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明月 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 第1084章 其樂融融的湊在一起
    他們自顧吵著,李公麟怒了:「趙離人,我在你眼裡算什麼?死人嗎?我畫的東西,我不許人誰敢搶?……再說,這場演藝展現了多個古禮,我還覺得一個場面不足表現……或許該多畫幾個……嗯,全畫在一幅圖上不容易佈局,米元章,你以為如何?」

    炮彈不行糖衣上,趙興從來不怕花錢:「一萬貫,把它許我!」

    王詵氣的直哆嗦:「趙蠻子,我竟不知你是這樣一個蠻子,這我的院子,我的家,在我這裡動拳頭,誰怕你?」

    現在該曉之以情了,趙興馬上扯著李公麟的袖子說:「李公,你說你學了黃金律,我管吃管住的,筆墨紙畫油彩任你揮霍,怎麼地你也該給我留下一副作品吧——我喜歡你這幅畫,這才是頂峰之作。不僅是我大宋的頂峰之作,而且超越唐畫成為我華夏的巔峰之作……就它了!你說我第一次開口,你好意思不許嗎?」

    王詵見自己一直受到無視,他憤怒的挽起了袖子,在趙興說話的功夫對其拳打腳踢……趙興說的對,就他那小身板,拳頭捶到趙興穿鎧甲的身上跟搔癢差不多,趙興恍若未覺,自顧自的把想講的話說完。

    米芾一直埋頭作畫,這會兒看不下去了,他停下筆,不滿的瞪了一眼廝打地兩人。又對李公麟斥責說:「如此良辰美景,你不趕快把這場面記在心裡,怎有心與人閒聊?」

    而後米芾又對趙興、王詵說:「古人祭祀的時候,豬頭擺上幾日,等要祭禮結束才想著分豬肉。我倆還沒把豬殺了,你們已經在台下為分豬頭廝打……怎好意思?台上演的什麼?溫良敦睦,瞧瞧你們自己?」

    米癲子這次說的是正理,連趙興都被他說慚愧了,他趕緊拱手:「對。溫良敦睦,那我就辭讓一下。粉侯,這幅畫歸你了,我不與你爭。」

    宋代又把駙馬叫做「粉侯」。趙興把那個「爭」字咬的格外重。

    趙興謙讓了,王詵不得不表現自己的謙讓,他也趕緊一拱手,假惺惺的謙讓說:「哪裡,離人兄。我為主人,主隨客便,這幅畫該我讓你的。」

    趙興的表現立刻讓人知道他剛才地謙讓純粹是詭計,王詵這樣稍一謙讓,任誰都看出他的虛情假意,但趙興立刻滿臉激動地伸手握住對方的手,感激的語聲顫抖:「粉侯,您太客氣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王詵鬱悶的要吐血,可這是他自己表現謙讓的。哭都沒地方哭。

    台上的幾名高官原本看到這裡吵鬧,有點坐臥不安,突然間他們表演起溫良敦睦,像兩名謙謙君子一樣親熱的拉著手,讓政事堂地高官禁不住微微點頭,表示讚賞。

    「周禮可行乎?」呂大防開口問文彥博。

    文彥博點點頭:「或可!然,唐錦之事,首在必行!此事與我朝有益。想必推行起來,朝議不會反對——我等就先從這兒著手。射儀嗎?也不知它能否平息糾紛,且做個娛樂,讓門生們學起來……」

    其他人商量的時候,章瞇起眼睛。笑的很冷淡。

    「溫良敦睦」對章不管用。他是樞密使,青唐之亂是在他主持樞密院(國防部)時爆發的。戰亂爆發後。他擔心別人議論,便發佈了《告密令》,要求百姓揭發「誹謗青唐之亂」的人。

    前不久,有個百姓在茶樓裡議論起,被人揭發。章將之逮捕下獄。此事引起很大的反響,無數人認為議論者罪不該死,連小皇帝都替那人求情,但章接到皇帝的求情後,立刻下令處死議論者……

    章不需要「溫良敦睦」,他只是在琢磨——唐錦織造可是件大有利潤的事,自己怎樣才能插一腳?

    三國客人的表演進入尾聲,等他們退下後,進入了通常文人聚會的例行時間。政事堂地官員們招呼自己的弟子門生上前,一邊閒聊著剛才見到的景象,一邊享受著趙興送上來的「冷餐」。同時,弟子們就剛才的情形吟詩作對,做一篇美詞華章歌頌之。偶有覺得看不夠的,再叫上表演者上場,就近來一次貼身演出……

    跟蘭亭集會一樣,這場聚會的後半段類似一場現代冷餐會。汴梁城六大名樓的廚子都被趙興召集而來施展身手,因為剛才韓日兩國使節呈現地食物中有「膾炙」,所以冷餐裡臨時添加了燒烤項目——就是現代稱之為「韓式燒烤」的東西。

    六大名樓的廚師呈送的有很多外國菜,很多菜當時還沒有傳入中國。但政事堂,或者說西園在場的人都提前品嚐到了。這些政事堂地官員們多數肩負著師長地責任,他們一邊享用著冷餐,或者弟子呈送的「韓式燒烤」,一邊就剛才所觀賞地節目,引經據典的考證著出處,向弟子們講解那些禮節的應用。

    由於趙興是半個主人,也是這場集會的總導演,各位老師,也就是政事堂的官員不停的叫他過去咨詢,並詢問那些菜餚與菜式的出處。在他的穿針引線下,這一刻,蜀黨洛黨官員倒是奇妙的放下了政見,其樂融融的湊在一起,享受著汴梁城立夏的冰封。

    文彥博詢問完趙興後,寬厚的望著趙興,說:「我聽說離人新授密州團練判官,這個官職倒是有點委屈離人了,不過到地方去,積累一些經驗,瞭解一下地方吏治,也算是朝廷養士之

    蘇軾在一旁笑著補充:「是呀。我也這樣認為。」

    趙興看了看蘇軾,沖文彥博一拱手:「文相公,我聽說當初朝堂爭議地時候,你曾勸王相公(王安石)說: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應當廣泛聽取意見……我此時說這話,不是在議論朝政,而是特特向文相公表達敬仰之情。

    古人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庶民百姓不能採取煎熬的做法。文相公此語正道出了一派君子風度——廣泛聽取議見,求同存異。矯枉取正,才是治國正道。

    我曾去過西洋。西洋有位哲人說:反對派的存在,正是對我們的警醒,讓我們時時提醒自己,不要認為自己的意志永遠正確的……」

    趙興這番話說的冒失,他官小位卑,朝政大事本不該由他這樣級別的官員插嘴,他說話的那功夫。章地臉色陰的都能擰出水來,他屢次想插嘴責斥,但文彥博是誰,他是君子政治地身體力行者,所以他沒有責怪趙興的冒失,反而默念著趙興最後面的那句話。

    「反對派的存在……西洋竟也有哲人?說出如此有哲理的話?」

    趙興笑了笑,解釋說:「是呀,我初到西洋時也感到驚訝。那些西洋人目無餘子,但相較大宋來說,他們也有很多經典的學問——比如物理學、化學、微積分學、三角函數、植物學、動物學、力學……等等。就連他們的吃客也認為,做菜手段中他們除了醬油之外,也什麼都有,包括我們沒有地香料……」

    「噢」,趙興這一說話讓政事堂幾位官員悚然動容,他們齊齊問:「那些是什麼學問?」

    趙興詳細的解釋一番後,又指指剛才表演的場地,拱手向呂大防致敬。說:「呂相公,學識的奇妙之處在於它的實時更新,不停前進。我聽說呂公首創恢復周禮,可我認為:恢復周禮是件大好事,一個古老民族不能沒有傳承悠久的禮節與習俗。但周朝的很多學問。很多觀念卻沒必要恢復。

    周代的時候,人們刀耕火鐮。使用的農具都是青銅器,在這種情況下,許多見識未必正確;許多經典名句,恰恰是錯誤的。比較起來,我獨欣賞這句古語墨守成規,我等切勿墨守成規。」

    趙興這話又是冒失。呂大防是誰,關學當代學術代表。趙興一個無名無分地人,竟然勸解倡導恢復禮制的呂大防,尤其是他的話中隱含必須變法的意思……呂大防大度,他一笑置之。

    呂大防不知道,中國總有一種化神奇為腐朽的力量,他倡導的恢復禮制最後成了宋朝的主流思想,到了朱熹那兒,他「恢復禮制」逐漸走了樣,成了說一套做一套,禁錮別人的枷鎖。比如呂大防、程頤就反對女子裹腳,他們把這個作為家訓,讓呂氏程氏家族一直堅守到了元末。但這點到了朱熹哪兒,成了提倡女子裹腳……

    歷史能改變嗎?面對呂大防地「大度」,趙興泛起深深的無力感。但他也知道,這是正常現象,即使以自己所受的教育,讓自己處在呂大防的地位,一個無名小輩上前來跟他長篇大道,他嘿嘿一笑,已經是極大的寬容了。

    「都都平丈我」下地人們啊,怎能理解「鬱鬱乎文哉」!?

    放下得失之心,趙興帶著敬仰之情,再次打量著這位「中國第一鄉約」地創始人。

    史書上記載,呂大防是個大高個,他「身長七尺」,也就是說,他在宋代長了個穆鐵柱的身高……古人說話就是這麼誇大。

    史書中關於古人身高地記載從來就沒有準確過。因為按藍田鄉里的記載,呂大防與他哥哥呂大鈞「比肩」、「齊頂」,也就是說兩人身高是相同的。而現在考古研究表明,呂大鈞的身高在一米六九至一米七一之間。以此推測,呂大防的身高也在一米七左右,上下誤差不超過一厘米。

    史書記載,(一米七的)呂大防在朝堂上是罕見的大高個。他有個外號叫作「鐵蛤蜊」,做宰相時,他經常有熟人親戚來托他辦事。呂大防每次都是正身危坐、洗耳恭聽,但是無論談多久,他只是個聽眾,絕對不發一言。這些走後門地人每次都給弄得失望又無奈,於是送了他這個外號。

    剛才趙興跟他講話,他充分展示了「鐵蛤蜊」的風度,光微笑不發言。等趙興走開,他的弟子沖趙興的背影鄙視的撇撇嘴:「一個小輩,也來呱噪……」

    「住口——」呂大防厲聲勸止。

    那名弟子王巖叟生性倔強。他不服氣的說:「剛才我等與秦觀就相互哼哼了幾聲,這賊廝鳥竟然揮舞著木杖。威脅打人……」

    「那不是木杖,那是一柄刀,非常鋒利的倭刀」,呂大防淡淡的說:「我在子瞻那裡見過這種刀,據說是趙離人送給他護身的。蘇子瞻性好冶遊,在黃州時,山林間蛇蟲不斷。趙離人送給他,用來扶杖而行,緊急時刻則抽出杖中刀防身。我聽子瞻說,這種刀可以將人橫斷兩截,刃上絲毫不沾血。」

    呂大防再一指秀美地源業平,後者正鑽進大宋官員群裡,跟對方談詩論賦,興奮的面色潮紅。

    「瞧見了嗎,那個人就是倭國著名地刀手,他們叫武士。就是他來與趙離人比鬥。由此引發了一場遵循周禮的射藝。聽說此人在倭國曾是百人斬,也就是曾斬殺過百名知名戰將的勇將,但他來到汴梁,見了趙離人卻不敢與其鬥劍,寧願與趙離人比試射藝。

    最後的結果是:他兩箭落敗,那條性命是趙離人的了,趙離人一聲令下他就得自裁……這說明什麼——他剛才是真敢動手啊!」

    呂大防是指著趙興的背影低聲說的,這時趙興正一頭紮在師兄弟堆裡。指點著黃庭堅、李射箭地姿勢。呂大防話音落地,他身邊一片抽冷氣的聲音。而呂大防唯恐語不驚人地繼續補充:「剛才小王駙馬說他是蠻子,我看也像。此人說話莽撞,自有一種爽直的風範。不過,你們猜開封府尹錢穆夫是怎麼評說他的。他說——只可為友。不可為敵!」

    王巖叟驚訝的問:「錢穆夫為何如此說?」

    呂大防答:「我曾在子瞻那裡看過一篇文章——《刺牛》,是他在黃州寫得。記述趙離人殺牛替他小妾補養身子的經過。文章寫得暢快淋漓,尤其是趙離人一劍刺倒壯牛的場景,令人血脈奮張……那篇文章蘇子瞻輕易不肯示人,據說,離人當時的凶狠嚇倒了一屋子的人。他不願別人誤會,故秘而不宣牛一聲不吭地刺倒,但錢穆夫前不久告訴我一件事,我卻有些信了。錢穆夫說,前不久,開封府的搗子頭卜慶綁架了趙離人的小舅子,惹翻了他。趙離人怒而出手,絲毫不顧忌諸般禁忌變出手無情。

    據說他將卜慶追殺多日,卜慶的百十號樓下相幫、房中做手,都被他砍殺殆盡,無一倖免。最後不得不負荊請罪,但依然被趙離人當場打死……

    如今,汴梁城的搗子都在流傳卜慶求饒時趙離人說的話:但凡不出手,出手不容情,還有:最好的敵人就是死去的敵人……你們想想,剛才爭執下去,這蠻子敢不敢動手。」

    王巖叟等人蠕動了半天嘴唇,終於罵出一句:「這簡直是侮辱斯文,讀書人地爭吵,怎用到拳頭!蠻子,確實是蠻子,蠻得很呀……」

    但他們最終還是非常小心的,輕聲細語說出了這句抱怨。由於嗓門太低,這句話就彷彿是閨中怨婦的輕嗔。被他們抱怨的對象則毫無所覺,正慢慢走向章。

    在西園中,章是孤獨的,其他人都有弟子圍在身邊,至不濟也有兩三同黨,但章身邊卻無一人,他獨自坐在一台炙爐邊,悶悶不樂地吃著倭女替他烤地炙肉。趙興在周圍兜了個***,好像很無意地走到炙爐邊,看到「倭女烤法不熟練」,「不耐煩」地揮手趕開了兩名倭女,親自為章烤肉。

    章有點不悅。剛才趙興冒失的跟呂大防與文彥博都說過話,話裡地主張是尊崇古法。這恰恰是他反對地——除了對方所強調的「不能墨守成規」。現代看到趙興靠近,他以為後者還想找他說同樣的話,便陰沉著臉,只等對方開口便發作。

    然而趙興卻始終沒開口,他手法嫻熟的替章烤著肉。每塊肉的熟嫩程度都恰合章的口味,讓章吃的非常舒心。

    連吃幾塊肉,趙興拿過幾片橘黃色的胡蘿蔔片,藉著肉脂滴在炭上引起的旺火,手法嫻熟地翻弄著胡蘿蔔片。先撒上鹽,然後撒上安息茴香(孜然)。加上一些倭國辣椒粉,滴幾滴海豹脂油讓胡蘿蔔多點油腥,等胡蘿蔔即脆又香,他慇勤的遞給了章。

    這種烤法既有胡蘿蔔地脆香,又帶了股肉味,章吃的很可口,忍不住開口:「聽說汴梁城的廚子都呼你為師。原來的你的手藝真不錯,可是聖人云君子遠包廚,你怎會迷上廚子的手藝?」

    趙興從蘇軾那裡聽說了,章在青年的時候曾與蘇軾是好友,但章這人有一段隱秘地身世,他是其父親與乳母偷情生下的亂倫私生子。出生時,父母不想要他,把他放在水盆裡溺死,被人救止。

    這樣的人當上樞相,放在別的朝代裡是不可想像的。但居然在所謂禮教最嚴苛的宋代實現了,這不能不說是對教科書的嘲笑。

    因為有這段身世,章對「水」一詞格外敏感。蘇軾是知道這段隱秘,他在一首贈詩中寫道「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尤愛水雲鄉」之句,章認為「水雲鄉」三個字就是嘲諷自己那段身世,從此將蘇軾視為畢生死敵。也因為這段身世,章在正史上顯得格外睚眥。

    跟這樣的人說話很難。趙興既要保持一種坦然的氣度,又要小心翼翼,避免自己的話題引起對方地聯想。他順著對方的話題回答:「我曾經去過海外,人在海上的時候,大海茫茫。極目之處除了海水還是海水。連續走數個月看不到一點綠色。

    海船上,能活動的只有尺寸之地。在這種地方待上十天八天。每個角落木頭的紋理是什麼,人都能說得一清二楚——可這樣的日子我連續過了三年。

    我這人是閒不住的,既然無事,就自己找事。於是,我每天就在艙室內琢磨,剛開始,我默寫自己讀過的文章,學過地知識。但總坐著寫啊寫,日子久了人也要發狂。於是我又替自己找點事:一件是習武,通過習武每日活動身體;然後是學習做飯——海上寂寞啊,沒有別的食物可吃,所以,每一件能獲得的食物,都被我琢磨出多種吃法。一來二去,我成了出名的廚子,岸上的船員聽到相關傳聞,都愛上我地船隨我出海。

    章相公,你能猜出一條魚可以作出多少道菜?……我現在已經琢磨出魚地一百餘道做法,其中還有一道椒炸魚鱗,很受船夫歡迎,魚鱗都被我琢磨出吃法,相公可知我多寂寞?嗯嗯,相公何日有閒暇,我做給你吃椒炸魚鱗。」

    這個話題輕鬆,章的臉色也解凍了,兩人閒聊一陣風花雪月,章終於憋不住,問:「奇怪,離人跟文相公、呂相公說國事,卻只與我說吃食,莫非我論不得國事?」

    心眼小就是難相處,連不談犯忌地話題都不高興。但趙興不敢顯露出絲毫不滿,他笑的很憨厚:「章相公,錯誤豈能連犯數次……剛才文相公、呂相公的臉色我都看了,咱小人物,談這些大事不合適。所以現在我只談***——章相公再吃一片芙蓉蘿蔔,這玩意清爽,無愧海員三寶啊!」

    「海員三寶,什麼東西?」章好奇的問。

    「船夫們把胡蘿蔔、洋蔥與淡酒,呼作海員三寶。章相公可知道,人長期不吃菜,容易牙齒脫落,眼睛變瞎,所以船行到大海要帶很多蔬菜。其他的蔬菜容易腐爛,唯獨洋蔥與胡蘿蔔容易儲存,所以被稱為海員三寶。」

    「長期不吃菜,牙齒脫落……真有那麼回事嗎?嗯,也對,人在陸地上,怎樣也能找見野菜,在海上吃不吃菜馬上就能看出來。就可以比較。這麼說……再來一片芙蓉蘿蔔!……那麼淡酒是怎麼回事?它有何益,列身為海員三寶」

    「海上沒有淡水,船隻光裝運淡水地話,時間久了水容易發臭,喝了會上吐下瀉,所以船員便拿淡酒當水儲存——他們平常所說的飲水,就是飲用這種淡酒」,趙興說罷,隨手遞上一杯藍色的姆酒。

    章泯了一口淡酒。馬上斜著眼看看趙興:「這麼說,你的酒量很大喲——都拿酒當作水飲。那酒量能不大嗎?」

    蘇軾跟弟子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頻頻望望趙興這邊,見到趙興現在與章聊得熱火朝天,他稍微鬆了口氣,便端著杯子去找呂大防,聯絡感情。蘇軾的門生連忙隨著老師一起來到了呂大防身邊。

    章見到這番情景,用手中的竹籤指了指蘇軾那邊。問趙興:「你怎不去?」

    趙興掃了那邊一眼,屁股沒挪,答:「此間樂,不思蜀!」

    章大笑:「你那老師,我一生都不服氣他,但我現在佩服他會打賭——詩酒之賭!全大宋就他會打賭,不服不行!」

    「此間樂,不思蜀!」是劉禪說的。劉備建立了蜀國傳到劉禪手中亡國了,劉禪被司馬昭接到靖國,酒宴上司馬昭問他想不想自己的祖國。劉禪做如此回答。蘇軾是蜀黨首領,趙興的「不思蜀」語帶雙關,讓章很得意。

    這場盛宴盡歡而散,因為這場宴會,蜀黨與洛黨稍微緩和了一下爭鬥。當然,一場吃吃喝喝不可能完全消除歧見,但這場宴會過後,雙方多少顧忌點情面。不再那麼斥駁相見了。

    宴會結束已經日上三竿,原本王詵還打算滿院子擺上「明月夜」,讓眾人做靜夜之歡,但呂公著年紀大了,他撐不住先回。緊接著文彥博也告辭。剩下地政事堂官員裡,章倒顯得興致勃勃。但眾人都不待見他,王詵心裡想著李公麟的畫,搶先宣佈結束宴會。

    等趙興送走一撥撥地家伎,走出王詵的西園時,時間大約相當夜裡十二點。程族的幾個學生已經全副武裝等在西園門口,馬夢得也提著燈籠前來迎接。

    「船準備好了?那就走吧,正卿,你先回吧,京裡的事以後就拜託了。」趙興拱手告別了馬夢得,又低聲下令:「吹滅燈。」

    在場的除了趙興學生,還有源業平與紀守中、陳公川。後幾個人都是穿著鎧甲來的。***吹滅後,幾個人摸著黑向皇宮走去。

    汴梁城是一座不夜城,東華門外尤其光明,一行全副武裝的人晃過東華門,宮中禁衛上前查尋,趙興亮出手中地一塊金牌,禁衛們無聲而退。

    拐過明亮的東華門,來到僻靜的左掖門,這時夜更加深了。

    左掖門正對的是襖廟,即拜火教。這裡白天人就不多,夜裡就更加幽靜了。門外孤零零插著一盞燈籠,從明亮程度來看,那是一盞「明月夜」。這盞明月夜被掛在一人高的木桿上,木桿左右無人,靜靜地在宮門口燃亮著。

    程爽點著了手裡的明月夜,程夏止住了兄弟們上前的意圖,趙興獨自一人大步走向宮門口那盞明月夜,提起燈籠,湊到自己臉邊,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左掖門的門洞裡傳來童貫小聲的說話音:「我就說麼:這麼大地個子,汴梁城找不出第二人。小姐,動身吧,這是金牌,你給離人送去,老奴就不出宮門了。」

    一頂二人小轎慢慢被抬出門洞,童貫的臉從門洞中露出來,他也像趙興那樣,用點亮的明月夜照亮自己的臉龐,然後用手指指一指那頂轎子,撮起嘴唇,吹滅了燈。

    一切都重歸黑暗。

    趙興馬上也吹滅了燈,剛才抬轎子的兩個人把轎子放在他身邊,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跑進左掖門。轎子兩邊,一胖一瘦兩名侍女默默向趙興作揖。趙興也不說話,他一招手,源業平與紀守中跑上來,抬起了轎子。

    一路上,幾個孩子們輪流替換兩名倭人,抬著那頂小轎,盡撿隱蔽的地方走,等到天濛濛亮,他們穿行了半個汴梁城,來到了大相國寺碼頭。

    這時的汴梁城還沒有甦醒,碼頭上除了一群一賜樂業人外,再無旁人。領頭的俺誠向趙興鞠了個躬,嘮叨了幾句拜託地話。在此期間,小轎被抬上了碼頭的海鰍船,而後眾人魚貫登船。等趙興登船後,他沖岸上的俺誠拱手告別,轉身下令:「起錨,開船!」

    船艙內的程阿珠聽到他的聲音鑽出了船艙,來到他身邊,留戀地望著東京汴梁城,輕輕地揮手。趙興也忍不住抬起手來,向汴梁城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別了,1087年地汴梁,我愛它。

    我以一個旁觀者的眼光觀察這世界,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光明,也看到了隱藏在繁華勝景裡的黑暗,然而……然而,就連它的黑暗我也愛——因為我是這時代的一份子,我屬於這個時代。

    我愛1087年的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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