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范純粹的急切、陳的惶恐、曹煜張敦禮的事不關己,以及童貫的急不可耐,趙興顯得不急不躁,他慢悠悠的說:「我自認為手頭這支軍隊乃大宋第一強軍,他們曾滅亡大理,可謂士氣高漲。我常聽說遼人為天下第一強軍,他們國家隨便派出一個人去,就能在西夏大搖大擺毒死如日中天的梁太后,而後扶立新王。
現如今,遼國的南院大王剛死,現在南院群龍無首……此時,我們還不試試兩軍孰強孰弱,那該到什麼時候?」
這時的遼國何止是群龍無首。在連續的自然災害下,大宋朝因為有著完善的救濟制度,讓老百姓挺過了這場天災,但遼國沒有。持續的乾旱使得遼國大批軍馬倒斃、土地乾旱、農田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變賣為奴……
此時的遼國糧荒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而火上加油的是趙興又通過密州走私,動用經濟槓桿,大量的抽走遼國人的戰略物質,迫使遼國官員不得不拋棄大國尊嚴,俯首向宋國走私艦隊購買糧食充飢。當然,依舊保持尊嚴的遼國官員也不是沒有,但他們都餓死了,或者正在餓死。
管理隊伍的糜爛使得行政效率低下,國內物價飛漲,斗米達到了令人震驚的五百文、一千五百文,更進一步導致民怨此時的遼國可謂遍地乾柴,缺少的只是一根小法燭(火柴)。趙興這支隊伍就是去做火柴的,他要掀起遼國南部的動亂。
但這些趙興卻不能說,他只能含糊的暗示。
奇怪的是,在場的人對趙興的信任近乎於盲目,他們毫不考慮宋軍或許會戰敗,趙興委婉地承認自己不打算把事情鬧大,只想試探一下遼國的實力,大多數人一轉念,心情鬆弛下來。陳也有心調侃范純粹。他說:「范老大人,士兵已經登上北岸,看來你是走不了了。
不過,趙大人素有擅於搜刮之名,他派這隊人馬去遼國,等他們回來。一定裝地盆滿缽滿。你去陝西赴任也可以兩袖金風……哈哈!」
范純粹稍稍一轉念,決定躲趙興遠點。這廝就是一個惹禍精,瞧他摻和的那些事此地豈能久留?!
橫下心來的范純粹含含糊糊的回答:「老夫打算這就動身。趙大人,我不管此戰損失多少士兵,當初章老大人要求你訓練的是三千環慶強人,你必須還我三千士兵,但有損失,都是你自己的事,環慶該有三千槍手。一個不能少你可以對不起我,但不能對不起章老大人。你答應章老大人多少兵,現在章大人已逝。你自己看著辦范純粹說完,招手命令那批先期到手地五百火槍兵開路,頭也不回地當先開路。身後,曹煜望著范純粹的背影,再轉臉望望河對岸,納悶地嚷嚷:「范老大人,其實你不必心急,大名府停有許多戰船,等那些戰船趕到順保寨。你還可以坐船走的,我一路送你到環慶。」
范純粹聽了這話。他翻身揪住曹煜。疾走幾步。至無人處。他低聲提醒:「童貫那宦官在與趙離人竊竊私語。你也看到了。此地豈能久留?!」
曹煜苦笑了一下。止住了送行腳步。眼瞅著范純粹帶著軍隊轟隆隆地走過他身邊。他低聲自語:「你可以溜。我豈能走?」
此刻。陳百無聊奈地立在堤壩上。觀看那些小舟從遼國北岸空船返回。返回後地小舟依次停在兩艘擱淺地戰船旁邊。開始從戰船上卸運物品。擱淺戰船地甲板上。水手不停地在船身吃水線下捆綁浮木。以幫助戰船浮起。
另一邊。張敦禮一邊逗狗。一邊望著北岸喃喃自語:「都在顧自己。竟沒人想到。這是我大宋軍人第一次踏上遼人土地。百餘年了。這是第一次啊!怎麼連個歡呼地人都沒有?」
沒有歡呼者。這一事件地主謀趙興還在忙。發覺無人注意到這裡。帥范湊近趙興耳邊低低自語:「大人決定了?大人若是決定了。不如向我透露下。童大閣剛才跟你說什麼?我很好奇。」
趙興面無表情地看著帥范。帥范趕緊補充:「大人不說也就罷了。我只是很好奇、好奇而已。或許。滿天下人也許都在好奇。大人。作為你地門下走狗。你不覺得。該向我透露點什麼嗎?」
趙興搖搖頭:「實際上,我跟他也就是敘一敘別後情景,我們什麼也沒說。」
帥范一臉不相信地表情,趙興繼續補充:「現如今,世人都以為我跟端王有密議,但實際上,我只是提前接到了他一封信,信上說哲宗陛下病重,而後,我就來了!
我們事先並沒有籌劃什麼,也沒有想在事後收穫什麼。現在,世人都以為是端王在先皇病重時,提前下手讓我帶兵入京,鬧出點事來這也是我希望天下人做此想像的。他們越這樣想,你我二人的地位越是牢靠。
你不信?我剛才都跟你說了。在廣州,當你召集軍隊的功夫,我給端王送了一封信,告誡他若有變故該怎麼應付;除此之外,我登陸順保寨的時候,也曾經跟他聯絡過,但也只是請他保重。等到他登基後,我只提了一個要求,要求他罷免章。這也正是他心中想的。便是我不帶軍隊來這裡,在向太后的支持下,小皇帝也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以上,是事實的全部,我對你無所隱瞞……什麼,你居然不信?那我沒辦法,但我會很得意,連你都不信,想必,小皇帝說破天去,天下人也不信。如此一來,我跟他就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而他今後也必須依仗我。」
范純粹走地時候,童貫搶上前幾步,還準備努力一下。曹煜見了,立刻招手把童貫喚到身邊,親手把樞密院發放的調兵信符遞上,叮囑說:「童大閣。我來這裡之前,已派家將去了大名府,你去大名府,告訴家將我這裡的情況。就說:初冬天地,軍隊聚集在一起開銷很大,且讓他們都散了吧。另外,請他們調兩個指揮的禁軍過來,護送貢物入京。等你回來了,趙離人的兵已經準備好了。我讓他交付與你,如何!」
童貫搖頭:「不妥!曹大人,你是皇親。我也就不避諱了!殿前司三軍都是章的人,章不願端王繼位,我怕他鼓動殿前司的人鬧事……我現在必須帶人回去,且越快越好,沒時間拐去大名府。」
此時,江面上的後援戰船已划著小舟靠上岸來,越南郡王李源、陳公川等藩王正在那些小船上。陳看到貢使地儀仗,湊過來寒暄。沒聊幾句,又轉臉向趙興調笑:「趙大人。這幾年我聽說你在廣州搞地風生水起,人都說廣州四大妖:學(術)妖、服(飾)妖、兵(隊)妖……如今看來,這些交趾國,真臘、呼魯納土王穿著的服飾,更妖艷。」
黃河岸上的初冬,令一直生活在熱帶的幾位藩王感覺極不適應,他們把自己緊緊裹在厚厚的羽絨風衣裡當然,這種風衣是從現代羽絨大衣變形而來地,它帶著濃厚的現代氣息。袖口收緊,大衣領子,還帶一個風帽。這件服裝沒有採用通常的繩帶(玉帶)捆紮,採用了新式的銅扣繫緊衣襟。
那幾位藩王站上了岸,雖裹在羽絨大衣裡,依舊渾身在打哆嗦。趙興揮手命令士兵抬起幾名藩王進入順保寨安置,一邊笑著扭臉問陳:「陳大人,這些藩王可都懂宋語,你當著他們地面嘲諷。怕有不妥……對了。你不是說廣東四大妖嗎,怎麼只說了三個?」
張敦禮蹲在地下發出一陣劇烈地咳嗽。趙興看到陳表情尷尬,張敦禮蹲在那裡故意打斷兩人的對話,他眼珠一轉,明白了:「這第四妖,大概是說我吧,是不是說我是名妖人?」
陳立刻表態:「趙大人,幾名藩王要進入順保寨安置,下官公務在身,需要陪伴他們,只好先告辭了。」
說罷,陳逃也似地往順保寨裡溜。那邊,童貫剛猶豫地接過曹煜的軍符,帥范招手呼喚:「童大閣,你地事要緊,大人有令,已經登岸的500火槍兵歸你,但須事後歸還建制,你來點校一下!」
童貫頓時心花怒放,他高興地拉過一匹驛馬,跟著帥范清點人手。
此際,北岸的朱雀軍已大隊開拔,只剩下一個都,五十人留在北岸修築登陸點。
此際,朱雀軍地統領帥范正在給宦官童貫分配人手。
此際,趙興一邊張望北岸,一邊把目光在朝廷幾個官員身上轉來轉去,若有所思。
朱雀軍的軍紀實在令人沒話說,帥范站在岸上一吆喝,頓時,從小舟上下來的士兵五個一排,十個一列,沖集合點走來。立定之後,士官自動出列,士兵們一邊報數一邊整隊,不一會兒,隊列整理完畢,人數已經上報。五百士兵,不多不少,正好一個指揮。童貫也不客氣,帶上這隊士兵轉身向大名府狂奔而去。
童貫的師傅是大太監李憲,李憲曾經參加過對西夏的戰爭,是太監中罕見的有領兵經驗、有外任經歷的宦官。
童貫長的高大魁梧,在李憲的榜樣下,他也最喜歡談論兵書戰策,這次他向趙、范兩人討要兵權,碰了一鼻子灰,好容易事情有了轉機,他跑地飛快,唯恐趙興改變了主意。
打發走了童貫,曹煜神態也輕鬆下來,他邊向趙興這裡走,邊調侃說:「趙大人,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沒錯,廣東四大妖之首,就是妖人趙興。
學問妖,說的是兩廣這些年來崇尚實用之學,把至聖先師的原話改編的不成樣子,仕林都以為妖言惑眾,他們想與大人辯論究竟,但可惜《海事新聞報》只在兩廣發行,不接受外籍士子投稿,令他們有話無處說。
我聽說廣南一地,除了你所說的知行合一學派,還有各類名目繁多的新學。比如你的物理學,處處依靠計算,竟然能算出大橋、廣廈的建築技巧……哈哈,你曾說:所有地美麗都是用尺子量出來的。依此居然能設計出一個完美麗娘,完全顛覆了常人地見識,可偏偏令人無法指出這學問的謬誤。
這還不夠。我還聽說,這些年你在兩廣不僅提倡實用學問,提倡智學,還頗侮辱斯文。在廣南,是魚是蝦,只要識字就能當兩廣教諭,聽說,你那裡還流行蕃人的學問,連蕃人都可登上講台開壇授課你說。論標新立異,論學術龐雜,天下有超越廣州的嗎。
人常說:廣南第二妖是服妖。你兩廣傳過來的衣服樣子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瞧瞧你這些士兵就知道了,簡直是一身的妖服。但你地軍隊更妖,都說廣南軍隊像一隻噴火妖獸,連最凶悍地吐蕃人也沒討到便宜,而翻翻你取得地戰績,簡直妖氣沖天,後世的簪纓世家望著這份戰績。我估計,想死地心都有了。
瞧你怎麼打仗的,一隻大軍一路坐船而行,吹著口哨就滅了傳承千年的占城國;這且不算,你的士兵沿送鍾大道坐車而下,順便替大理國送了終要知道,想當年狄青與郭逵也是不世出的將才,他們坐擁數十萬大軍所取得地戰績,與你相比簡直是個笑話。
你說。你都把仗打到這份上了,草木到了你手裡也能戰鬥,令西夏人苦不堪言,這還讓不讓小輩的武將活了……別人我不知,我家兄長望著這份戰績就非常絕望,常常說:有你以後,千年無將!後世的武人,生活一定苦悶。哈哈,這話我贊同。你這廝帶十幾名侍從就坑了吐蕃整整一代青壯。你說你不是妖人,滿天下誰是妖人?」
曹煜這是把話故意往軍事上引。只談軍事,不談其他。
但實際上,朝廷裡對趙興地指責,更多的是在學術上。因為趙興倡導奇巧淫技,倡導學生經商致富以此「立身」,而古往今來,文人所謂的「立身」指的都是:學成文武藝,賣於帝王家,亦即出仕當官。
趙興在廣東肆意篡改聖人的言論,甚至連配享孔廟的大儒董仲舒都謾罵一番,北方的文人士子早已對此怒髮衝冠,可廣州是「指射之地」,朝廷所有的貶官都死在廣東,所以讓那些讀書人去廣州與趙興辯論,他們沒這個膽量,而讓趙興到北方來,趙興又沒這個興趣。
於是,多年以來,趙興頭上的帽子越扣越多,但他兩耳不聽別人地話,只在廣東推行自己的政策。他的那番政績,又令人指責者絕望地說不出話來。
更讓北方讀書人牙癢癢的是,當所有的貶官相繼去世後,唯獨蘇軾等與趙興關係密切的人活的很滋潤,而趙興自己也活的很逍遙,於是,「大宋第一妖人」的帽子當之無愧地扣到了趙興頭上。
這妖人,甚至連嶺南惡劣的氣候都制不服他,實在令人服氣!
曹煜知道趙興是個炮仗脾氣,但此刻朝廷不想給趙興發飆的機會,所以曹煜就把話頭往軍事能力上引。因為趙興在軍事上的能力無可挑剔,即使是最反對趙興的人,面對趙興的戰績也無話可說。所以只要他實話實說,那就是「絕對馬屁」。趙興一開心,沒準會以妖人自詡,不追究別人的謾罵。
曹煜說的確實樸實,將趙興的戰績一一羅列出來,大宋所有地武將都說不出話來。他們只能一邊咬著牙暗自痛苦,一邊隱藏不住內心地震撼原來戰爭也可以這樣打!原來軍隊也可以跳海攻擊,譬如占城;可以順著河道逆流上行直搗王城,譬如大理;可以利用強大的武力逼迫他國低頭,劃出一片土地供宋商經營,譬如勃泥。
原來,大自然地一切,只要善於利用都能成為武器。大雪封山可以是一種武器,而且是一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毒草也是一種武器,蘋果樹、酸角樹也是一種武器,連送給大理的禮物,那座碩大無朋的紫金鐘,實際上也是一種武器,可以讓戰爭變的不費摧毀之力。
按趙興這種打法,幾千人就可以滅亡一個國家,所以此際登陸北岸的朱雀軍團,沒人在意他們的勝敗,人們現在只是在猜測戰利品會有多少。
曹煜的話確實讓趙興很開心,他頻頻催促:「再說點,再多說一點天下第一妖人,這名字挺夠味,我愧領了,你再多說幾句。」
曹煜轉過臉去,他在為趙興的厚臉皮而感到臉紅。天下間,哪有逼著別人誇獎自己的。
「貢使已經上岸,剩下的卸船的活,估計兒郎們也能幹的了,趙大人,堤壩上,寒風吹的如同小刀子,我們也進城吧。」曹煜強笑著招呼。曹煜邊轉身邊在肚裡深度鄙視趙興,暗想:「進城吧……進城後,看我誇不死你。」
趙興站在河岸上,猶豫了一下,曹煜催促:「趙大人,回屋說,我們進到順保寨裡,觀賞兒郎們的表演,坐等他們報捷……我聽說順保寨已準備好了美酒佳餚,還有數名美嬌娘歌舞,陳那廝先去了,我們去的晚了,可剩不下美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