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沒抬頭就知道是趙興來了,他高興的招呼趙興:「離人,我剛與這位老農聊了今年的今年的農活,還做了一首詞《浣溪紗》,你聽聽怎樣:
麻葉層層葉光。
誰家煮繭一村香。
隔籬嬌語絡絲娘,
垂白杖藜抬醉眼。
捋青搗欠飢腸,
問言豆葉幾時黃。」
趙興心裡哀歎:我終於搞明白蘇軾仕途不順的原因了!你想想,他竟然親自去調查農民「豆葉幾時黃」,說農民「捋青搗欠飢腸」,這豈不是擾亂官場潛規則、自找罪受麼?
那些通過數字遊戲陞官發達的人們,毫無疑問會對蘇軾恨之入骨、往死裡整了:人都上交了「畝產上萬斤」、「全年無安全事故」、「公司業績良好」、「形勢一派大好」報告,皇帝那裡也通過了。蘇軾你腦子有病,「一肚子不合適宜」,還要來一番實地考察,讓他們怎地下台?
蘇軾沒有覺察趙興的抱怨,依舊興致勃勃,笑的像個孩子:「老農還說,今年天旱,幸賴龍骨水車,他家的秧苗都保住了。我順便做了首龍骨水車的詩,你聽聽:翻翻聯聯銜尾鴉,犖犖確確蛻骨蛇。分疇翠浪走雲陣,刺水綠針抽稻芽。洞庭五月欲飛沙,鼉鳴窟中如打衙。天公不見老翁泣,喚取阿香推雷車。
嗯,我還做了一首《秧馬歌序》。你要不要聽?」
趙興搖搖頭,招手讓跟著身邊的倭女替蘇東坡撐開竹傘,自己彎腰抱起蘇遁,說:「老師,我們走吧,我在這裡,那老翁連大氣也不敢出,所以我們還是快走為妙。」
蘇軾哈哈大笑,站起身來,背著手向回走——他的官衙在堤地另一方。
蘇軾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巨儒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一個厚道的法官,一個月夜徘徊者。一個大文豪,一個創意畫家,一個酒仙,一個小丑,但這不足以道出他的全部……」。
忙忙碌碌中,日子過的很快。二十萬廂軍手腳很快。等幹完整修西湖的活,趙興又把他們分成二十四隊,讓自己的二十四名學生帶隊。開始修繕由杭州縣城通向四方的道路。
需要修繕地道路實在太多了。趙興不敢要求所有的道路都用水泥澆築,因為那會是一個天文數字般的水泥需求量,放在宋代遠遠不現實。甚至杭州城內的道路也不能全部鋪設成水泥路面,他只把幾條主幹道鋪設成水泥大道。
這項修繕完成後,倒產生一個副作用,由於參加工程地廂軍太多,工程完工後。水泥的配方也洩露出去了。這倒促使各地紛紛上馬小石灰窯,連帶著。大宋的石灰產量直線上升,價格居高不下。
幸好趙興手腳快,再加上黃州的石灰窯又是他家族產業,所以他趕在漲價風到來錢,如期的完成了自己的城堡修建。完成地這一天正是七月七。是趙興搬入新城堡《手機訪問http://》的日子,也是預定他與陳伊伊圓房的日子。
陳伊伊身份在那裡,有些事不適合張揚,但女人天性決定了她不願這樣一輩子地大喜事像小偷進村一樣悄悄進行,所以正好打著城堡完工地借口,讓整個城堡的窗戶貼滿了窗花,城裡掛滿了綵帶。
七月七,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據說也是中國式情人節,在這個誘人犯罪的日子裡,傳說牛郎看中了富家女、或者說貴族之女織女,他偷去了織女的衣服,借禮教的大道理恐嚇織女,而順勢綁架了織女,然後進行了誘姦與騙奸,並哄騙織女利用自己的紡織技術與自己地主人打下了一個危險地賭,然後順勢使自己擺脫了奴隸的身份,從此開始了一段美好地生活。
這事還沒完,就在他們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時候,織女的母親、也就是王母娘娘來解救被拐賣的未成年少年,他錯了,這位王母娘娘是萬惡的,她萬惡的把自己的女兒從牛郎身邊奪走,為此牛郎破釜沉舟,殺了自己家裡的耕牛,以此表示日子過不下去了,他披上血淋淋的牛皮,擔著兩個織女生下的孩子打到王母娘娘家去,聲言王母娘娘如果不把她的女兒交給自己,他就當場摔死兩個孩子。
最終,王母娘娘迫於無奈,准許兩人每年見一面,見面的日子選在七月七,從此成就了一段被歌頌千古、纏綿悱惻的愛情。
七月七,情人節、綁架日,在這一天,趙興的城堡舉行了盛大的歌舞,水榭上,新版的《西廂記》正式上演,兩大才子聯手,將整個劇中三千多首詩詞塑造的美哉侖央,趙興不惜工本製作的舞台場景,讓表演者如在畫中,彷彿是神仙中人。
今天的女主角是陳伊伊,程阿珠按規矩迴避了今天的盛宴,她帶著孩子提前搬進了半山坡上的那座小樓堡——這座城堡終究沒有被命名成「鐵爐堡」,蘇軾嫌這個名字太俗,他起了一個更雅一點的名叫「青瓦台」。
趙興初次聽到這個名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但一轉念,他決定了:沒有什麼名字比這個更合適了。
整座城堡用大青石建成,外表渾然一體的青色,五層高的塔樓像個矮人地精的煉鋼爐,但叫做「青瓦台」,似乎更風雅。
水榭裡的歌舞表演在如雷的掌聲中結束,蘇軾湊近趙興的耳邊,指一指那座青瓦台,在震耳欲聾的掌聲中扯著嗓子說:「離人,你那檯子上什麼時候也來場表演?」
蘇軾指的是樓頂平台。那樓頂平台上被趙興佈置了一個蹴鞠場,附帶一座小舞池,可以讓人環坐平台周圍看中央舞池中地表演。
自打青瓦台建成,蘇軾就嚷嚷著要在樓頂平台舉行夜宴,此外,廖小小這一年很少公開演唱,蘇軾還想著在樓頂平台上舉行小範圍內的夜宴,能再度聆聽廖小小的歌唱。
廖小小對這種要求非常歡迎,她是個習慣了被萬眾舉目的人,最近這段子家居生活。讓她覺得有點落寞,所以她一直盯著蘇東坡,見到蘇東坡跟趙興說話,還指著上面的平台。她趕緊湊了過來,清脆的說:「學士,我早想著請你呢,湛琴琴再有幾日就要回京城,我打算請班子裡的幾位小唱,在中秋節盡歌一曲。做告別宴。
學士有心,不如我們就定下日子吧,學士的千里共嬋娟傳遍大江南北。中秋時分。登高賞月,惟願學士再賦新詞。」
廖小小太有主角意識,今天的主角本來是陳伊伊,她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裙,頭上戴著全套地唐人郡主頭飾,還剃了眉頭,像唐人一樣畫上短而粗的「疊山眉」。兩腮塗滿了燕支(胭脂)……要不是趙興阻止。她會按照唐代的習慣,將牙齒染成純黑。完全重現唐代藝伎、現代日本歌伎、宋代越南新婦妝的模樣……
今日在場地官員,大多數對陳伊伊的身份心知肚明……咳咳,陳伊伊的身份與樂至縣主的身份一樣,在當時都是個禁忌話題,大宋朝很多官員心知肚明,他們對本國一名普通官員娶了越南郡主的事情頗為自豪,但這事不好宣揚,畢竟按照儒學觀念,對待四夷的態度要高於本國國民,這樣一個外藩駙馬,拿他做一個小官是不符合傳統地。想當初如果不是蘇軾罩著趙興,估計群臣會將這項隱秘揭開。
但現在,這項隱秘已經成為一個禁忌。樂至縣主的事情已經與陳伊伊的身份交織在一起,太皇太后在那裡瞪著眼睛,似乎小皇帝在頻頻收到自己姐姐地禮物之後,也傾向於保持這項秘密,所以,群臣也不約而同地對這件事選擇了無視。所以,陳伊伊今天地打扮,雖然有點逾制,甚至有點僭越,但大家都假裝沒看到,專心致志的欣賞《西廂記》。
別人沒看到,蘇軾不能對陳伊伊那嘟著的嘴視而不見,廖小小雖然竭力搶鏡頭,蘇軾只能不置可否的笑著,轉而問陳伊伊:「弟妹覺得這提議怎樣?」
論規矩,陳伊伊不應該被稱為「弟妹」,可論規矩,陳伊伊一個妾室的身份,也不應該穿上華麗等同於郡王的服飾,既然後者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蘇軾的稱呼提高了一個檔次,稱伊伊為「弟妹」。陳伊伊沒有領會到蘇軾稱呼上地尊敬,她剛才生完氣,如今已經氣消了,正躺在趙興地懷《電腦訪問》裡,完全沒有聽到蘇軾的問話,一邊對著指頭,一邊唱著趙興教給地新歌:「今天我要嫁給你了……」,唱腔中充滿了幸福。
宋代關於歌詞有俗雅之爭,柳永代表的是俗詞,或者說是通俗唱法,蘇軾代表的是雅詞,一番爭論過後,蘇軾勝利了,詞學走向了大雅,而俗詞走向了市井。陳伊伊現在唱的都是用俚語譜的歌,這在宋代屬於俚歌。並且陳伊伊也沒學會幾句,翻來覆去就是幾句詞,但蘇軾卻不敢小看,因為歌詞婉轉,傾瀉出那種出嫁女的忐忑心境。
蘇軾聽了一會兒,試探的問:「怎麼這歌只有半闕,後半闕呢?」
陳伊伊這才如夢方醒,一邊玩著兩個指頭,一邊幸福的說:「後半闕歌詞我不喜,怎麼她嫁了一人,還想念著別人的好,所以我把後半闕忘了,學士大才,能為我補上後半闕嗎?」
蘇軾被嗆著了,他轉過臉去,繼續欣賞《西廂記》。陳伊伊猶在那裡嘟囔:「秦學士將這《鶯鶯傳》改成這模樣,聽著美極了,老師若無空,我找秦叔叔。」
陳伊伊前面一次開口,還把蘇軾當作平等人看待,接下來開口,已經認同了趙興的身份。用趙興妻妾的口吻稱呼蘇軾與秦觀。稍作停頓,她才想起來回答蘇軾地問題:「八月十五啊,興哥,八月十五之前我們是不是要來一歌舞伎,如此,不如就定在八月十五——中秋夜宴,這名字聽起來雅的很。」
廖小小很會察言觀色,陳伊伊開口的時候,她沒有插話,等到陳伊伊決定了。她馬上添油加醋:「樓頂平台能夠容納二百人,每家十口,樓上能容二十家,其餘的就在院子裡。再讓班子裡其餘的人散佈於四處,也算是中秋同樂,相公看如何?」
趙興仰臉看了看背後的青瓦台,再環顧一遍周圍的院落,點頭同意了廖小小的建議:「這得請一些熟人,請帖提前散發出去。核定人數,再根據人數規劃場地,小小。這事你辦吧。」
小小響亮的答應下來:「中秋時分。讓他們培育好櫻花,到時候櫻花開放,茉莉飄香,再加上滿院的杜鵑玫瑰,好好籌劃一下,定能讓這園子口口相傳……相公需給我幾個人,這籌劃地事情。還是那群孩子在行。」
趙興這座城堡裡面圈了60頃地。宋代每頃地約為66666.66平方。這樣大的住宅用現在標準來衡量。簡直是千萬富翁的標準,但在宋代。它有可能是政府救濟的對象。
宋代標準地中戶為十口之家,而宋代第三等戶在政府眼中以「十口百畝(實際統計為105畝)之家」為「自足」,其言「足食足用」者,這標準也就是現代所說的「溫飽水平」。而宋代50畝為一頃。也就是說:十口之家有兩頃地則為溫飽。
趙興這院子圈了60頃地,只要園裡住了三十戶人家,他就勉強接近了宋代的救濟標準,然而,他這座大院子不止住了三十戶,甚至住了一百戶不止。所以按宋代居住標準計算,他擁有的地產應該歸於赤貧戶,需要被政府救濟。然而,這麼做太丟人,趙興想一想都覺得難堪。
救濟標準是什麼呢?元元年(公元1086年)四月十八日司馬光言:「臣意以為十口之家,歲收百碩足供日用,月掠十五貫足供日用。」司馬光這意思是說,如果宋代的十口之家,家庭月收入與縣長的月薪15貫相等,也就是人均收入一貫五百文,就屬於救濟標準範圍。
怎麼救濟?《開慶四明志》卷4《廣惠院.規式》中載:「特不過矮屋三數間」,則「以省務酒額並歸庫,遂行修葺」,這意思是說:假使百姓窮到只擁有個位數地房間(三數間屋),無論每間屋子有多少平米,都從當地酒物稅支取款項對百姓房屋進行修繕,然後「每一大口,月給米六斗,錢十一貫;小口五歲以上,月給米四斗,錢七貫;十五歲以上為大口,余則為中口……」
當然,這一救濟標準高了,宋代政府稱這標準為「足食額」。如果災荒持續過久,受災面積大的話,這樣配額政府「難可以久行」,只能減半,以「保命額」進行救濟。
現在,伴隨著青瓦台完工,標誌著趙興這座莊園經過數年的修建,正式竣工。院子裡數千工人將隨之通過懸索橋到河對岸,幫趙興在對岸建設一圈宋式地磚瓦房。那些工人走後,趙興這座城堡裡雖然不再有閒雜人員,但無論怎麼算,裡面地剩餘人口也會將「人均佔有土地面積」拉過救濟線。
對比蘇軾在常州的莊園,也就一個中戶的標準,足共三百頃,已十倍於趙興這園子。
但如果按司馬光的標準,以月收入為衡量,趙興又不應該被救濟,因為他的月收入,或者說他的日收入都遠遠超過十五貫,再加上他還是現職官員,而現職官員從未進入救濟範疇,所以趙興真想拿到政府救濟,只有辭官之後,成為老百姓,然後通過隱瞞收入的手法,才能獲得政府救濟。
所以,總而言之,統而言之,趙興這塊將近數百萬平方地大院子,在現代社會看來,是超越比爾蓋茨地標準,但在宋人看來,只有兩個字:侷促。
「這小院子,如果分做幾處唱戲,恐怕騰挪不開」,蘇軾遺憾的說,停頓了一下,他建議:「樓上只能坐二十戶啊,二十戶也夠了,叫一些相稱地官員,官紳,水榭這邊也能容納二十戶,兩者加起來,總共四十戶,便是杭州官員一網打盡,也足夠了,無需設更多的點。」
「甚好!就這麼定了,樓上的十戶由我來發帖,剩下的一半由老師做主,樓下的,這水榭便讓兄弟們玩耍,如此甚好」,趙興點頭。
台上的《西廂記》已經唱完了三個折子。宋代這樣的戲劇,由於功效不高,舞台布景速度緩慢,所以每天只唱兩三個折子,整本的《西廂記》需要唱五天,就像長篇小說一樣,每天不斷更新。而許多長劇甚至要唱一個月,戲劇唱完,輪到幾個鄉間老農打扮的諢話依次上台,他們輪流演唱歌頌主人的歌。
一個人扮作老翁,一步一喘的走上台,他清了清嗓門,揚聲唱道:「我田我地,我桑我梓,只知百里,不知千里。我饑有糧,我渴有水。百里之官,得人生死。孤兒寡婦,一張白紙,入著縣門,冤者有理。上官不嗔,民即歡欣;上官不富,民免辛苦,生我父母,養我明府。苗稼萋萋,曷東曷西?父母之鄉,天子馬啼。」
這首宋代民謠誕生於雍熙三年(公元986年)七月,自王安石變法之後,百姓已經快將這首歌遺忘了,今天這個戲班子假扮百姓,重新唱出這首歌,還有什麼馬屁比這令蘇軾更興奮,還有什麼馬屁比這令杭州官員更興奮?!
歌唱到半闕的時候,杭州官員已拍著手,齊聲合唱……
此刻,月上正中,織女星系與牛郎星系在天空中格外明亮,在場的婦女們紛紛掏出隨身的針線包,擲在戲台上,齊聲唱著七月七的歌。
宋代,七月七這個綁架節還不是中國情人節,當時的中國情人節是元宵節,宋人約會,情人確定百年好合的日子都在元宵燈下,而七月七隻是乞巧節。據說在這一天,獻上自己親手繡的針線包,會讓自己心靈手巧,一世無窮。
婦女們原本應該焚香禱告,在自家的香案上獻上針線包,但宋代歌舞伎們是大家的青春偶像,當時的習俗除了向這些偶像投擲水果外,還可以投擲香囊,所以貴婦按照習俗向台上投擲香包。
楊祖仁的渾家則是一邊起身,一邊拿手帕擦著眼角,低聲向楊祖仁要求:「官人,這齣戲前三折只是鋪墊,明天才是戲骨,明天你還帶我來……這秀秀姑娘演的真好!」
趙興聽了,滿臉的微笑,秦觀、毛滂聽了一臉的得意,趙興沖後面兩位拱手,臉上全是誇獎的神態。唐棣帶著他那五位夫人一溜小跑跑進趙興身邊,急不可耐的問:「趙兄,明天該演《待月西廂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