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充也豎起耳朵側耳傾聽。但唐棣顯然是個識貨的人,他含笑伸出手來,與趙興兩手相握,兩人在袖裡打著手勢,討論起價格。
二百萬貫,這是雙方最終商定好的價格,唐棣用六折的價格買下八枚綠寶石,他打算給五名夫人每人配一個綠寶石首飾,自己挑選最大的一顆鑲在帽子上,另外給孩子留兩顆。這廝不愧是財大氣粗。
這個價格聽起來嚇人,然而這些綠寶石的原價不過就是半船瓷器,唐棣要是知道他花二百萬貫只買了半船瓷器的價值,估計該吐血而亡……然而,趙興不會讓唐棣知道的。
近年來,隨著巴勒斯坦局勢越來越嚴峻,東西方的貿易已經徹底中斷,海商們最多航行到越南,然後通過越南中轉,而過了印度洋就是阿拉伯商人的天下。原本的歷史應該是這樣的,但趙興的出現使歷史有了一點改變,現在,一個類似東印度公司的南洋聯盟組建起來,它現在或許還很弱小,但高額的利潤,必將使它像一頭怪獸一樣快速成長,最終,甚至可能獨霸東西方商貿。
唐棣三代積累,到了這小子身上,他一門心思主要在“收藏公主”上,再加上海貿的萎縮,使他只能去越南導倒貨,這樣不出印度洋的海商是不在趙興眼裡的,再加上趙興的有意隱瞞,使南洋聯盟沒有在杭州吸納一位客商,所以唐棣並不知道趙興正是南洋商會的頭目。
他家沒有親身經營海貿多年了。加上綠寶石本身就是稀罕玩意,99%地貨物被歐洲包銷,所以他不認為自己買的這些寶石出了冤枉價,在你情我願中,唐棣與趙興握了握手,達成了這筆天價交易,旁邊的周邦式與仰充看的一頭霧水,不過,這兩人已經隱約猜出這筆交易的數額十分巨大。
他們不敢問價,因為自己那點財富在這兩名巨人面前。實在算不上份量,等兩人握完手,周邦式與仰充有意識的將目光避開,聊起了當晚的月色。
仰充問:“南伯兄。當此美景,有沒有什麼新詩?”
周邦式很配合的回答:“呀呀,我正在斟酌,且等一會,仰兄有什麼佳句?”
唐棣一揮袖子,豪氣逼人的插嘴說:“談完了正事。再談談小事吧,離人兄,我聽說你那裡有象牙刀。雕刻的百子千孫圖。來幾十把,我去當作年禮送人。”
這是小錢啊,趙興也沒有理會周邦式與仰充,他笑著回答唐棣:“丘山兄是大客戶,給你個朋友價,一萬貫一柄,這價格應該沒啥說地吧?”
周邦式打了個哆嗦。望著仰充一眼。兩人一起搖頭。趙興身後的蘇迨兄弟也打了個哆嗦,他們下意識的摸摸腰間。都沒有說話。
所謂象牙刀,其實就是海豹牙骨刀。趙興引進了海豹牙的概念,這幾年,宋代工匠發揮了自己地想象力,做出了千奇百怪,連趙興看了都歎為觀止的“擺設”,比如剛才唐棣所說的百子千孫圖,就是一種祈福掛件,它已經脫離了骨刀的概念,刀鞘被鏤空雕刻出一百多個童子,手裡舞著各式彩鈴綢緞與仙桃,刀鞘背面則是一個壽星公——整個一副宋代的祝壽圖。
除了做雕飾件外,這種裁剪公文的骨刀在應用上也有發展,有些人嫌它不夠鋒利,還在刀刃部、刀脊鑲嵌上兩截加鋼條,以增加它地鋒利程度。更有人嫌它不華麗,在刀鞘刀柄上鑲嵌上許多珠寶……結果,這骨刀已經徹底成了奢侈品。
蘇軾兄弟及周邦式以前都接受過趙興的贈送,家裡有幾柄骨刀,如今他們聽說自家小兄弟玩的玩具竟然優惠價也是每柄一萬貫,不禁暗自為孩子們糟蹋地東西感到可惜,但唐棣地回答就更讓他們震驚了,這廝大口一張,滿不在乎的說:“且來二十四柄吧,我有好多朋友要送。”
蘇軾兄弟被唐棣的口氣震撼的說不出話來,回家的路上,他們憋了半天,才問出口:“離人,這位唐棣算得上杭州首富嗎?”
趙興淡淡的笑著:“這位唐棣,在杭州排不上前十名,據我所知,杭州首富是曹家,回頭我領你們去曹家拜訪,讓你們瞧一瞧曹家的豪奢。”
蘇軾兄弟出身於宋代,竟然也被宋代這種豪富之家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他們地震驚還不算什麼,趙興當初知道曹家的豪富時,那種震驚才真是難以想象。這個傳說中積貧地宋代,民間的富豪竟然如此難以想象,而同時代,所謂的世界首富有多少錢,講起來笑死人。
11世紀還存在一位地球第一富翁,他名叫阿蘭.魯弗斯,是英國諾曼底王朝創建人——“征服者威廉公爵一世”的侄子。魯弗斯53歲辭世時,留下遺產1.1萬英鎊。這筆錢在當時相當於英國全國7的年收入。他擁有資產價值以現在的標准衡量,約為813億英鎊(約合1626億美元)。這一數字是經濟危機前,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名下財富的3倍。
然而,在實行金本位制時,按黃金價格計算,一英鎊的含金量是7.32238克(純金),也就是相當於……忽略算吧,相當於2貫,他的遺產約為3萬貫——如果只按黃金折算,不考慮兩國貨幣的購買率差距,這筆錢只夠蔡京吃半年。
這就是宋人與世界各國的財富差異,換句現代話說,也算是人民富裕程度差距、GDP差距。
趙興更這幾個人聊完財富,幾個人邊聊邊往城堡裡走,眼看快要入城了。堡門口突然竄過來一個瘦弱的身影,他沖到趙興馬前,立刻跪了下來,也幸虧今天趙興騎的是一匹馴良地母馬,否則任憑他力氣再大,也勒不住金馬。
馬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那女孩竟然不怕馬蹄擦身而過,只顧在地上頻頻叩頭,口稱:“大官人,救救我吧。求您救救我吧!”
趙興帶著怒意回答:“小娘子,你想找死不成,你找死也不要拖累他人,怎麼能突然跳在馬前呢?要命!”
城堡裡守門的廓爾喀士兵看到這情景。一溜小跑的迎了出來,他們一手拎起小女孩,把那女孩從馬前拖來,那女孩在半空中腿仍蜷著,保留著跪姿,門口明亮的***下。趙興發現對方右手上一個淡淡的字跡:“慶州!”
“且慢!”趙興急忙阻止廓爾喀士兵。
“慶州?”趙興若有所思的自語,接著又問:“你才幾歲?”
神宗熙寧四年(1071),慶州發生的兵變。距今年已經有1年了。這女孩就是在慶州兵變後剛出生,如今也該有十七歲了,她手上怎麼會刺有“慶州”二字?
那女孩頻頻叩頭,口稱:“奴家名寇憐兒,年方十八。”
趙興恍然的哦了一聲,城堡裡的守衛看到趙興在問話,他們將女孩放在地上。那女孩順勢跪在冰涼的地上。咚咚地叩著頭,哀求說:“大官人救命啊。救救奴家吧!”
趙興看了一眼身後的蘇軾兄弟,一邊慢慢的搖著頭,一邊說:“你求我免除賤奴的身份嗎,朝廷法令所在,我豈能違背?!再說,我如果可憐你,特地赦免了你,那麼慶州地十萬冤魂誰來可憐?”
按現代說法,慶州兵變的起因是那些士兵不願鎮壓起義的益州百姓,所以他們向沒起義的慶州百姓揮起了刀,大屠殺過後,那些士兵原本打算占山為王,但遺憾的是,宋朝庭反應的太快,調集重兵圍困了這群起義地暴徒,然後殘酷鎮壓了這次屠殺農民的農民起義。
這些人值得可憐嗎,據記載,慶州原先有二十多萬百姓,加上附屬的縣鄉,總人口超過四十萬,但他們起義之後,整個慶州只剩下五萬多殘存地人,直接死於他們刀下地人不下十萬,也難怪朝廷最後暴怒之下,發出了兩宋以來最嚴厲的懲罰令。
那女孩還在叩頭,額頭碰在冰冷而堅硬的地上,已經流出了血跡,她帶著哀聲哭訴:“大官人不記得我,總該記得我母,那日我母伺候學士,是大官人看到我母手上的刺字,將我母驅逐出堡。大官人,求您慈悲啊,我母自離開城堡後,四處找不到活,如今天寒地凍,家裡已經斷炊多日,大官人一句話可以使我等生,一句話可以使我等死,請大官人慈悲。”
蘇迨臉上露出不忍,他歎息的說:“原來如此,離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今正值元宵,且讓她家也添點喜慶吧。”
趙興猶豫未決,那女子急著喊:“大官人,我知道誰想頻頻潛入城堡,我知道啊。”
趙興一驚,他左右望了望,發現這刻停留,城堡大門口已經圍了幾個人。好在這是元宵假期,圍的人多是幾名以色列人,看到趙興四處打量,其中一名以色列長者站了出來,回答:“大郎,我們知道輕重,你放心,不該說的秘密,決不會從我們嘴裡流淌而出。”
趙興跳下馬來,一邊將馬韁繩遞給守門地衛兵,一邊招手向寇憐兒說:“可憐兒,休要高聲,近前來說話。”
寇憐兒這個名字取得可能有點感懷身世,聽起來發音類似“可憐兒”,趙興直接用後者稱呼,他一邊招呼那小女孩爬起身來,一邊埋頭向城堡裡走。
蘇軾兄弟見到趙興跳下馬,他們也下了馬,將馬韁繩遞給從人,尾隨著趙興往城堡裡頭走。蘇過年紀小,肚裡憋不住話,他一邊走一邊感慨:“支婆說你心硬如鐵,我原本不信,今天才知道,這麼一個可憐兒跪在馬前哀求,你竟能忍得住,確實心比鐵硬。”
蘇過所說地支婆指的是朝雲。朝雲是當初在京城時。看了趙興對待陳伊伊地態度而發出的抱怨。
這年頭,趙興凶惡的名字越來越響亮,其他人都不敢當著趙興的面隨意指責,也唯有蘇過年輕氣盛,發出這樣的指責。對此,趙興表現的很淡然,他平靜的回答:“我的仁義是分對象的,對自己人我從不苛責,對敵人我從不寬恕。”
蘇過還想說兩句,蘇迨暗暗扯扯他的袖子。輕輕搖頭示意他別說話。
這幾年,蘇迨年紀越來越大,回想起來少年時代趙興殺牛地利索性,那副血腥的場面令他印象深刻。他漸漸體會到趙興的生活觀,這人絕對是一個內外分明的人,一旦他把你當作朋友,當作自家人,他便不會在乎你地冒犯,而一旦他認定你是敵人。在能力所及范圍內,趙興的報復會令人做噩夢。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弟弟與對方沖突。
畢竟他們還算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內斗。
蘇過被蘇迨一拉。立刻明白過來。其實趙興維護他們家人的利益也是不遺余力的,這麼指責趙興,有點過分,他拱了拱手,表示歉意,但趙興卻沒注意,他只顧低著頭走路。直到來到那棟會客的小樓。
城堡裡總共有六棟獨立地小樓。一間作為倭女宿屋,一間作為趙興的收藏室。一間趙興自己居住,還有一間是給蘇軾家預留的房屋,剩下兩間算做是會客樓,趙興現在去地這棟樓平時無人居住,等趙興進入房中,他屏退了左右,獨留下蘇軾兄弟與寇憐兒,這才詢問:“你怎麼知道我城堡裡有人潛入?誰告訴你地?”
寇憐兒跪在地下,先磕了個頭,然後才回答:“大官人,數月前曾來了一個人,四處詢問在城堡中務工的人。大官人園子裡務工的人平常都不出園子,唯獨我們這些下人往來頻繁,所以知道。大郎,院子出事那天,此人在碼頭央幾個人送同伴入城堡,婢子恰好看到了,可婢子無法與大郎說話。
後來,那些進入城堡的人再無音信,這人又求到我們這些慶州下人,希望能冒名頂替,潛入城堡。我母曾受到他的詢問,原本我父想答應那人,但小女子勸止住了,我聽說那人後來終究還是潛入了城堡,但此後再無音信,那人也再沒露面。大官人,那人臉長五寸左右,面白無須,身材精瘦,嘴唇薄削,瞇瞇眼,蒜頭鼻,言談文雅。婢子接觸人多,覺得他身上有種味道,似乎是某貴官家的內知——不是官宦人家,養不出那種指使人的氣勢。”
寇憐兒知道自己掌握地內容是關鍵,她像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道出,趙興對她描述地這人毫無印象,但對方能夠坦誠父親曾受到誘惑,打算幫助別人潛入,這令趙興很滿意,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答:“不錯,既然你心中還存有一分忠義,我給你這個機會,從今往後你可以來我府中上班。過年了,我府中享受地年禮,你去領一份,讓你父母也能過個安身年。”
寇憐兒叩頭,回答:“大官人,小女子聽說大官人府裡規矩嚴,不敢讓大官人犯規矩,小女子唯求一件事——聽說大官人在河對岸置了幾畝地,打算栽種一些新鮮果蔬,請大官人給個恩典,賜給小女子一塊地,一些種子,讓小女子養家糊口。”
這下子,趙興悚然動容。
這女孩的意思是:趙興府裡規矩嚴,此刻正是有人竭力想潛入的時候,為了避免壞了規矩,這女孩不想請求進堡工作,因為這樣一來,反而成為別人的目標,身為賤口奴隸,一旦有人威逼他們幫助潛入,他們也無法拒絕,所以干脆不要錢進入城堡工作,只要求趙興賜給一些種子,劃出一片耕地,讓他們能夠依靠耕作養家糊口。
宋代竟有這樣獨立的女子?賤口奴隸中竟有這樣明智的人,趙興肅然起敬,他站起身來,拱了拱手,口稱:“小娘子請起來,無需跪下……你要求耕地與種子,這並不難,我在城堡外給你劃一片地,只是……”
那女孩口齒伶俐的回答:“那個蒜頭鼻再來,小女子一定悄悄稟告金將軍。”
寇憐兒口稱所說的“金將軍”就是內院看門人金不二。
趙興拍手贊道:“聰明。我一直在納悶誰想潛進來,你若能夠不動聲色,悄悄幫我抓住那個人,我便想法替你贖身,怎麼樣?”
寇憐兒叩頭回答:“謝過大官人。”
其實,這會兒,趙興對寇憐兒口中所說地家裡已經困苦無依,生活無著等等借口完全不信。有這麼聰明的女孩,他們家怎可能餓著。不說別的,光說這女孩所要求的物種。她口中的“新鮮果蔬”是屬於程老七負責的農活。這一片恰好是趙興在農活上最掙錢的產業。
趙興有收集物種的癖好,他收集的蔬菜種子就不談了,即使收集的花木種子,一旦在杭州栽培成功。也是富豪大戶爭先引種,裝飾自己花園地最佳選擇。為了獲得這些新奇的花木,他們不惜一擲千金。比如趙興從喜馬拉雅山南路引種的杜鵑花種,至今每株苗木的價錢是三貫,一年往少裡算也是數千貫地收入。
至於新鮮果蔬的種子,價格就更高了。它們現在不是作為水果、蔬菜賣出普通蔬菜水果價格,而是作為種子,賣出百倍的價格。寇憐兒要求栽培這些蔬菜。實際上是要求一種特權。
這種特權最先反應在趙興院子裡那家栽培茉莉花的花匠身上。那一家人在幫趙興培育茉莉花的同時,出售茉莉花干,將修剪下來的枝條培育出根系後,販售到附近豪門家中,只幾年功夫,在當地已經算做小康之家。而那隊花匠夫婦致富之後,在趙興園子裡培植花草就成了一項恩典。只要干上這活。幾年之內成為小康是不用愁地。
然而,寇憐兒的身份是賤口奴隸。即使她家再富足,也依舊是奴隸,所以財富可能打動不了這個聰明的女孩。但趙興許諾讓他們恢復平民地身份,絕對能令她動心。
寇憐兒千恩萬謝地退下,蘇過望著她的背影,又憋不住話,問:“這小娘子,你也不多囑咐幾句。怎的就這麼讓她走了?”
蘇迨替趙興回答:“聰明人無需點撥,這小娘子是個聰明人,伶俐的讓人驚歎。”
頓了頓,蘇迨望著沉思的趙興,又問:“我還不知道有人頻頻潛入園內,會是誰?誰對這園子如此感興趣?”
蘇過撇撇嘴,說:“哥哥剛才跟唐棣交易,一出手就是幾十萬貫的交易,聽到的人必定會想,那些貨物存放在哪裡——不用猜,一定在院牆地房子裡。人必定在想,整個牆樓那麼多庫房,裡面存了多少東西,無論如何,搶一把都值!”
趙興搖著頭,回答:“那些人不是沖著園子裡地財富來的,我這園子,怎麼說也住著數千工匠,一般人不敢動打劫地念頭。再說,第一次潛進堡的人鑽進了庫房裡,卻沒有取走庫房裡的東西,只想趁夜在園子裡四處查看,他想看什麼,很值得人深思。
第二波闖進園子的人有三個,我已經查清了,是一名廣州海商干的,他從廣州發來一船貨物,其中幾個貨箱當作抵押品,抵償我的運費,貨箱從福州發向我的院子,那一批貨物總共二十三個箱子,其中三個箱子裡裝著活人。
原本那些貨箱是在福州查驗過一次,但不知他運用什麼手段,將查驗過的貨物調包,三個活人鑽進了箱子裡,箱裡還放著足夠的食物與水。那三個人在箱子裡一動不動憋了兩天,進入我城堡,然後利用箱子裡的工具撬開木箱,爬了出來。
可他們沒想到,我存放貨物的庫房都是厚厚的烏檀木門,他們箱子裡的空間太小,帶的工具也小,能撬開木箱,卻撬不開我的庫房大門……
我一直在納悶,這兩撥人有沒有聯系,他們想到我城堡裡找什麼東西,如此前僕後繼,不遺余力的派人潛入?好奇怪?”
蘇迨起身望了望園子,納悶的說:“興哥,其實,你這園子裡面有什麼神秘之處,這裡的一磚一木對杭州官員來說,都不是秘密,他們想進來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