽幾日戲謝他們。」

    小梅喜歡道:「這是好事呢。咱們快去尋林四叔叫他明日去打聽蘇州有名地小戲班有哪幾個。」翠月真個去尋林四叔說了。

    第二日真真果真寫了兩個貼子使人送到相家莊去要擺酒唱戲謝他兩個。小雷卻是回松江去了走時說要去太倉月港幾處尋舊部。不到秋涼不會回來。相公子想了想也不寫回書自家坐了小船到梅宅來。

    他來時也還是早飯後半個時辰。太陽才升起河邊洗衣的做活地孩子們戲耍地都落在他眼裡他想到真真在家不好出門閒走必會覺得這樣有意思。就想約她傍晚出去走走。

    真真沒想到相公子就來忙梳頭換衣裳因怕他候久了。急出一身汗來。

    到廳上真真極是抱歉道:「這樣暑天。有話說捎個信來就是。仔細熱壞了。」

    她額上沁出晶晶亮的汗珠。匯成一道細流流到下巴上一張臉脂粉未施。沒有那些妝糊成一團地醜態。相公子越看越愛——就是真真真地妝糊了只怕他也是愛的——忍不住掏出一塊帕子與她道:「你還說我你趕著出來做什麼?不怕熱壞了?又不是客還穿大衣衫。」

    真真本是客氣話卻不防他合老媽媽似地說出這樣一大串來不由得瞪大了眼看他都不曉得接帕子。

    廳裡服侍的管家合使女都輕聲笑起來。小梅上前一步接過帕子笑道:「相三爺您也穿著大衣衫呢不如您二位各到東西偏廳脫了大衣衫再來說話。」

    真真自家也覺得好笑看相公子臉都漲紅了捂著嘴走到東邊去早有使女過來開門小梅就跟這去服侍。

    相公子到西偏廳脫了帽子自有他跟來的人與他換了網巾取一領家常穿的葛袍連足下的雲履都換了涼蒲鞋。出來看見真真也換了家常穿地衣裳兩個心裡都有些微窘平常有小雷夾在中間還不覺得什麼。

    只有他兩個穿著家常舊衣坐在高高的廳堂裡一人捧著一碗涼茶吃著。樑上燕子呢喃簾外新蟬初嗚。這般情景就合夫婦兩個在家無事閒坐一般。一時間兩個人各自看茶碗都不好意思說話。

    真真臉上微紅強把那些綺思掙脫笑道:「這半年多來全虧相大哥合小雷兄弟開解所以奴要備台小戲還有幾杯濁酒做謝。」

    相公子笑道:「我小時候承尚大叔看顧若要謝一千出戲也謝不來的。」還要推辭看見小梅頭上一枝花玉簪上插著的紫茉莉無風自動忙改口道:「愚兄平常也愛聽一兩折真真妹子當真要請麼?」

    真真笑嘻嘻點點頭道:「小雷兄弟回來再請他合你。先請你好不好?」

    相公子只要她笑的快活休說聽一二出戲就是自家上台去唱也肯的忙點頭道:「既然請客何不多請幾位?」

    真真想了想笑道:「我姐姐也是愛聽戲的只是她家現在事多橫豎她住的近哪日請她都使得。原是我想聽戲呢所以要借相大哥的光。」

    他兩個一遞一遞說些閒話兩下裡都覺得有些不自。相公子請辭去因天氣甚熱真真留他在客院歇涼他也半推半就依了出二門轉客院客院卻是靠著王慕菲家西牆正在王老太爺住地隔壁。那院裡的說話咳嗽聲在院子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相公子在尚家止非一日知道使女們輕易不出二門脫得只有一年小汗衫坐在蔭涼處叫管家搬了木榻到院中竹林裡又叫人從他小船上的書箱裡提了一箱帳過來就在竹林裡算帳。他這裡辟里啪啦撥算珠撥地手滑把一個小書箱裡二十來本帳都算完了才察覺日頭都偏西邊上擺著兩個食盒想是裡邊送出來的午飯。這卻是內闈有人地好處了。

    相公子甩了甩酸地手。正要叫人揭開來看。一個尚家地管家提著一個食盒進來看相公子在甩手笑道:「相三爺中飯都不曾吃。我們二小姐問了好幾回了這是她烙地餅跟醬肉。還有一大深碗粉絲湯。那兩盒賞他們吃罷。」

    相公子微微點頭陪著他挨餓的幾個管家就把那兩個食盒提出院哪裡會叫他們吃涼地自有管家請他們到小飯廳裡坐早有備好的兩桌飯等著他們。

    相公子也不是頭一回吃真真做地飯。只是……從前還有個小雷幾個人一處倒不覺得什麼。今日這一大盒卻是真真單替他備的怎麼不叫他心神蕩漾?他在這裡吃著冷不防牆那邊傳來說話聲真真長真真短的就鑽到他耳裡撥不出來。

    相公子聽出一個是那王舉人的聲音另一個不時咳嗽想來就是那位打折了腿的王老太爺了忙把眾人都支開。掩上門走到東牆邊貼著細聽。

    那王太爺咳嗽裡都帶著哭腔道:「我地兒啊你爹爹吃他們活活打斷腿。你通沒口氣!」

    王慕菲哼哼道:「不是你們合真真過不去她怎麼捨得拋下我走。她不走。你怎麼會叫我娶姚氏……」

    相公子聽見他這般說。恨得剝牆上的石灰皮這位王舉人原來是天生沒有錯的。萬事都是人家害得他!

    「你說那個梅小姐真的就是真真扮的?」王老太爺喉嚨裡好似關著一條吐信的蛇絲絲做響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王慕菲道:「我看著就是。只是姚家這些管家可惡不叫我出門!」他的聲音惡狠狠的:「總有一天我要把姚家這群賤人都殺乾淨!」

    「小聲些若是叫他們曉得又是禍事!」王老太爺哎喲了幾聲道:「親家母打斷親家翁地腿極是大逆不道的事你寫個狀子去吳縣投!叫他們打官司打得傾家蕩產!」

    王慕菲喝道:「爹你不曾合官打過交道不曉得。打官司若是那麼好打的我為何不去把真真告回來?姚賤人不過花幾兩假銀子就叫那個吳縣縣令擠了個精光!且不說我們無銀子打點就是我做女婿地告泰山告得了翻出舊帳來也不能和離反結下仇你當他家一二百個管家都是白養的麼!」

    「阿菲呀你怎麼攤上這麼一個掃帚星呀連累你老子一輩子走不得路喲。」王老太爺地聲音極是惱怒。

    一個清亮地女子聲音說道:「公公你休這樣說那時若不是阿菲把我打的人事不知我必攔地。這不是叫人來替你治腿麼。郎中說了傷動骨一百天你老人家雖然從不正眼看我我做媳婦的也要好好看著你老不叫你亂動。」

    這卻是姚氏滴珠了。相京生心裡暗道:她果然心狠明擺是叫公公欠她大人情的事她不肯做偏叫敲斷公公的腿。只是恨王家恨成這般她為何不肯學真真棄了王舉人呢?再想到她是明媒正娶的忍不住笑起來難怪原是捨不得這舉人娘子的名頭所以偏要在豬圈裡打滾。寧死不脫的。

    世上婦人能有幾個似真真灑脫?相公子胡思亂想起來那邊王舉人想是合姚氏爭吵。相公子就不樂意再聽走到房裡取了筆墨把他心尖兒上供著睡夢裡想著的尚氏真真描繪出來一連畫了數張他自認畫得走了形形容不出真真的萬一只得都扯碎了棄掉。

    突然外頭傳來撲的一聲好像是什麼東西落地。相公子幾大步跑出去卻是數張紙團成一團他拾起來回房看卻是不曉得什麼人寫把梅小姐的開頭就是梅氏卿卿如唔。相公子怒拍案喝道:「無恥!」推薦票的分割線

    呵呵今天有些晚……不大順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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