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嬌 第一卷 盛夏 第十章 公公婆婆搬來住(上)
    真真手忙腳亂拉開門只見外頭站著四個抱著包袱的瑟瑟抖的雪人還有一輛大車車上堆著些箱籠之物。真真忙去接婆婆手裡的包袱笑道:「娘媳婦來抱。」

    王婆子不肯鬆手也不說話真真愣在那裡進退不得。王慕菲看娘子面上有些下不來忙道:「那個重你抱不動的且去燒鍋開水來。」

    真真只得領著公公婆婆到客座搬出兩張骨牌凳安到火盆邊又撥了撥灰讓公公婆婆道:「爹娘且先烤烤媳婦去燒些薑湯來。」走到灶後添柴就覺得眼睛酸酸的。

    小梅跟過來抱怨道:「我幫著擦擦箱籠水漬老太爺罵我是小偷呢。」

    真真歎氣良久方道:「老太爺老奶奶雖然脾氣都有些古怪。到底是長輩他們面前多放些小心。」整理出四碗薑湯叫小梅捧到客座自家在廚房又了一回呆。王慕菲尋來道:「這幾日雪大家裡草房都壓塌了。只怕爹娘要在我們家長住呢。且把東西廂收拾出來給爹娘和妹子住罷。」

    真真為難舉著燈帶相公到西廂看兩間房一間擺著織機等物另一間擺著幾筐年貨並些雜物雖然還能搭個鋪給公婆住到底有些不恭因道:「這樣雜亂公公婆婆如何住得?不如把我們西屋裡外兩間收拾出來罷妹子叫她住外間如何?」

    王慕菲遲疑道:「都擠在一處怎麼好?和我爹爹在一間屋子裡頭我哪裡睡得著。也罷我把這幾架織機搬到柴房去。」

    真真心疼他奔波一天道:「奴使小梅去鋪子裡叫兩個夥計來搬罷。」

    王慕菲搖頭道:「叫人來搬多少總要把幾文賞錢老人家過慣了節省日子看我們大手大腳花用又不知怎麼說呢。還是我自家來罷。」回到房裡換了一身舊衣連帽子都除去。不過一會功夫不只織機就是那些雜物都搬到小梅房裡。兩口兒再加上小梅三個人七手八腳搭出兩張床鋪來。真真抱來厚被褥小梅移過兩個大火盆。王慕菲和妹子青娥把他家搬來的箱籠又移到西廂裡足足忙了一個時辰。真真在後邊收拾出一桌飯菜王家四口兒吃過了。青娥笑嘻嘻到廚房搶著做活。真真推她出來道:「小姑奶奶你是客哪有叫你做活的道理。」

    青娥笑道:「哥哥嫂嫂的家不是妹子的家麼。方才爹爹說了一家人分兩處住不像鄉居又甚是不便以後就和哥哥住在一塊等嫂嫂生了小侄兒也好叫我娘照看。」

    真真心裡打個突請公婆搬來同住的話她也曾和相公提起只是相公一直不肯。如今公公打定主意要長住比不得從前兩口兒獨居自在想必相公極是不樂意。她隨著小姑子走到西廂看到窗上映出三個人影他父子三人正聚在一處不不曉得說些什麼。青娥推門進去屋裡三人都停下真真因公婆面色不善相公也是一臉不快想了想笑道:「媳婦才想起來前些天替爹娘做了兩件皮袍奴就去取來。」反手將門輕輕合上就聽見婆婆壓低嗓門說話。真真無心細聽到房裡開櫃取出早就打好的兩個包轉到階下套上木屐皮靴雖然厚咋一踏到寒冷的木屐裡只凍得真真想跺腳。她咬著牙吧答吧答從院當中穿過到西屋廊下重重跺了跺腳裡屋突然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真真推門門是拴上的。王慕菲一邊開門一邊笑道:「叫小梅送來也使得這樣冷天進進出出小心著涼。」

    真真就覺得鼻子癢側過身打了個噴嚏。王婆子一邊使黃銅火箸撥火一邊慢慢說道:「想是凍著了快回房去焐一焐。」

    真真忙拿袖子掩著嘴笑道:「那媳婦先退下。爹娘累了一天還請早些歇息。」回到自己房裡脫了大衣服如釋重負倒在床上外頭雪花簌簌落到窗上隱約能分辨公公的粗嗓門和婆婆尖細聲音。

    桌上的一支白蠟燒到只剩一寸王慕菲才打著呵欠回來愁眉苦臉歎氣道:「爹說要搬到城裡來住呢。他哪裡捨得買房必是要和咱們擠一處完了完了。」

    真真一邊替他寬衣一邊安慰他道:「住在一處雖有許多不便到底是你親爹娘。」

    王慕菲苦笑道:「好不好住幾日你就曉得了。明日我去大姐家裡捎信。等大姐來了你且好好瞧瞧她是怎麼對付爹娘的。」無意中看見房裡多了四個箱子忙問:「這是你娘家搬來的?」

    真真略點點頭她爹爹送來的東西雖多卻無半件是給王慕菲的所以她心裡極是愧疚賠笑道:「爹爹上回見我穿的舊了些所以取了幾件從前舊衣與我。還有幾塊上好尺頭奴明日去尋幾斤上好絲棉給妹子做件新襖罷。」

    王慕菲看了看房裡差不多都是這幾個月從真真娘家搬來的好半日才道:「我爹娘最愛的是銀子最恨的是花銀子。咱們且把房裡扎眼的東西歸置起來休經了二老的眼平白叫他們說你。」

    真真頓時覺得滿腹的委屈都煙消雲散興高采烈取出一個白地繡紅梅花的緞子掛在身上比給相公看「夫妻這個給妹子做件家常穿的褙子如何?奴用梅紅壓細邊。」

    燈下尚真真的笑臉格外嬌艷王慕菲感念嬌妻取下尺頭放在一邊摟著娘子笑道:「叫青娥自家做去。咱們做些正經事要緊。娘問我們什麼時候養個孫子給她抱?你說說咱們什麼時候給她抱孫子?」

    王慕菲口裡的熱氣一陣一陣噴到真真的耳垂。真真就覺得自己一寸一寸軟下來貼著相公寬闊溫暖的肩膀再也站不起來輕輕倒下去倒下去。王慕菲吹熄燈扯下帳子黃銅帳鉤蕩了許久也不肯歇。

    王老爹咳嗽了一夜到了清早醒來推王婆子道:「老婆子起來燒水做飯。」

    王婆子伸個懶腰笑道:「老頭子你糊塗了有媳婦呢。」

    王老爹披衣起來道:「叫青娥起來叫兒子收拾收拾東廂兩間咱們搬那邊住。這邊原是他的作坊咱們住著作坊怎麼辦?。」

    王婆子道:「若說住人誰家兒子媳婦住正房反叫娘老子住東廂的?」

    王老爹歎氣道:「你慣的好兒子何曾把爹娘放在眼裡過?」

    王婆子不快活。一邊穿衣一邊道:「素娥在秦家是當家太太不然咱們搬到她家去住罷。」

    王老爹吐出一口濃痰喝道:「放屁誰家放著兒子家不住去投奔女兒的?」唧唧呱呱數落了老太太一早辰。

    真真聽了半日爬起來想去勸說王慕菲伸出胳膊摟住她用力把她拖回被臥裡笑道:「爹娘無一日無一事不爭幾句的休要理會。昨晚上叫娘子勞累且再睡睡。」

    真真用力掙脫相公道:「看情形公公婆婆都起來了我做媳婦的哪好意思再睡。」忙忙的光梳頭淨洗臉繫上圍裙去廚屋和小梅一起做活。少時青娥也來幫忙煎魚燒雞收拾出十來碗抬到客座請公公婆婆來吃飯。王老太爺對著滿滿一桌雞鴨魚內極是捨不得使筷子點了七八樣對青娥道:「這幾碗撤下哪裡吃得下這許多。」

    青娥看著嫂嫂只道:「這是哥哥嫂嫂的心意呢又是過年多幾碗葷菜怕什麼?」

    王老婆子拿筷子敲碗清了清嗓子道:「過日子哪能這樣奢侈細水長流才是正理叫你收起就收起哪有那麼多怪話。說到你哥哥嫂嫂怎麼你哥哥還沒有來?」

    真真小心捧了碗粥送到婆婆跟前笑道:「想是在房裡做什麼媳婦叫他來就是。」

    王老婆子忙道:「想是還在睡?媳婦不是婆婆說你不要只顧自家賢惠。你男人好吃懶做也要提點些人家說起王秀才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你的名聲兒就好聽麼?」

    其實王慕菲早就起來因嫌娘老子煩縮在房裡看書渾忘了吃早飯。真真去叫過一回因他正經要背書回說背完了再來的。無緣無故叫婆婆搶白了幾句真真雖然好脾氣也免不得辯白「實是和媳婦一早就起來的。不曾睡懶覺。」等語。

    王老爹在席上只是咳嗽王老婆子一張臉陰沉沉的能滴出水來。真真不知不覺聲音越來越小。青娥替嫂子不平卻不敢說話偷偷溜出來尋王慕菲道:「二哥你還不來吃飯?娘在說嫂嫂呢。」

    王慕菲叫妹子打斷了本來就惱火聞言放下書本趕在妹子前邊到東廂正好看見老娘拿著筷子沖娘子指指點點口內正說:「我們窮人持家過日子能省則省。又不是請酒擺出這許多菜來做什麼?」

    真真低著頭看碗不敢做聲。王慕菲心疼娘子勞碌了一早晨反受褒貶衝上前道:「我們平常在家吃早飯也只一葷一素兩個菜為著爹娘好容易來一回才把這些捨不得吃的雞鴨魚肉都擺上來。娘若是嫌我們奢侈了都撤下。」乒乒乓乓把桌上的菜碗都搬開只留下一碗梅乾菜燒肉一碗鹹豆角在桌上。大聲跟真真道:「中午這兩個菜沒吃完不許添菜!」

    真真偷偷看婆婆老太太伸出去夾胭脂鵝脯的筷子還懸在半空中收不回去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忙站起來道:「妾身都記住了。」甜絲絲的看了相公一眼召呼小梅把菜都搬回廚房。

    王婆子本是早晨受了老頭子幾句氣話又因兒子對這個媳婦偏聽偏信存心要殺媳婦的威風。卻不料兒子長大了敢當場給老娘沒臉。再看他兩口兒一條心格外的惱火把筷子丟到桌上抹眼淚道:「我養活你幾十年就給幾根鹹菜給你老娘吃。」

    王慕菲懶得理她說道:「我還有半篇字沒有寫完。妹子回頭送兩碗粥去給我。」反手還捎走了幾上一碗沒來得及搬走的煎黃魚。走到廚下吩咐小梅道:「鹹豆角醃雪裡紅醬王瓜一樣一碗。再加上一個葷菜就使得。老太爺老奶奶在家不許多上菜。」

    真真本來還有些氣悶聽出來相公在耍性子忍不住笑起來偏著頭道:「休要胡說哪有給公公婆婆吃鹹菜的。三葷兩素到底寒傖了些再加個什麼才好?」

    王慕菲也笑了接過娘子手裡的茶吃了幾口道:「我回房去背完那半張卷子去尋姐姐來。這幾間房窄鱉鱉的如何住得下這許多人。姐姐家在府裡租房不少隨她挑個院子給爹娘住著也罷。」

    真真雖然叫相公體貼的無一絲抱怨到底見識過公公婆婆的本事心裡多少有些不想同住的想法只是不好和相公說料得相公回頭要請公婆搬走必有爭吵不如先避避笑道:「我姐姐送了這許多年貨我們也要回個禮才好。她家什麼沒有?只送她兩盒泡螺表表心意罷到底是我撿的。」招手叫小梅道:「快去換衣裳帶你出門去。」連早飯也不肯吃換了衣裳小梅捧著盒子先到雜貨鋪子落腳掌櫃李二叔喊了兩頂轎子送她們到尚家去。

    且說王慕菲送走了娘子吃了粥又被老子叫去。王老爹指著對面道:「你們這西廂原來是作坊吧轉過年還要重架織機我們不好在這裡居住還是搬到這東廂來的好。」

    王慕菲忙道:「我家就這幾間屋爹爹暫住幾日還罷了若要長住還是另覓個屋舍多的宅子罷。妹子也大了怎好叫她住在爹娘外間。」

    王老爹恨恨道:「敗家子有了幾兩銀子就想著買房置地!怎麼不夠住?你們兩口兒挪到東廂來我和你娘住上房東裡間叫你妹子住西裡間就使得。」

    王慕菲唬了一跳站到門邊道:「我住慣了的不要搬。放著姐姐、姐夫家裡那許多取租的屋舍不去住偏和我們擠什麼。就是姐姐那裡不好住得的爹爹也不是買不起房的人何不買幾間房住?」

    王老爹是一文錢愛如性命的人叫他花錢如剜他的肉一般。順手撈起一個茶鍾丟出去王慕菲眼疾手快接住笑道:「二錢銀子一個呢碎了可惜。」轉手丟給妹子又道:「爹爹想想兒子說的可是正理秦姐夫家還有三四個大兒家產將來姐姐學不曉得能分幾分兒不如咱們去要間大宅住。」

    這話卻趁王婆子心意老太太笑道:「我的兒就數你乖。他秦家從聘素娥出了三百兩的聘禮年節也不過六個盒子就是把我們間大宅住也是應當。兒快去叫你姐姐來。」

    王慕菲看老子面上鬆泛了些笑嘻嘻坎上帽子出來雜貨鋪尋著掃地抹灰的小三兒給他幾個錢道:「取紙筆來我寫個貼子你送到香露園秦家給秦老太爺的填房王氏那是我姐姐你只說家裡草房叫大雪壓塌了如今爹娘在我家住著呢。」

    秦老爺六十六歲時正經娶了個二十出頭的孀婦做填房家裡三四個大兒鬧得家反宅亂誰知鬧了個把月反說起繼母好來家事盡交把那個王氏掌管。所以松江府裡提起香露園秦家多是知道的。小三兒捏著信走了兩刻鐘到秦家門房只說是王夫人娘家送住來的那門房屁滾尿流送進去少時裡頭一個大管家出來給他二錢銀子的賞銀問得王家在莫家巷。那管家就道:「夫人知道了你先回去和舅老爺說知我們夫人換過衣裳就動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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