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嬌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蘇州新生活(中)
    王慕菲因那位梅小姐生的甚像真真所以心裡不自覺得的想合她親近看見她這樣不守婦道的行徑就似他娘子偷人一般極是惱怒。他氣沖沖的自樹叢裡鑽出來眼見著那三個人進了碼頭邊的大門不由自主跟到人家門口。

    然梅宅一進門就是一個極大的影壁擋著看不到裡頭是何光景。王慕菲在那裡探頭探腦宅裡奔出一隻大黃狗來衝向他狂吠唬得他抱著頭奔回家。

    姚滴珠的奶娘提著籃子要去買豆腐看見王舉人形容甚是狼狽忙問道:「姑爺這是為何?」

    王慕菲回頭看見黃狗並不曾追來撫著胸吐氣歎道:「我出去閒走經過那邊碼頭處被狗咬呢。」

    奶媽拍掌道:「卻是做怪。姑爺你莫怕它明日合破廟裡的花子說知打了吃肉。」

    王慕菲想到這個奶媽在這裡住了許久要打聽那梅小姐的消息正好藉機問她妝做無意隨口問她:「那隔壁是什麼人家?莫為這等小事傷了和氣你去說一聲叫他們把狗拴起來也罷。」

    看奶娘棄了籃子真個去隔壁了走到西院沖小桃紅擠眼先進了東廂房。東廂房的圖書並書架書桌等物都叫滴珠換了銀子收起就在鎮上買的雜木桌椅竹製書架。王慕菲坐在桌邊一股子竹子的清香撲鼻而來架子上隨意放著些布頭鞋腳想來這就是小桃紅住處王慕菲朝裡間看看果然靠著牆。有一張幾隻箱子拼就的床鋪小桃紅的鋪蓋就鋪在那上頭還搭著一張褪色的薄被。王慕菲不由想到從前住在莫家巷時。小梅的小耳房床鋪妝台都有衣架銅盆俱全。哪有這樣淒涼!不由在地心裡埋怨滴珠待下人克薄。

    小桃紅使女出身最會小意兒獻慇勤整日都要看主人臉色行事看姑爺臉色就曉得他是惱著小姐待好不好了忙上前收拾被臥。笑道:「阿菲哥哥裡頭這樣亂法不是坐處。」又自窗台上取茶碗來倒了一碗茶送上來笑道:「這是老夫人與我的茶今日才吃頭一回你嘗嘗?」

    王慕菲接過看黃的如同馬尿一般已是不想入口。因小桃紅笑瞇瞇地看著他不得已吃了一口極是苦澀。略有茶意罷了忍著吞下去。驚道:「我爹娘也吃地是這個茶?」

    小桃紅點點頭。笑道:「老夫人道這個茶好吃一整瓶都賞我了呢。」

    王慕菲拍案怒道:「姚滴珠!你在我跟前千好萬好。背著我這樣做賤爹娘!」

    小桃紅可憐巴巴的貼過來依偎在王慕菲身上道:「阿菲哥哥你莫惱其實這個茶好吃呢小姐她日日趁生活極是不易。」

    「她日日拋頭露面哪裡像個婦人!」王慕菲想到後園刺鼻地酒糟之氣越的惱怒好好一個後園本是清雅的所在叫她酒缸酒糟攪的連個讀書的所在都沒有了偏偏拿著岳丈地雞毛當令牌不許他出去自家時常的出去合人家談什麼生意世人不曉得還當他是靠娘子養活的呢。

    王老太爺的咳嗽聲從窗外傳來喊:「老婆子去廚下燒點心與小桃吃。」

    小桃紅忙揚聲道:「老太爺老夫人去鎮上買絲錢合棉布去了。」微微含笑瞥了一眼姑爺輕聲道:「我去燒點

    王慕菲想到來意拉住她道:「你無事時打聽打聽隔壁住著的是何等人家過幾日我來尋你。」看小桃紅點頭理了理衣裳出來老太爺看見是兒子召手叫他進房。王慕菲不想聽他抱怨道:「我還有功課沒有完呢。」甩著袖子回轉心裡想著晚上要必要尋個油頭壓壓滴珠若是由著她哪裡還有王家人立足之處?

    卻說隔壁那大宅就是真真所有她們在洞庭湖轉了一圈尚老爺捎信來說要去山西尋妻子叫真真回蘇州住些時間等李青書合尚鶯鶯來家再做打算所以真真忙忙的趕回來先在老宅住了幾日嫌氣悶幾個翠聽說城外的園子修好了——那園子離著相公子的居所甚近都勸小姐到園子來住。尚真真依著她們搬到此處不過二三日相公子約著小雷已是來過兩回。

    真真因相公子待她與小雷並無二致想必是去了那個心思合相公子相處到有幾分相得。回程時也能合他說笑幾句。小雷更不必說真真喜歡他喜怒都形於色兩個相處如姐弟般。所以他三個雖然回到蘇州小雷卻不肯回松江晚上到相家睡白日只在梅家吃。

    這一日小雷清早起來照舊晃到相公子房裡笑道:「相大哥我吃早飯去了你不去?」

    相京生笑道:「小猴兒我比不得你好意思厚著臉皮喊人家姐姐一日三餐在她家吃。」

    「隨你你不去我連你那份一起吃。」小雷曉得他是怕去多了梅小姐惱他不理他搖搖頭道:「我自去叫他們備晚飯還是午飯?」

    相京生苦笑道:「晚飯我還有些俗事要辦回頭叫人送幾樣菜過去。你合你梅姐姐說叫翠依燒把我吃。」目送小雷出去心裡極是羨慕他。出來吃了早飯召見管家管事打理事務日頭過午才隨便叫廚房炒了兩個菜吃中飯正吃著一個管家來報:「老爺傳來消息說那人將到蘇州叫三公子把蘇州有名的園子挑幾個出來小人送把隨行人地挑過好安排住。」

    相公子皺眉道:「怎麼才到?」其實心裡也明白那位主兒必是在哪裡遇見美人多留了幾日想了許久道:「還要怎麼挑?自然是頂有名的梅花塢。另外打點幾隻船把姑蘇城裡有名的粉頭裡挑生得好會說話地。換了良家妝扮一隻船裡放一個。另外打點幾千兩銀子送與城南的鄭黑頭合他說知這幾日若是有一群人出來逛。其中一個身上掛著一塊玫紅比目魚玉珮地照應著些。只要那個人毫無傷出了蘇州。他不是合那媚娘有意麼就送與他做妾。」

    管家答應著去了外頭已是有七八個管事地等待。相公子一個一個叫進來打了日頭已是向西。想到還要到真真處吃飯揉著太陽出來。到廚房挑了幾樣真真愛吃的新鮮菜蔬並一壇山東才送來地新酒叫人先送去相京生又回到帳房去看了一會賬看著大管家打點送蘇州稅監並松江稅監的禮物歎息道:「姑蘇本來稅就重這一回只怕傷了元氣也說不得。」

    大管家笑道:「傷了誰地也傷不到咱們家的。」

    相公子皺眉道:「不顯山不露水才好賺一輩子大錢吩咐下去南洋來幾批貨歇半年再賣。」想到手裡那十來萬兩銀子還尋不著地方花。極是頭痛若是叫家裡大母曉得只說是不義之財。必要討了去的思來想去。給胡先生寫了一封書信。提及有個朋友有筆銀子想做善事又欲人知問他可有什麼法子。寫完了另使了心腹悄悄送去。他想到胡先生最是心腸好。又極有主意必能替他解憂就把心事放下來忙忙的洗澡換衣裳收拾的極整齊方才騎馬去真真家。

    正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地時候相公子在芳草如茵的道上縱馬雖然不是那等唇紅齒白的濁世佳公子卻另有北地男兒的風度一路上盡有喝彩聲都道:「這是誰家公子倒合將軍似的。」

    過了小橋相京生就從馬上跳下來。真真家的白牆隱在幾叢綠樹之後有縷縷炊煙升起。他想到真真必在廚下洗手做羹湯心頭一暖臉上露出笑容來一隻手輕輕搭在鞍上笑道:「馬如龍呀馬如龍你也喜歡她對不對?別人你都不愛駝只有她你肯的。」

    馬如龍搖頭擺尾將頭扭過來在相公子身上蹭了蹭抬蹄先去了。相京生負著手跟在後頭突然一個婦人聲音喊他:「小雷兄弟!」

    相京生扭頭一看卻是那位王舉人娘子姚氏他掉過頭來做揖道:「舉人娘子!」看姚滴珠像是有話說的樣子笑道:「馬走了。」搶上幾步手在馬鞍上一按跳上去身手極是矯健。他揚了一鞭馬如龍飛奔出了鎮子。

    姚滴珠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男人就忘了人家不理他看出了神歎道:「我只說世上地男人溫柔體貼才好。原來這樣舉止爽利的比溫柔體貼的還要好看。阿菲哥哥若是性子爽利些就好了婆婆媽媽地不似男人家。」因相公子騎馬的樣子甚是好看就滿心打算要替王慕菲也買匹好馬來。

    卻說相公子跑了一圈回來看方纔那門口無人地進了門把馬交給守門地管家忙忙的奔到廚下去尋真真。

    真真因相京生送了幾樣菜來自是要用心烹飪合翠依忙地不可開交處突然聽見小雷咳嗽了一聲抬頭看時卻是相公子一臉憂色看著她。真真笑道:「阿京你這是為何?」

    相京生對著這樣無憂無慮的笑臉實不忍心合她說那王舉人八成就住在隔壁長歎一聲出來。

    真真納悶道:「這是為何?」把鍋鏟交給翠依脫下圍裙出來尋相公子各處都尋不見最後在後園芍葯台後尋著。相京生似個孩子般縮在台階下皺著眉看圍牆那邊。

    真真嗅了嗅今日的酒糟味要淡些笑道:「嫌這裡臭了?」相京生突然站起來走近兩步又退後一步道:「這裡氣味不好不如到府裡老宅住著。」搖了搖頭又是道:「府裡也不好不然你到我莊上去住罷我合你換住你家。」

    真真笑道:「雖然有些不好聞也只有起風時吹些來。哪裡有那樣嬌氣。」

    相京生心裡轉了千百個念頭咬牙道:「我方才過橋時遇見那位姚滴珠姑娘她就住在隔壁呢。」

    尚真真心突的一跳手有些兒抖。結結巴巴道:「他王舉人住在隔壁?」

    相京生似含著千斤重的一個大鐵球說話極是難:「是。聽說他在松江住不下去搬到蘇州來了。不曾想就在隔壁。」

    尚真真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叫人抽走軟軟的坐在台階上哽咽道:「老天為什麼不放過我我已知錯了。連改過地機會都不肯給我?」

    相京生看著真真縮成一團自家的心也抽緊了好半日才艱難的道:「真真錯不全在你。這原是湊巧。他已娶了姚氏與你並無干係何況人人都只知你是梅小姐。」

    「梅小姐那是哄人地。」真真抬起飽含淚水的眼睛看著他。抽泣道:「我一日都不曾忘記我是私奔地淫婦就是他合我做了六七年的夫妻。心裡也是瞧不起我的。」埋到膝間哭泣。

    相京生伸出手去想安慰她卻不曉得說什麼好。只得在她身邊坐下。靜靜陪著她。

    天色漸漸轉暗倦鳥投林。園中極是喧鬧晚風帶著花香吹到身上微有些涼相京生怕真真著涼大著膽子勸她道:「真真你不是……婦我們合你相處你一言一行都甚合規矩並沒有越禮處從前的舊事誰會記呢你就當做了個惡夢……」

    「你們在這裡說什麼悄悄話?」小雷突然自花叢中站起來板著臉道:「相大哥你為何叫瑞芬姐姐叫真真?」

    相京生後悔的要死就忘了這個小猴子合王家是有干係地悄悄擺手。

    真真抬流著淚笑道:「小雷姐姐哄了你許多日子我不是梅翰林家的小姐我是松江有名的淫婦尚真真。」

    小雷偏著頭想了想拍掌笑道:「我說呢姐姐松江人可沒有說你是那什麼的都說你極有見識呢。」不理會相京生衝他翻白眼拉著真真到一邊避風處笑道:「姐姐其實我家是有名的海盜我說個故事與你聽好不好?」

    此時並不是說故事的時候他偏要說故事真真合相京生都曉得必有深意靜聽他說。

    「我們馬家原是世代做海盜的可是我從不曾合人說過我為什麼是姑姑養大的。」小雷想到從前苦笑起來挨著真真擠的近了些道:「從前我爹爹做大頭目什麼壞事都做地就是手下兄弟們哪個的娘子生的好看些他也不肯放過。所以就有幾個吃了大虧地合起來殺了我爹爹跟我叔叔只有我姑姑那時才十三歲抱著五歲的我藏起叫一個小頭目找到姑姑不肯叫我死求那個小頭目道:我們死了與他並無好處情願嫁給他並以馬家地藏寶相贈遠走他鄉過日子去。」小雷說得這幾句也自抖。兩隻手搭到他地肩上他苦笑道:「那個人把我藏在酒桶裡帶著我姑姑偷了一條小船潛到海安。那幾日我藏在又黑又透不過氣來的桶裡聽著姑姑吃那個人凌辱哭泣又哭又喊姑姑卻不肯理我。又過了一日姑姑抱著酒桶合我說了許多話叫我不要報仇用力把酒桶推下去自家也投了水。」

    真真輕輕叫了一聲相京生心神激盪之下顧不得怕真真惱他伸手按在真真肩上輕聲道:「無妨無妨。」

    小雷也輕聲地笑起來道:「我們運氣甚好叫一個漁家救上來他看我姑姑生的好就配給他大兒子做媳婦。那兩年姑姑教我合姑夫拳腳姑夫叫她說動了心合她一同去投海盜把我寄養在一個教書先生家。只過得一年姑姑就坐上那股小海盜頭領的位子招兵買船打回我家傳的海島殺盡仇人。沒兩個月我姑父不幸吃一個商人反抗砍死姑姑極是後悔後來才有不傷人命馬三娘的傳說呢。」在黑暗中看著兩雙閃閃亮的眼睛笑道:「後來姑姑遇到現在的姑父甚是喜歡他就把從前的事每一件都合他說了姑父並不計較就成了親如今日子過的極是美滿卻是相大哥親眼所見呢。」

    相京生重重的嗯了一聲道:「極是美滿真真雖說你是吃他拐了去的卻是想著合他一生一世夫妻的是不是?」

    真真極是難為情的嗯了一聲。小雷接著道:「真真姐情之所至就是無父母之言結為夫婦也是天性。若是兩口兒不合原當好聚好散各自另尋佳偶。難道就要守著從一而終的繩索吊死麼。」

    真真道:「不應當說起來陰陽調和原是天地至理鰥夫要娶寡婦當嫁。若說婦人當從一而終那世上死了娘子的男人也不當再娶就是妾也不是能納的。」

    小雷合相公子聽見真真的聲音由軟弱變清朗都笑起來道:「可不是。」

    相公子又道:「你不過尋錯了夫婿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他要再娶你又成全了他何錯之有?」柔聲道:「就是合他面對面撞見也沒有什麼的。」

    真真只覺得肩上那隻手掌微微用力按了一按好似把力氣都傳給她了因道:「阿京你說的對就是面對面撞見也沒有什麼的。」

    小雷跳起來笑道:「我餓死了真真姐煮那個山東火鍋與我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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