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明月 第三部 大軍閥的狐步舞 第3205章 究竟誰需要誰?
    章還沒有開口,蔡京連忙插嘴:「文谷賢弟,實話說:王荊公留下的幾條法令都有紕漏,其中最難者就是《保馬法》。如今我們再行新法,反對的人必定很多,而我們唯一的例子就是密州。人都說保馬法是惡法,何獨密州行此法,使百姓樂從之——趙離人,一年之內是百姓養數萬匹馬而不覺其苦。

    可見:法令還是需要人來執行的,只要執行的人有才幹,連《保馬法》也不是惡法。

    然而僅密州一地說明不了什麼,我們還需要跟多的例子,讓天下百官知道,王荊公昔日法令全不是惡法,是推行的人做的不對,害了新法。所以,我們必須用上趙離人。為此,哪怕他對老師有所袒護,我們也需要忍了,因為我們需要趙離人這把刀,去剷除反對者。文谷賢弟,是我們需要趙離人,而不是趙離人需要我們。所以我們必須對他忍耐,忍耐,再忍耐!」

    蔡京是個文化人,一個追求完美的詩人。他在這裡兒幫趙興說話,不是出於「為國為民」的大局觀。他說的那些理由全是瞎編出來的,這其間有個重要的紕漏就是:趙興是舊黨,是蜀黨人員,這樣的人做出來的成績,人們不會把他歸結為新黨的成就。

    更何況趙興推行的那些法令,早已被他改的似是而非,其中參雜進去許多商業因素代替官府行政作為。這樣推行地新法,人們只能說新法還需要完善。

    但蔡京不管這些,他心裡想的是讓趙興跟他這段情意有一段完美結局。在他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時候,趙興敢在家中懸掛他的手跡「茉莉」;在他從揚州調往成都的時候,百官沒有敢送行的,唯獨在揚州與他同流合污的趙興敢不懼非議,替他隆重送行,並安排同族的人沿途護送他去赴任。

    為了這份私誼劃上完美句號,蔡京需要幫幫趙興。他要告訴章:是我們需要趙離人。而不是趙離人需要我們!

    章原先拉攏趙興也是出於私誼,但章是個心硬如鐵的人,剛才趙興地拒絕讓他心中不快,當時,他腦袋裡正轉悠該怎麼收拾趙興,蔡京那番話將他忽悠住了,他一琢磨,也對啊,原來趙興的存在。還有這麼些好處。我怎麼沒想到呢?!

    對呀,現在提出恢復青苗法、免役法,朝堂裡守舊大臣還沒有完全清空,在人們思想中,還記憶著王安石變法所造成的千里流民,但有趙興這個例子,不正好回擊舊黨的指責:不是新法不行。是你們這幫舊黨官員在執行時故意使壞。看看密州吧,看看揚州吧。這些地方執行新法的時候,怎麼百姓不但沒有流離失所,反而變的越來越富足……既然你們不行,我就撤換人——這剛好是大規模清洗的借口。

    有道理!蔡京這廝說得太油菜了。

    章考慮清楚了,連忙拉過蔡京,與兒子一起商議安排趙興去哪裡。至於章援提出萬一趙興去了地方上不執行新法怎麼辦,這也不怕,在舊黨的重重重壓下。趙興都敢偷偷摸摸推行變種的新法。現在給他機會……只要給他再派遣一個得力地監視人員,便可以全部搞定。

    三日後。皇帝趙煦召見趙興奏對。小皇帝依舊關切的詢問趙興老師的狀況,並說是自己特意安排蘇軾前往惠州安置的,並和藹的請趙興轉告蘇軾,且待兩三年後,他一定重新召回自己這位昔日老師——蘇軾曾當過趙煦的老師。

    趙興今日在大殿上的態度跟昨日在章府上一樣,大多數時候表情木然,皇帝問話,他用最簡短地字詞,能省則省地回答,最後,小皇帝詢問趙興今後的打算:「楚州知州這個官銜小了,朕不是刻薄地人,有功必賞。趙卿這幾年在地方上政績出色,考績優良,朕決定厚賞,趙卿是打算留在京城還是牧守一方。」

    趙興跪下重重磕一頭,口稱:「黃州酒囚,願去惠州。」趙興說話的意思是:我在黃州跟老師打賭,詩酒之賭,把自己輸了。不忍心老師生活在地獄裡,而自己逍遙快樂,所以願意去惠州,哪怕不做官也行,哪怕一同被「惠州安置」也行。

    這話小皇帝不愛聽,他陰沉著臉,許久,方慢慢的說:「我還記得趙卿進士及第那天的情景,朕窩在深宮,久不自由。那天青唐之亂傳來,大臣們亂作一團,朕稍稍得以漫步宮中,恰好走入禮部,看見你們在演習禮節。你在當中最為醒目。

    朕記得當日問你:你個子大,是否能文能武。如今看來朕當初沒有看錯你。你說你個子大看得遠,但前方一團迷霧,如今霧散了,你看的清了?」

    趙興繼續叩頭,回答依舊是八個字:「黃州酒囚,願去惠州。」

    哲宗沉默了片刻,揮手令左右退下,陪侍的翰林不肯,因為他們要記錄皇帝與臣下奏對,小皇帝發怒了:「朕要跟趙卿聊點家事,你們在這裡呱噪什麼?」

    家事?!這個詞將幾名新進的翰林嚇出一頭冷汗,他們擦著汗膽戰心驚的退出大殿,等人**了,哲宗輕聲問:「樂至還好嗎?」

    趙興搖搖頭,恭敬地回答:「臣這兩年在環慶,不通外面地消息,不知情況。」

    小皇帝趙煦點點頭,繼續說:「朕聽說了,趙卿這兩年四處奔波,連居家的日子都很少,可謂是最勤勉地地方官。不過你去了環慶,樂至的消息也少了。既然你要去惠州,那就去吧。朕將廣南東路許你,你順便幫我問問樂至地境況。」

    小皇帝生長在深宮,難得幾個大姐跟他親切,老太太高太后一死,孤寂的他便想起兄弟姐妹,也順便想起樂至這個沒有名號,孤獨遠嫁的大姐,當然,順便也想念一下這位大姐每年送來的禮物。

    趙興爬起來。叩謝皇恩之後,默默告退。出了皇宮大門,他仰望天空,發了一陣呆,招呼等候在皇宮外面的馬夢得與萬俟詠:「那位太學博士李格非家住哪兒,我要去他家拜訪。」

    馬夢得回答:「不久前朝廷建立新機構,打算重編元佑年間的奏章,任李太學為檢討,我聽說李太學辭詔了。正在活動準備去廣信軍做通判。」

    趙興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問:「還沒有出京吧,去他家,我去召他同下嶺南。」

    馬夢得搖頭:「離人,嶺南乃是惡地,恐怕他不會去。」

    「廣信軍就在定州邊上,定州的情況我看了。所以廣信軍也不是善地。而且一個通判多大的官,我會開出他拒絕不了地條件。」趙興表情有點猙獰。萬俟詠看著趙興的懷裡。好奇的問:「大人拿的新差遣是什麼,莫非大人拿下了廣南東路?」

    趙興從懷裡掏出官身文誥,答:「廣南東路兵馬鈐轄、兼本路經略、安撫使;江南轉運副使兼都大提點廣南東路、廣南西路鑄錢事。」

    趙興的後一個官職隸屬「提點坑治鑄錢司」,是專門管鑄造錢幣的。

    宋代原有兩大鑄錢司,其中「江南轉運副使兼都大提點、虔州提點司」是主管江南西路、荊湖南路、荊湖北路、廣南東路、廣南西路鑄錢事的。而廣南東西兩路,光惠州就有阜民錢監,酉平、流坑二銀場,永吉、信上、永安三錫場。及一大堆鐵場等礦場。這次朝廷增設趙興這個「江南轉運副使都大提點」。將廣南、廣西錢監單獨列出來管理,是想借助趙興的「點金手」幫朝廷增加兩地鑄錢數量與礦石產量。

    這個官衙是新設官衙。治所全由趙興選擇,衙門開辦費用實報實銷……

    這個官職是章原本打算塞給趙興的,因為這個官職不分管民政,只是一個幫朝廷數錢地人。但章聽了蔡京那番話後,又決定讓趙興管管民政,最好是擔任「廣南東路轉運使」官職。不幸的是,現在的廣南東路轉運使傅才元還幹的不錯,跟新黨走得很近,章一時之間想不出罷免的理由,便給趙興加了個「廣南東路經略、安撫使」的官銜。

    而小皇帝則覺得趙興要聯繫交趾,再加上運送錢幣,手中沒有兵馬不行,又加了一個「兵馬鈐轄」的官職,這是五品武將地官銜,如此一來,趙興地新官銜倒是跟郭逵攻交趾前完全一致了。

    廣南東路屬於「指射」範圍,這意味著趙興可以隨意任命當地的知州、知縣,而他地兵馬鈐轄頭銜則意味著他甚至可以隨意任命七品以下的武官——縣尉不過正九品。江南轉運副使兼都大提點,則可以名正言順地將手伸進廣西。

    這次,趙興這個經略使是正式的路一級官員,萬俟詠神色一喜,他的注意力還在糾纏細節,緊著追問:「大人,還有呢?其他的寄祿官有沒有免去,這次的經略使是三品經略還是二品?」

    馬夢得輕輕搖頭,勸說:「離人,雖然你去了指射之地,可以給李格非一個知州頭銜,但那地方窮山惡水的,他恐怕不願意去。」

    趙興笑的惡狠狠地:「這次是指射之地地四品經略,我這次升了一個品級:從四品升為正四品,加銜都在。現在我需要李格非,這次我一定要撬了趙明誠一個牆角……他爹趙挺之無恥之尤,不撬他這個牆角。出不了我這口惡氣。萬俟詠好奇的問:「趙明誠是誰?」

    「噤聲」,馬夢得低聲回答:「趙挺之風頭正盛,皇宮門前不要提這個名字……離人說地趙明誠是趙挺之的兒子,可我記得那個兒子還沒有上完蒙學。李格非跟趙明誠有什麼關係?」

    趙興打死也不說,一到李格非家中,他劈頭問:「你女兒李清照還沒有定親吧?」

    李格非懵了,他下意識點點頭,回答:「小女才幾歲,怎麼可能定親呢,不過御史趙挺之倒是跟我議過親,但此事還沒決定。在下在京城孑然一身,還拿不出嫁女的嫁妝來。所以這事……」

    「那就好」,趙興長長出了口氣,取出自己地官身文誥讓李格非看過,而後問:「劉摯、蘇轍、梁燾、還有我老師蘇軾、范祖禹、劉安世、蘇轍……凡天下之所謂賢者,故老元輔、侍從、台省之臣,一日之間,佈滿嶺海,自有宋以來未之聞也!如此勝景,君願不願同往?」

    趙興這麼一說。別說對面的李格非坐不住,連剛才聽了覺得有點失意的萬俟詠也頓覺一股悲壯的氣氛湧上心頭,他都坐不住了,李格非更坐不住,他避席而起,叉手回答:「敢不從命!」

    趙興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樣,趕緊確定:「我這就去吏部拿李兄的官身。李兄收拾好。明日動身如何?」

    李格非轉身看了看自己的家園,瀟灑的一擺手:「跟著趙離人。不怕沒房子。這點小家業就拜託正卿兄(馬夢得)幫我處理了,唯獨我收藏的一些金石,還要請馬兄幫我運到嶺南。」

    跟著運輸大亨跑路,唯獨就這點好處——從不怕搬家。李格非一是想到去了嶺南可以跟那些大神,龐龐、巨巨們日日在一起談詩論賦,這日子怎一個悠閒了得?

    其二趙離人在追求享受可以跟蔡京有得一拼,自己跟趙興走,還怕他虧待了自己。所以李格非義無反顧。他連夜寫了幾封信。一一通知了親朋好友,第二天便飄然上船。先去杭州等趙興。

    出了李格非大門,趙興的微笑看起來很凶狠,這種微笑萬俟詠見過,每當趙興算計別人算計得手後,臉上總是浮現出這樣有點憨厚、有點傻相、有點得意、有點期待地微笑。那種種表情糅合字啊一起就成了一個極其人的微笑,一見這微笑,萬俟詠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去李之儀家!」趙興繼續在自己的目標名單上搜羅著隨從。他這次不要求數量多,只要求信得過。

    不一會,李之儀,再加上與李格非並列「蘇門後四學士」之一的廖正一也同意前往嶺南。趙興一等他們答應,馬上去吏部報備,並讓吏部官員填寫了空白的「知州官身文誥」……嗯,吏部小吏現在是「一賜樂業」人得勢當權。

    打發這些人先去杭州等待後,趙興繼續在京城停留——這也是章的要求。章要給程正輔留出時間害死蘇軾,所以打著恩賞的旗號,准許趙興回家歇半年,以獎賞他在外面征戰兩年的戰功。

    萬俟詠也兩年沒回家了,趙興也打算回家待段時間。他知道自己將擔任廣南東路經略使的消息便會立刻傳遍廣南東路,在這種情況下,預計每人敢輕易招惹蘇軾。所以他為了讓章放心,傳話給杭州讓蘇軾提前動身,自己故作悠閒地在京城四處遊玩,並大肆宴客,狠狠風花雪月一番,顯得自己不急於下廣南。

    趙興的新官職確定後,第一個上門的是蔡京,他是來重續友情的,趙興順便將這兩年欠蔡京的「創意設計款」結清。分手兩年來,趙興名下——不,應該是胡姬喀絲麗名下的珠寶店越做越大,這多虧了蔡京那本設計譜,結清設計款的蔡京意猶未盡,又將這筆款子投入喀絲麗地珠寶店……於是,趙興與蔡京再度攜起手來,成了生意上地合作夥伴。

    而後,趙興在京城連番宴客,他這段時間裡的表現讓許多人捉摸不透。這位著名地蜀黨錢袋子是章的座上賓,跟章傢俬交甚厚,甚至能穿堂入室直入章後院,而且還能與蔡京勾肩搭背竊竊私語。但同時,舊黨跟趙興關係也不錯,京城殘存的舊黨總能在趙興那裡找到酒喝,但趙興對他們酒後的牢騷以及托請總一言不發,甚至對自己的兩位師兄黃庭堅、秦觀也是這種態度。

    六月初,秦觀被貶謫的命令正式下來,他向趙興交託了自己的家眷,動身出京。與此同時,張耒在以直龍圖閣知潤州(今鎮江)任上,徙宣州(今宣城)。趙興也隨之南下。

    同月,范純粹由於「元初年曾獻議以土地換和平」罪名,被罷去邊帥之職,差遣「知鄧州」。章與范純粹同罪,被貶為廣州知州。至此,西夏人恨之入骨的環慶大捷六功臣,被宋朝廷借黨爭一一解決,西夏人聞訊大喜,連夜擺酒相賀,席上他們感動地直誇獎宋朝大臣地君子風範,並叫囂:「誰敢抗拒我們西夏大兵,我們不怕,宋朝大臣們會替咱收拾他們地……」

    酒酣耳熱之餘,他們鄭重相約明年再度大舉入侵宋國,與此同時,環慶前線將士聞訊,士氣大跌……

    稍後,章又提拔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周俠、翟思、上官均等人居要職,開始推行新政。其主要改革內容是:凡是得罪過他們的人,一個也不放過,連死者也要禍及妻兒。司馬光、呂公著已死,哲宗決定掘他們地墳,劈開棺木,揚屍暴骨。御史許將向哲宗進言:「發塚斫棺,恐非盛德事。」哲宗於是決定停止挖墳。

    掘不成墳,為了幫處於青春逆反期的小皇帝洩憤,章出主意,決定剝奪對司馬光等人子孫的恩蔭。曾布就此問題勸解章、蔡卞二人,說:「追奪恩例,此例不可啟。萬一有一天別人把這懲罰施與我們身上,則我們的子孫也要被人所害。」

    但章卻說:「他們人已經死了,即使鞭屍也無補於事,唯有讓他們禍及子孫,才能使他們不敢反對我們。」

    哲宗終沒採納曾布的意見,決定剝奪朝廷對司馬光等人子孫的恩蔭。

    至此,大宋君子政治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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