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嬌 第一卷 盛夏 第八章 賞雪(上)
    這一日王慕菲和學裡朋友去梅花庵賞雪做詩。因過幾日就要放年假尚真真要打點織工們的工錢並賞錢算了許久的帳只覺得脖酸眼疼放下算盤站在窗邊揉眼睛。卻見她姐姐披著一件大紅猩猩氈的斗篷笑吟吟轉過照壁踏雪而來小梅捧著一枝紅梅在前邊引路。

    真真出來鼓掌笑道:「踏雪尋梅姐姐真是雅人。」小梅尋出一個舊磁瓶注清水供上那枝梅花送到真真日常坐臥的東間裡窗下。

    真真替姐姐解開帶子尚鶯鶯一偏頭現出一隻押的點翠嵌寶大蝴蝶觸角上兩粒小指頂大小的雪白珍珠如同雨中荷葉上的水珠般跳個不停。

    小梅吸氣笑道:「大小姐真好看。」湊過了看又了看含著指頭不捨得走。

    真真輕輕彈她一下道:「什麼好的快去煮茶來。」

    尚鶯鶯從袖子裡掏出一個五彩繡的荷包遞給小梅笑道:「裡邊有香茶你掃庭中桂樹上雪水去煮兩碗好茶來這個荷包就賞你了。」

    真真忙道謝推還在低頭看荷包的小梅出去說她:「叫我慣壞了無人處隨你怎麼看都使得偏要當著人叫我沒臉。」

    鶯鶯笑道:「我卻喜歡她憨倒比咱們家那幾個人精強。小梅快去罷若是惹得你家小姐惱了小心我走了給你排頭吃。」

    小梅甜蜜蜜笑道:「我們小姐最是善從來不罵我的。」一邊把玩荷包一邊哼著小曲兒出去。

    尚鶯鶯待她出去就掩上門真真會意帶她到臥房後平常梳妝的小隔間裡搬了個秋香色海棠坐墩與她笑道:「這裡新裝了面玻璃又亮又隔風姐姐這裡坐。」又自家搬了個坐墩在窗的另一邊。

    尚鶯鶯看著自己的手指甲道:「爹爹說明年新來的那個侯稅監是出了名的貪。所以打算把家裡生意都收起橫豎咱們家的銀十輩子也花不完。妹子過了年且歇了小作坊罷。松江大戶們都收手了只怕就要欺壓到平民小戶頭上。」

    真真道:「我也曾聽織工來說問我家還要不要請幫工說是他家兄弟原來在蘇州住自家也有織機派了差使才半年就賠個精光來投奔兄弟我還以為他哄我呢。」

    尚鶯鶯道:「卻是真的只怕咱們松江也有這一天呢。所以爹爹已把綢緞鋪、作坊和貨棧都變賣了。趁現在人多不知出手還有幾分利妹子你也早做打算罷。」看尚真真微微點頭又道:「爹爹只你我兩個嫡親的女兒又無房族兄弟過繼早有打算把家財平分你我二人。只是打聽得你婆家名聲兒……」

    尚真真笑道:「姐姐不必說妹子心裡明白的阿菲的姐姐嫁過二三回回回都是與老財主做填房。爹爹想是怕分錢與我叫阿菲的姐姐捲去去可是?」

    尚鶯鶯不好意思當著妹子的面說她婆家不是含糊點頭道:「所以我和爹爹商量明裡只說不認你和妹夫暗地裡分做兩分還是姐姐替你照管。」

    真真忙謝道:「甚好姐姐比妹子能幹其實我也不耐煩這些。只是阿菲不善經營讀書一條路或許能出頭。少不得**些心罷不然我無事讀幾卷經或是和姐姐說說話、看看書彈彈琴耍子不好?」

    尚鶯鶯也曉得妹子和她志向不同笑道:「咱們親姐妹這麼客氣做什麼。此事只除你姐夫知道你家的小秀才面前休透了口風。只怕他有了錢就不肯上進呢。不如等他中了舉再和他說。橫豎你們小作坊一個月也能賺四五兩銀子再加上雜貨鋪紅利養十幾個人都夠了。」

    真真思量許久雖然瞞著相公不好奈何爹爹的意思也不好違不如裝糊塗罷他不問就不說且等他金榜提名時再說破。因道:「爹爹和姐姐所見極是。妹子無事做了幾雙鞋姐姐替我捎給爹爹穿罷。」就打開櫃子取出一個大紅綢面子白棉布裡子的包袱來裡邊兩雙千層底青緞面兩片瓦的厚棉鞋又是一個小包包裡兩雙小繡鞋一雙繡著鸚鵡啄櫻桃一雙繡著喜上梅梢。

    鶯鶯因她繡得極精緻握在手裡良久方道:「難為你這要費多少功夫呢又比不得從前你在家無事。下回休要再做無事歇歇不好呢看你倒比上回瘦了些。」

    尚真真不好說是因為公婆不喜她日夜有所思才消瘦點頭笑道:「下回姐姐來妹子燒幾個家常菜孝敬罷。卻不費功夫的」

    尚鶯鶯因妹子不善生理又替她謀劃:趁過年打幾個織工就把織機托李二叔做賣掉。年底雜貨鋪要分二百兩的紅利不動連賣織機的錢添做本錢。明年依舊每個月支十兩銀子足夠她兩口兒加小梅吃穿用度。

    真真都依了笑道:「雖然他如今人情漸多一個月有五兩也足夠了。只怕明年僥倖中舉沒有錢用。」

    尚鶯鶯道:「中舉了自然錢也有田也有。你不消操心的。」看窗外雪花如扯絮般連綿不絕窗上已積了厚厚一寸站起來道:「世上的公公婆婆沒有不偏向自己家兒子的想必是心裡怨你害他兒幾年不著家你且把心放寬些罷。好在你們兩口兒不靠公婆過日子年節上去望望就使得。待妹夫中了舉你做了夫人想必就好了。」

    尚真真甜甜的笑起來輕輕道:「相公也是這樣說呢。」炭盆裡的一塊炭出辟叭的聲音真真取火箸撥了一下冒出一股青煙。

    尚鶯鶯微笑蝴蝶押上的那兩顆珠子跳躍映著窗外的雪光越閃亮她揮著手裡的帕子笑道:「有這幾雙鞋只怕爹爹明兒要背著我給你捎些什麼來。」

    小梅笑嘻嘻送上兩碗茶真真看她已把那個荷包拴到腰上取茶時衝她擠擠眼小梅紅著臉把荷包解下塞回袖子裡。尚鶯鶯立飲一杯把包鞋的包袱拴在手上笑道:「我先回家去一遭兒再去李家這樣天氣不好叫他李家的管家們在外頭久等。」

    真真送她到巷口轉身沒走幾步就滑了一跤。她怕相公天黑來家會滑倒就和小梅兩個到廚下撮柴灰頂著風雪仔細撒在道上。撒了半日廚下灰燼。主僕兩個灰頭灰腦站在門口相對好笑。小梅臉上沾著厚厚一層灰再叫化了的雪水淋下一道黑一道白笑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好牙齒。真真猜想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正彎腰撿掃帚簸箕卻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好髒的孩子。」

    小梅看那起人都從她們撒過灰的道上經過極是不樂意上前牽小姐的衣袖。真真只是笑笑抬起身時正見一群男女走到對門其中一個穿古銅地織金團花長襖的極是眼熟。真真還要細看那群人都進了門只傳來一陣哄笑這回聽的分明就是她家相公。

    尚氏因桃花鎮上招惹了是非到府城格外謹慎。府城又比不得小鎮上的婦女們喜歡串門所以真真也不曉得對門住著什麼人。此番相公徑直去了對門卻有些叫她好奇把掃帚等物歸置好又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只看到對門有幾個管家拎著籃子出去其中一個就進了她家的雜貨鋪。真真馬上回廚房洗臉換件乾淨衣服就到鋪子去。

    瑞記雜貨鋪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擠著一屋子的人。真真走進帳房叫小夥計取了一包干筍一包絲線來裝做無意指著方才對門出來的那個管家道:「那是哪位財主府上的都管乾果子一買就是好幾兩銀子的?」

    小夥計小三兒笑道:「就是小的和小姐說過的姚老爺家。」小猴兒壓低聲音道:「聽說姚老爺販洋貨賺了許多錢捎來家。他家只有一個姚小姐沒了大人管束極是肯花錢的。」伸頭出去看姚家管家出去又笑道:「如今咱們松江府裡都叫姚小姐是賽嫦娥說她雖是生在商人家卻無半點銅臭氣又有才又有美貌端的是個玉潔冰清的月宮仙子下凡呢。」

    真真聽說是這樣的妙人兒心裡大定使袖子掩著口笑好半日才道:「姑娘家有了這麼個名聲兒可怎麼好找婆家?」

    小三兒吐舌道:「小姐不知那賽嫦娥沒有兄弟姐妹又無遠支近族若是娶了她不是天上掉下一場大富貴麼。怎麼會無人娶她?若是姚小姐肯嫁只怕願意娶的公子少爺能從松江府的東城門排到西城門呢。」

    李二叔敲了小三兒一下喝道:「快去做事再這樣胡說小心扣你工錢。」輕輕一腳把他踢出帳房對尚真真陪不是道:「這孩子有一分能說成十分休叫他哄著了。」

    真真笑道:「不過隨口說說罷。」站起來拎著紙包兒就要出去李二叔微搖了搖頭真真便走到窗邊看玻璃窗外一枝老梅。帳房知趣退出去。李二叔方道:「今年的紅利共計九百八十一兩扣除小姐支用的六十七兩還有九百多。」

    尚真真笑道:「哪來這許多?我們可是只出了二百兩的本錢。」

    李二叔笑道:「大小姐私下裡添了一千前幾日老爺背著大小姐又添了一千五。明年本錢足夠二小姐不如把這幾百兩收起零花。」

    真真思索良久搖頭道:「家常用度哪用得這許多收在家裡做什麼?就是存到錢鋪子裡也有一分利錢還是添做本錢罷。只是明年七八月間相公若是中舉卻有不少花費。李二叔到六月能積下一千現銀來就使得。」

    李二叔應道:「有這三千多兩的本錢老奴有本事明年翻成六千兩。」

    真真因無他事辭了李二叔回家。王慕菲已經坐在火盆邊脫了靴子烤襪子看到娘子手裡兩個紙包笑道:「買了什麼好東西包的這樣嚴實?」

    真真偏著頭看他笑道:「是干筍和絲線。」高聲喚小梅:「打盆熱水泡兩把筍。」又故意道:「今兒在鋪子裡聽見說我們巷子裡住著一位賽嫦娥的才女做得好詩。相公可曉得?」

    王慕菲先是一呆再是大笑手裡的襪子掉到火盆裡。真真忙拾起已燒掉了半截焦臭難聞。忙丟到外邊又開窗開門透氣。王慕菲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拿大拇指擦了又擦笑道:「說的可是姚家小姐?」

    尚真真有些心虛點了點頭只說北風吹亂了桌上的繡線又站起來關門門窗。

    王慕菲笑道:「我今日在梅花庵就遇見她了方纔還到她家去過呢。什麼做詩什麼才子才女一群毛孩子胡鬧罷了。」

    真真取來一雙新襪半跪下替相公穿上一邊笑問:「這是怎麼說的?李二叔也罵小三子信口胡謅來著。」

    王慕菲搖頭道:「咱們薛知府辦的那個女學你知道的明德女學。」

    真真笑道:「怎麼不知我姐姐還去上過幾天學嫌那裡太苦沒幾天就來家後來才請的先生教我們。一轉眼都有三四年了。」

    王慕非歎息道:「自薛大人升了糧使那女學就不如從前嚴謹。女學生們反到一個比一個覺得自家有才。只姚家那小女孩兒是個異數雖然肚子裡沒什麼墨水兒卻寫的一筆好字做的詩也還看得所以那些女學生們眼紅不過都叫她是賽嫦娥。」

    尚真真微微皺眉又笑道:「方纔在店裡看到姚家買了好幾兩銀子的乾果子呢想是要擺酒請客你怎麼家來了?」

    王慕菲笑道:「吃幾杯酒罷了席間又要做詩做詩也罷了偏偏有位謝公子和位柳公子都是認字認半邊的主兒還有人拍馬叫好。我在那裡做什麼?不如來家和我的親親娘子吃幾杯梯己燒酒。」

    真真忙道:「那我去西廂放桌子有煨的稀爛的山藥羊肉和糟的鴨掌奴再拌個蘿蔔絲咱們吃火鍋罷。李二叔送了我們家一個山東出的銅火鍋」

    王慕菲略點點頭眼看著真真如翠鳥掠過荷塘轉眼投進西屋。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心裡想的卻是與自己家一巷之隔的姚家。

    方才幾個學裡朋友起哄擁到姚家去耍。才進門就有一個大天井當中種著幾株梅花晶瑩積雪下微露猩紅卻是讀書的好地方可惜一群不學無術的小姐公子們一進去就堆個雪人還插著雞毛撣子大煞風景。想到此處不覺又搖起頭來突然聽見有人敲門一個女子的聲音喊:「王秀才在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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