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使者一上殿,便粗著嗓門吆喝:「和於戰,一言議決,漢家子總是囉囉嗦嗦,我都來了一個月了,你們總是躲著不見我,這是為何?」
張商英轉向了遼國使者,和藹的問:「貴國怎會與吐蕃使者同來?好巧!」
張商英問話的時候,看都沒看西夏使節一眼,西夏使節臉上出現憤憤不平的表情,遼國使者倒比吐蕃使者顯得文雅,他輕輕一笑,柔柔的回答:「敝國國主打算調停貴國與西夏之間的戰爭,也在宮外侯了一個月了。此類事情以前不曾有過,莫非宋國以為現在我國是可以侮辱的嗎?」
張商英無力的擺了擺手,示意王欽若上前搭話,王欽若一笑,朗聲說:「我國已經派出太尉童貫前往貴國出使,調停的事情不是已經談過了嗎?我們拒絕!」
遼國使節淡淡的笑著,輕聲提醒:「此一時,彼一時也!」
遼國使者是在提醒大宋朝臣:過去你們回絕我們朝廷的要求,但現在不同了,陝西方面打的那麼激烈。吐蕃方面也開始蠢蠢欲動,此時此刻,若大宋還粗暴回絕遼國的調停要求,那麼遼國君臣不免認為:宋國方面在故意蔑視遼國。
當然,遼國使節之所以如此積極。是因為調停不是免費的,他們在調停當中,一方面要體現自己中原老大的資格,命令屬下兩個稱臣納貢的國家停止相互戰爭,以此體現自己的權威,另一方面,他們也是想通過調停撈取好處。
張商英沉默不語,王欽若也覺得不好回答,他眺望宮門外,心中從沒有如此虔誠的祈求:「快點,再快點,只要消息如期送達,我就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大殿方面,宋國大臣都像木雕泥塑一般端坐不動,既不贊成也不拒絕,彷彿沒有聽見遼國使者的話。又彷彿對面那三國使節並不存在,吐蕃使者更囂張了,他挽起了袖子,氣勢洶洶的嚷嚷:「打不打,我們是要繼續打下去還是休戰?請宋國君相立刻回答,我今晚沒有得到答覆。明天就動身出京,而後,宋國就等著我們的大軍吧。」
吐蕃使者的咆哮令西夏腰桿硬了很多,他走到黃庭堅桌案前,近距離的逼視著黃庭堅,咄咄逼人的說:「黃相,我夏人說到做到,我們說休戰,從此沒有加兵於陝西。但下面的人不知道情況,他們偶有越境冒犯,可我們國主都已經處罰過了。宋國何故不依不饒……」
遼國使者風輕雲淡的煽風點火:「說起來,宋國現在委實看不起人,這幾年椎場貿易,我大遼受了不少氣,當然,也欠了不少債。敝國國主的意思是:宋夏暫時休戰。至於敝國的債務,也請宋國高抬貴手,減免一二。」
也許是王欽若的祈禱見了成效。樞密使劉逵氣喘吁吁的奔進大殿,他剛才一直坐鎮皇宮的南熏門,專等從外面傳來的消息,此時他舉著一份奏章,滿臉春風,一臉喜氣。進的殿來,他剛要張嘴,發現三國使節都在,他放輕了腳步,先走到張商英耳邊輕聲說子幾句,而後將奏章遞給黃庭堅。
王欽若耐不住性子,把頭伸到黃庭堅身邊,看到奏章上只有簡短的一句話:「據報:太師於三月初十攻入興慶府,西夏國主西狩。」
看完這份簡短的奏章,王欽若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就這?這麼簡單,詳情呢?」
黃庭堅神色不動的合上了奏章,奏章封皮上貼著三根雞毛,這就是所謂的雞毛信,三根雞毛表示「八百里加急」。
劉逵指著雞毛,興沖沖的回答:「報訊軍官說:種經略為了讓朝廷先得到消息,故此派他先來報訊,陝西方面另有詳情隨後送到。」
張商英接過奏章,先欣賞了一下奏章上貼的雞毛,而後清了清嗓子,展開了奏章。
大殿中,聽到劉逵提起種師中與陝西方面的字眼,三國使節都豎起了耳朵,他們以為張商英清了清嗓門是要宣讀奏章,但沒想到張商英壓根沒有宣讀的興趣,他快速的掃了一眼奏章,而後將奏章一合,遞給劉逵,同時回答王欽若的疑問:「話雖少,但這句話已經足夠了,任何濃墨重彩,抵不上這幾個字一般,真是字字千鈞。我等苦候多日,總算有了好結果,從這一刻起,解除宮禁,任大家出入自由。」
黃庭堅點頭同意,張來不客氣,他抬腳就走:「哎喲,這幾日可把我餓壞了,宮裡的飯真難吃,我都瘦了十數斤,可要回家好好補一補。」
張來說完,不管不顧的一溜煙向殿門外走,西夏使節不滿的看著朝廷大臣的表現,遼國使者也看不下去了,他厲聲提醒:「黃相、張相,我們在談論國家大事,今日好不容易見到宋國能做主的人,請給我們一個答覆。」
殿門外,徒然響起了一片歡呼聲,三國使節愕然回頭,再一轉臉,發現他們面對的宋國大臣們臉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悅,他們不知所以然。正打算張口詢問,監國親王燕王氣喘吁吁,一頭撞了進來,他可沒有劉逵那麼顧忌,一進門,也不管在場的都有誰,張嘴就嚷:「我聽說陝西方面來了好消息。」
張商英點點頭:「總算是喜訊,你可以把這消息告訴官家。」
燕王喘了口氣,這才發現殿中的三國使者,他沖三國使者拱了個《\k手機訪問/a/p.1/6/.》
招呼,吐蕃使者本著一向尊重貴族的風尚,向這位親王還禮,西夏使節關心則亂,忘了回禮,遼國使者的回禮很猶豫,他似乎想了片刻,才心不在焉的回禮。
只聽燕王又搶著說:「我剛才就在官家那裡,官家正在作畫,聽到內宦的傳訊,停下了筆,讓我來問問確實的消息。」
張商英站起身來,他含著微笑望一望黃庭堅,黃庭堅也站起身來,與張商英並排而立,兩位相爺一起沖遼國使節拱手,由張商英出面回答:「好叫貴國大王得知,貴國已無需調停了,因為……西夏已不復存在。」
西夏使節面如土色,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遼國使節不知所措,他慌亂的回答:「別開玩笑,這等大事可不是在朝堂上隨便亂說的。」
劉逵清了清嗓門,朗聲回答:「三月十日,救國太師、南洋提舉趙興趣離人已率軍攻破興慶府,西夏國主西狩這不是玩笑,而是正式的軍報。」
正在這時,又一名太監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他手裡舉著另一份軍報。呼喊:「鄜延路經略種師中後續報告,請使相立刻答覆。」
劉逵得意洋洋的接過了軍報。大聲朗讀:「偽夏左衛將軍、石州節度使、御前侍講、後門宮寢待命李莫愁求降,鄜延路經略種師中臨機處置,已准偽石州節度使求降請求,請朝廷予以核准。」
這一連串的消息讓三國使節難以置信,但瞅著大宋大臣們得意洋洋的神情,彷彿這不是個玩笑,他們相互對望著,交換了眼色,一時之間,竟然不敢相信大宋的連番軍報。
張商英一擺手,中氣十足的下令:「詔:准予偽石州刺史求降請求。准予前線將士臨機處斷,再有同類事件,無需向朝廷請求,前線將士便臨機處置了。」
黃庭堅點頭,沉聲回答:「我附署(名)!」
殿後跳出了翰林周邦彥,他奮筆疾書,劉逵也緊跟著喊:「樞密院——樞密院也附署。」
下面的三國使節還是不敢相信,緊接著,又一名太監跑了進來,劉逵接過對方遞上的第三封陝西軍報。用一種暴發戶似炫耀的口氣,粗鄙的說:「陝西方面的軍報怎麼像拉屎一樣,一段一段的,令人不痛快。」
清了清嗓門,劉逵展開奏章,喜不自禁的宣讀起來,中間夾雜著忍不住的連番笑聲:「永興軍路、下屬鄜延路……這開頭署名我就不讀了,太囉嗦,讓我們直接跳到正文吧:我等已得到確切消息,三月五日。太師逼降黑山威福軍司;次日擊潰白馬強鎮軍司;又日,破克夷門,焚城,右廂朝順軍司全軍覆滅;三月十日左右,太師襲興慶府,屠。西夏國主逃入賀蘭山,龍騎兵正在追擊。」
劉逵這份奏章還沒有讀完,又一份奏章傳遞過來,劉逵就手接過。意猶未盡的砸巴了一下嘴,繼續說:「是秦風路的軍報,看來秦風路時間倒滿充裕,這份軍報囉哩巴嗦,但主要內容是:秦風路當前的西夏兵都不見了,他正在努力搜索,有傳聞河上已經見到了太師巡邏的船隊,秦風路打算提兵向前,與太師匯合,特奏請樞密院許可。」
接下來的文件奏章如流水,一會進來一個太監遞上來一份文告,隨著文件越來越多,三國使節慢慢相信。這不是玩笑,宋軍確實攻破了興慶府,黃河南岸的西夏兵已經一片混亂,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整個指揮體系已經崩潰。
遼國使節喃喃自語:「先破黑山威福軍司,那就是從河東路出發的軍隊。奇怪,宋軍是從天上來的嗎?這趙太師簡直神出鬼沒……」
黃庭堅清了清嗓門,和藹的沖遼國使者問話:「澶淵之盟後,我宋國與遼遵守盟約,彼此相安無事,現如今我大宋重奪靈州,貴國在黃河南岸的東勝州就成了一塊孤地,剛才貴使談到遼國欠債,不如由貴使回去與遼國國主商量一下,將東勝州這塊孤地賣給我們,至於價格……錢的事情好商量,我大宋,不差錢。」
震驚當中的遼國使者下意識的答應下來,張商英輕聲提醒:「關於遼國調停的事情,我們剛才已經答覆了,現在敝國太尉童貫還在遼國。這事已經無需再議,貴使若無它事,還請安置了。」
遼國使節茫然無措,殿中的侍衛過來提醒,他還沒感覺到自己該告辭了,倒是西夏使節的動作提醒了他。那位西夏使節剛才一直面色蒼白的聆聽著宋國連番的軍報,此時,他突然衝到兩位相公的腳下,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高呼:「臣本偽夏逆臣,不識上國天朝尊顏,言語多有冒犯,懇請兩位相公原諒……」
遼國使節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下意識的說了一句:「西覆亡了!」
說完,遼國使節被他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他看了一眼吐蕃使節,情不自禁的重複了一句:「西夏亡了!」
吐蕃使節早已經沒有了囂張氣焰,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川流不息的太監們,隨著遼國使節的話附和:「西夏亡了!」
這話說完,吐蕃使節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遼國使節,重複說:「西夏亡了,竟然亡了!」
一個國家,國都被攻破還不算滅亡,流亡政府重新奪回國家控制權。也是有的周天子就是。但如果一個國家的統治階層失去了骨氣,雖存猶亡。
遼國使節歎了口氣,舉步走向殿外,邊走邊自語:「如今的宋國,已經強大的令人恐懼。」
吐蕃使節還站在殿中,他搖著頭,連番歎息:「十五日亡夏!強大的夏國竟然在十五日之內覆亡了……,原來大宋君臣閉宮,就是為了封鎖大軍調動的消息。十五日亡夏,這未免……太令人難以相信了。」
此時,西夏使節尚跪在大宋相公腳下哀求,宋朝的大臣們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燕王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吐蕃使節,跋扈的吩咐:「你是吐蕃使節吧,沒錯,你們已經沒有求和的必要了,青唐現在屬於大宋,是戰是和,那是我們的事情,歸告爾主,趕快來稱臣納貢,否則的話,我大軍親自去取。」
吐蕃使節只剩下唯唯而退的份了。
夏國方面,鐵門關關口,趙興帶著大軍正站在關牆上打量周圍的地勢,這鐵門關是一個峽口,兩端都是陡峭的懸崖,漫長的山路蜿蜿蜒蜒穿過山谷,溫溪星跟在趙興身後,鐵門關夏國守將則尾隨在溫溪星身後。
趙興打量完周圍地勢,叫過來投降的鐵門關守將,詢問:「此處是一片大平原,唯獨這鐵門關有一片大山,此處地勢險要,萬一夏軍不從這裡走,會走哪裡?我看繞過這片山很容易。」
守關降將沒有回答,溫溪星搶先解釋:「大人,不會有別的路,周圍的水都是苦的,鹽滷味特別重。人勉強喝得,但戰馬不行,附近能喝的水只有鐵門關外的左村澤與關後的烏池。大軍若想移動,沿著這條路走最近,所以即使他們知道鐵門關不安全,也要冒險走這條路。」
趙興揚起馬鞭,一指關牆兩邊的山粱,不以為然的說:「現在已經是火藥時代了,如果我有時間,在兩側懸崖上埋上足夠的火藥,將兩邊山梁炸踏,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夏軍整個埋葬在山谷中。」
「可是……不行啊!」說話的是閭丘觀,他正從關牆下沿著石台階邁步而上,邊走邊回答:「太師,有消息說夏州、嘉寧軍司已經合兵一處。他們沒有等到石州的軍馬,便開始向鐵門關方向移動,另據左村澤方面的哨探回報,在左村澤附近已經發現夏軍活動的痕跡。」
稍停,閭丘觀繼續勸解:「我剛聽說太尉有意炸踏懸崖,掩埋山路。但我以為不可……太尉曾經跟我們說過『封建之戰』眼前這場戰爭就是封建之戰,如今形勢已經明瞭。夏國已經滅亡在即,今後這片土地要歸我們治理,而鐵門關是附近方圓千里唯一通往興慶府的道路,千里之內,唯有這裡的井水能喝,太尉要炸塌了山梁,掩埋了這條山路,重新挖開需要耗費多少人手?夏國人口本來就不多,我們炸了重新挖。未免耗費民力過多,而不挖開這道山梁,今後我們的人也要繞路前進,豈不麻煩。」
趙興揮了揮馬鞭,遺憾的歎了口氣:「不炸塌山梁,我們的兒郎就要用鮮血去阻招敵軍的前進。」
話音才落,山谷裡響起幾聲槍響,斥候回報:「太尉,夏軍五萬餘人,正在依次進入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