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琮笑了,他脊背重重靠在椅子上,狡猾的回答:「聽說你在雲南已經開始改土歸流,劃分縣治……朝廷,朝廷的意思是完全看你的意思,你該趕緊向朝廷上奏。」
趙興憨憨的笑著,一副肝膽為國的模樣:「廣西邊境設立了太多的羈絆州,我卻不打算讓大理一開始就成為羈絆如今,我已經將善闡府一分為二,將大理北部也分為四,設立六個州,準備將整個大理作為一個新的路,我希望朝廷能夠允許這個路按我的想法處理。」
孫琮回答:「我來的時候,章老大人的意思是將大理單獨劃為一個路,恢復古稱象林,稱之為象林路,由廣西代管,這大理與廣東隔著一個廣西,大人若感覺插手不方便,朝廷的意思是取消廣南西路轉運司,合併成為兩廣轉運司,但廣西必須另設鈐轄,治所桂林,統管廣西兵馬。」
趙興拍手:「正合我意!」
孫琮順勢又說:「若是離人肯用快船運送大理偽王,那我還有時間去大理王都看看,不知道大理的王都怎樣?」
趙興馬上贊同:「是該看看,一國之都啊,那座羊苴咩城(今大理古城城西一帶)非常美傳說,仁宗年代、慶歷元年,大理國第九代國王段素貞打算退位為僧,問資質聰慧的孫子段素興是否願意繼位。段素興說:阿祖若傳位,當讓吾土繁花似錦,賽過皇帝洛陽。
果然,段素興繼位後,立刻以東庫金銀營建拓東,開春登堤,遍種四時黃花二十四品。名金梭堤。又於雲津橋種二十四品四時白花,名銀梭堤。辟三泉九曲,仿蘭亭事。每年春天,他挾妓又載酒,男女列坐,晝夜行樂。妓女中有一個叫素馨,甚得段素興喜愛,因而命名堤上白色花為素馨,這就是素馨花的來歷。
可惜,現在不是春季。春季的時候,羊苴咩城百花盛開,滿城香氣,美不勝收。」
孫琮搖頭:「那有什麼,那座城市再美,不過也是段素貞追仿我洛陽製作的,它能有洛陽美嗎?不過,我怎麼沒聽說過段素興的名字。慶歷年間,大理國王段廉義曾入貢朝廷,這位段素興,未曾聽說過,現在大理國王還是段廉義嗎?」
趙興答:「說起來。我的入侵趕了個好時候,熙寧九年(1076年),大理國王段廉義曾派使者入貢宋廷。但那時,權臣高智升已漸漸攫取了全部權柄。
到元豐三年(1080年),大理臣子楊義貞發動政變,殺國君段廉義而自立。改元德安,號「廣安皇帝」。高智升派兒子高昇泰帶兵討逆,誅楊義貞,擁立段廉義的侄子段壽輝,自任布燮。以兒子高昇泰為善闡侯。自此高氏父子在大理國權傾朝野。
段壽輝畏懼高氏,在位僅一年,就出家為僧。禪位給堂弟、段思廉之孫段正明。紹聖元年(1094年),高昇泰廢段正明自立為王。這位廢王段正明帝號為保定帝,他有一弟名段正淳。
去年(1096年),高昇泰病逝。由於雲南諸部地反對,高昇泰臨終囑咐其子高泰明還政段氏,於是高泰明擁立段正明的弟弟段正淳為第十五代大理皇帝,但大理國柄依然掌握在高氏手中,人稱這位善闡侯為高國主。
段正淳兒子段和譽(即《天龍八部》中的段譽)今年一歲,也在俘虜堆中。(在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高昇泰與段正明、段正淳親如好兄弟。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而小說中保定帝段正明將皇位傳給段譽,反而高昇泰、段正淳並沒有當皇帝。)
段正淳去年才登位。但大理權臣把持國政,國內動盪不安,再加上宗教衝突不斷,大理人人都無心戰鬥,讓我撿了個便宜……你看,大理國國王段廉義被殺,大理國沒有告哀;大理國國王段正淳復位,沒有向我大宋報告,我大宋對於這個蕃屬完全失去了控制……我認為這些入侵理由足夠了,剩下的讓朝堂那幫大臣去編吧,他們要想不出我們滅亡大理的理由,就白讀了一肚子聖賢書了。」
孫琮啞然的問:「慶歷元年繼位的是第九代國王段素貞,現在已經是第十五代了?大理王位的更替可真快,那位喜歡攜伎暇游的段素興又去了哪裡?」
「段素興熱衷於城池建設,自然無心於國事。因而不到三年就被群臣要求下台,給段思廉讓位。而段素興接到新皇帝讓他去皇位做善闡侯的詔書,竟高興地說:阿彌陀佛,當皇帝有多稀奇,聽大臣奏事耳朵割麻。如今我住我建地鄯闡,地位和皇帝無兩樣。觀我的花,行我的樂。今後我怎麼行樂,段思廉也管不了。
而段思廉之後,高智升已經興起了,段素興建好的城市便便宜了這位權臣……此後大理國王更換頻繁,幾任國王常常出家為僧,結果讓高昇泰篡了位……」
孫琮有滋有味的聽趙興講述了一遍大理國的近代史,興致勃勃的說:「我真該去大理王都看看,不過,在此之前我還要見一見王穎、董必、文勳,離人賢弟,我見他們,沒什麼大礙吧?」
趙興笑瞇瞇的擺手,招呼從人:「來,端上二陳湯。」
「別,離人兄,雖然公事談完了,但我們這還沒說幾句私語呢,你怎麼就開始奉湯送客……」
趙興笑瞇瞇地回答:「君子坦蕩蕩老師教我要遵守規則,我是個最守規則的人,比如大理國王的情況,我不是也沒阻止他們上報嗎,我對朝廷沒什麼可隱瞞的,孫兄要去,只管去。」
孫琮笑了:「得了,趙離人。你別在我面前裝樣子了,比如你的火炮,比如你造槍的廣東槍械局,這些你都沒有向朝廷報告,是我在職方司替你壓下了這些報告,所以我這次來,你不能虧待我我聽說廣東現在有不少真臘貨物,天竺貨物,運到京城賣的很火。往京城運送戰利品的船隻,你得給我留一半地艙位。我順便帶點私貨回去,也好補貼家用。」
趙興晃著腦袋,笑著說:「我到廣州四年了,廣東的小船基本上淘汰了,現在用最小地快帆船跑沿海,每船大約是二百料的艙位,按我們這裡的計算法,能裝百噸貨物。而最大的船,一船貨可以裝五百噸,你真要裝半船貨物過去嗎?那可是百噸,這些貨物用馬車裝,你能裝兩千輛馬車,你有這麼多錢買貨嗎?」
孫琮咧著嘴,無賴的笑著:「瓊州知州周逢、昌化軍節度使白樞」
趙興笑而不答,孫琮拖長了腔,見到趙興始終胸有成竹,笑了笑。回答:「這兩個人曾經報告,說你在瓊州建立碼頭,屯墾養兵,這份報告是遞往福建地,報告中說你名下有不下五百艘商船。如今,這封報告被我壓下了,趙大人還有什麼說的?」
趙興鼻子聳了聳。哼了一聲:「你以為,我不允許,他倆能夠把信遞出去。哈,這封信還是樞密院衙門裡的一賜樂業小吏提醒你地吧?也就是他們提醒你了,你才注意到,是不是?我聽說這封信你拿回家裡,你不妨回家去翻一翻,看看信還在不在?」
孫琮脊樑發冷,他嚅囁的說:「難道……趙大人。私自屯墾。養軍,那可是大忌。我當初看了也是一身冷汗,可又想到南兵不堪戰,水軍終究上不了陸地,才替你瞞下來,你不會……」
趙興哈哈笑了:「你認為我會反叛嗎?你認為我在策劃謀反嗎?」
孫琮搖搖頭:「廣東偏僻之地,你最多能湊集兩三萬軍隊……昔日劉邦居漢中稱王,要燒燬棧道才行,你一到廣東就大肆修建通向鄰近各州縣的道路,章相公也說了,這不是割據稱王的架勢……我是怕瓊州多事,又惹來朝堂攻訐,才替你瞞下了。」
趙興點頭:「還是章相公知我。原本我開發瓊州,也有一個犯忌之處,就是那座農莊用了大量的崑崙奴,這違反了天聖令。另外,碼頭也是有多國蕃商共同管理的,違反了朝廷關於蕃商的管制條令,所以我不想說出去,打算慢慢向朝廷遞過話去,然後揭開秘密。畢竟現在瓊州收入不高,便是徵稅也征不了多少,等到那碼頭建起來了,稅收上去了,再向朝廷說,也是個收入。
奈何董必去了一趟海南,幾名官員都嚇了一跳,他們疑神疑鬼,不敢向廣東投訴,我索性將他們的信遞送到了福建,這樣,也避免我廣東掀起軒然大波。
我就是想讓他們看看,這件事原本就是一件不以為然地雞毛小事瓊州能有多少人力?貨物能有多少消費市場,我也就是在那圈了一片地,種點糧食,種點糖對外賣賣,那個地方,幾個鳥人也能掀起叛亂嗎啊?」
孫琮拍了拍胸口,補充說:「你地意思是,我若不扣下那份文件,一賜樂業小吏也會將文件扣下,而朝廷不做批復,時間久了,也便冷了他們地心,是吧?
……我明白了,告訴你,你剛才不是問我有多少錢,是否能夠買下半船貨嗎?我沒打算掏一個錢,我幫了你這麼大忙,你該給我的。」
趙興氣狠狠地回答:「當然,我原本也知道你這次不打算掏錢,對了,你給我的那份職方司名單,我也都用上了,咱倆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你捅出我的秘密,自己也落不了好。」
孫琮舔著臉回答:「當然,說起來朝堂大臣待你不公,你在密州、杭州、揚州、環慶,每到一處造福一方,朝廷反而把你貶來嶺南,還要讓你把孩子送到國子監,這分明是猜忌你,我也心裡鄙薄。
你不把孩子送去是對的,孩子到了朝堂,你再像今日這樣為所欲為,可就難了。我是你的老朋友。能幫地上你,當然要幫你一把,我當然知道你沒有謀反的心思,只是不願太受拘束而已,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讓你少受注意,我已經盡量幫你了……」
孫琮說話的時候,趙興的記憶裡已經跳到了別處,他似乎想起女真人崛起地時候,大宋對女真的情況全不知情,竟然要靠一個叛變來的遼國商人介紹。才能知道遼金髮生了大戰。而對西夏方面,職方司做地也不夠,原本那些商人會成為最好的間諜,因為對商人來講,經商必須瞭解當地的市況……可惜,職方司顯然忽視了這點。
從孫琮剛才的話裡,趙興可以知道,大宋對大理這個國家也是兩眼一摸黑的。大約那些官員們依然沒有意思到商人的情報價值。
與國家機構相反的是,趙興地貨棧沿著長江、運河已經深入到京城,深入到陝西,向北則深入遼國、女真部落。
看來,要給大宋官員換換腦筋了,趙興豎起一個指頭,說:「剛才你提到我為什麼不提個人要求,我現在提個個人要求:咱大宋禁止個人出面辦報紙,你也知道,我家妾室廖小小名下有一間活字印刷坊。我想允許朝廷開個特例,哪怕用廣州官府的名義,允許我辦一個報紙,就叫做海外風物誌,怎麼樣?用這份報紙。我向商人們刊登一些域外商業信息,方便他們經商。」
孫琮大包大攬:「我剛才說了,章相公已經答應。只要不涉及貶官,什麼都答應。以廣州官府地名義辦邸報,最好,朝廷雖然禁止個人,但恰好沒有禁止官府辦,只要不影響朝廷稅收,朝廷支出不是太多,我可以替你答應下來。」
「不需要朝廷支出一個銅板」,趙興趕緊解釋:「從頭到尾不需要朝廷支付一個銅板。辦報紙。那可是暴利。掙錢地行業怎麼要朝廷掏錢掛什麼名目無所謂,只要朝廷允許就行。」
中國慣例是。有理由的違反規則那不是犯罪,是為國為民。趙興肚子裡一大把地理由,孫琮代表朝廷表態了,那他還有什麼顧慮「海事新聞報,我打算給這個報紙起這個名字。報紙每十天一期,除了刊登官場信息外,還要刊登一些海外軼聞,包括千奇百怪的食物、動物,加上商品行情,還有廣告……」
趙興腦海裡浮想聯翩,他準備把現代報紙的排版技巧引入其中,讓報紙成為百姓喜聞樂見地一種傳播方式……
他在那兒遐想,沒聽見孫琮的呼喊,孫琮喊了幾遍,他才醒過神來,反問:「什麼?你剛才問我什麼?」
孫琮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繼續問:「你剛才說到海外軼聞,倒讓我想起一個疑問,你是怎麼打敗大理象兵的?聽說狄青攻打交趾的時候,遇到了交趾象兵,大敗而歸,傳說大象怕老鼠,狄青後來讓士兵抓了許多老鼠,才嚇跑了大象。
人都說大理是瘴癘之地,狄青原來統二十萬大軍,耗費數年才攻入交趾北方五省,你怎麼一支侵兵就滅亡了整個大理,如今京城說渾話的伎人們都在傳言張立是武曲星轉世,使大神通嚇跑了大理象兵,你們用的也是老鼠嗎?」
趙興笑的滿地打滾:「大象會怕老鼠,你見過怕肉包子的狗嗎?」
孫琮詫異的反問:「這話什麼意思?」
趙興笑地肚子疼,他好不容易平息了笑容,氣喘吁吁的說:「大象是雜食性的,這個意思是說它既吃草,也吃肉,老鼠對它來說是最味美的糕點,它見了老鼠就好像飢餓的乞丐見了豬蹄子,餓了幾天地狗見了肉包子當有一天狗開始害怕肉包子的時候,也許大象會怕老鼠。
你不知道,大象行進的時候,發現田野上地老鼠洞,經常會用象鼻子吸住洞口,將洞內的老鼠吸出來,你若看見幾頭大象圍在一起跺腳,那就是他們在捕捉老鼠,它們用跺腳驚動洞裡的老鼠,等老鼠一行動起來,大象就會用鼻子吸出老鼠,送到嘴邊咀嚼。
太可笑了,居然有人傳說老鼠能打敗大象,就像饅頭能打敗餓鬼,肉包子能打敗狗,這不可笑嗎?!」
孫琮臉黃了,他不依不饒的問:「可是狄青當年確實遇到象兵,他是怎麼打敗象兵的呢?你是怎麼打敗的?」
趙興笑著回答:「大象怕聲音,馴化好的大象,多數是被刺聾耳朵,像奴用一個鐵鉤子指導大象行動,大象皮糙肉厚,讓它往左走,像奴會用鐵鉤鉤它左邊耳朵的肉……
但是,大象耳聾之後會有很多弊端,所以替代方法是刺聾大象一邊耳朵,但也有人不刺聾大象耳朵開始馴化的,這樣地大象會害怕巨大地響聲,人們不得不在它耳邊頻繁吹號,以讓它適應這種聲音。
此外,大象從不爬坡,因為它身體太重,爬坡要消耗太多的能量與體力,所以象走過地路上,低處的草全吃光,山坡上的草卻一動不動。
狄青的戰場我研究過,狄青連續敗在象兵手下後,有一天他剛好列陣在一個山坡上,所以任憑象奴怎麼催促,大象也不願仰面攻山我可以猜測當初的情景,大象停滯在山坡下,狄青用火箭驚擾大象,敲鑼打鼓吵鬧大象,被烘烤的發狂的戰象反身踐踏了交趾國的後續軍隊,事後狄青不知道為什麼大象不肯向他攻擊,把這種結果歸之於神,又恐怕朝廷猜忌,所以他含含糊糊的描述戰況,結果以訛傳訛,便成了狄青用肉包子打敗了狗。
至於我,我打占婆國,占婆國還沒來得及擺出大象;我打大理國之前,已經把通往善闡府的大路修的寬寬大大,所以,我的士兵一路吹著口哨進入大理權臣高泰明的善闡府,拿下了高泰明,大理國還有什麼兵力抵抗?……一切就這麼簡單。」
孫琮張了半天嘴,許久才合攏:「就這麼完了?!一個立國數百年的國家,一個別人以為二十萬大軍都打不下來的國家,你竟然吹著口哨就滅亡了它。」
趙興搖著頭,輕笑著回答:「你忘了我事先做了多少工作:我先是修建大路,而後又竭力向大理伸出觸角,甚至花錢替他們鑄造了一口紫金銅鐘,如今那口銅鐘還懸掛在善闡府我大宋鐘樓裡,為了運送那口銅鐘,我用二十萬人修了一年道路,花的錢像潑水。你以為簡單,這其中要多少謀劃。」
孫琮打了個哆嗦:「難怪你叫趙老虎,大理人白得你一條大路和一座鐘樓,自以為佔了莫大的便宜,沒想到卻讓你趁機攻滅了他們的國家這樣看來,你的便宜不好占,你送我半船貨物,不會對我有什麼企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