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趁」演完一個節目,眼巴巴望著趙興。
「賞!」趙興吆喝一聲,蕭峰伸手在「軍挎」裡一摸,一枚金燦燦的圓形金幣躍入空中,準確的跳進高竿上的孩子身上,那孩子一把抓住金幣,放在嘴裡咬了一下,然後沖擎竿子的人點了點頭,在高處做了個揖。
旁邊的人見到趙興出手如此豪爽,禁不住喝了聲彩。李應費力的從人群中鑽出,先是羨慕的看了一下竿子上的人謝賞,而後低聲告訴趙興:「大官人,管事說楊樓已經沒有空座,請我們稍等……」
秦觀笑盈盈的望著趙興,趙興一擺手:「告訴那位管事,楊小樓要不出來接我,我就去他家等,什麼好拿什麼,直拿到他現身……嗯,把我的手本交給管事,讓他傳給楊小樓。」
秦觀本想看笑話,不一會,胖乎乎的楊小樓滿頭大汗的帶著幾個人迎了出來,他又是向趙興拱手,又是作揖:「趙大官人,你可害苦了我,我聽說和樂樓的高小亮今兒午後貼出了告示,說是準備舉行海中大宴……
大官人,我與你交情不淺啊,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怎麼也得給我想個法子呀!」
楊樓、潘樓不同於和樂樓,和樂樓是新崛起的,所以競爭手法凶悍,而楊樓是百年老店,這兩座名樓為了防止訂不到座位的人的騷擾,掌櫃的輕易都見不到。趙興一個手本,卻讓楊樓的老闆跑的渾身是汗。秦觀不知內情尚不覺得什何驚詫,周邦彥久居京城,他不禁暗自為趙興的能耐所震驚。
面對楊小樓地慇勤,趙興笑地很開心,他悠悠閒閒的說:「和樂樓的小亮正在給我找房子。還要派幾個廚師去我那裡學藝……」
楊胖子一邊把趙興向裡面相讓。一邊一疊聲的回答:「我也派人,憑啥,憑啥和樂樓去得,我楊樓去不得……大官人,莫非你最近又發現什麼新香料?和樂樓的人去學藝,莫非你已琢磨出的新菜式。恰好用上這種新香料,它滋味如何?」
趙興只是嘿嘿一笑。楊胖子再三央求,無果。只好盡遣歌伎上場,準備在趙興盡興後再想辦法。
楊樓地菜餚與和樂樓略有不同,和樂樓走的是海鮮路線,楊樓則在傳統菜式上下足了功夫……不過。楊樓呈上的菜式似乎是「黃州山珍」的大集合。
這是冬季,時令蔬菜都沒有,青菜唯有豆芽、白菜而已,所以楊樓走山珍路線也是可以料想的。而論到山珍製作的種類,以及選料加工地手段,黃州程氏通過這三年的摸索,顯然已經找見了竅門。他們製作的「黃州山珍」選料上乘,製作精細。廚師再加工既能節省時間。又容易出彩,自然深受歡迎。
能做到這點。當然也跟趙興源源不斷的輸送海外香料有關。他拿來的許多香料宋人見都沒見過,更不知道用法,但趙興卻知道如何用這些香料炮製出獨特的風味。
趙興的為人一向是「跟我走,必有利」,凡是跟他走的人都會分享發展果實。購買黃州山珍與香料地酒樓。他會無償贈送山珍菜譜。甚至無償幫那些酒樓培訓廚師,這當然是為了擴大產品銷售。但另一個副作用是:他雖然從未來過京師,但汴梁六大名樓的掌櫃都與他很熟。說直白點,就是欠過他地情。
秦觀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吃了個啞巴虧,他雖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在酒樓完成了亮相,但他猶不服氣,眺望著對面瓦捨的***,繼續堅持:「離人,我聽說對面瓦捨的席位也很緊張,你若能請我到蓮花坊一坐,才算本事!」
周邦彥插話:「今天去蓮花坊……可不易,我聽說陳宜娘今天在蓮花坊做鼓戲,太學裡面早就一席難求……撲天雕雖是個搗子,可這地方他恐怕吃不開。」
「搗子」是個宋代貶義稱呼,它隨著時代演化,從「光棍」、「潑皮」、「無賴子」演化到「流氓」,再到「好漢」、「大俠」、「無產者」、「革命先輩」……現在稱:有「黑社會性質地暴力分子」。
「安坐安坐,和樂樓地董小亮籌劃他的海中虎豹大宴,今天正好在蓮花坊宴請客人,你若選別地地方,我還真沒辦法,但蓮花坊——你輸了,記著,你欠我的……」
趙興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周邦彥顯然很好奇,但看到秦觀目光閃爍,他便不好意思詢問。
李應跑過去通報了,不一會,蓮花坊一位管事趕到楊樓,恭請趙興等人過去。「董小員外的宴席已經結束,聽到大官人要來,小員外讓我問你,是否需要迴避?若不方便,他就帶人去相國寺,給大官人騰出席位。」
趙興掃了一眼秦觀與周邦彥,周邦式沒有反應,其餘兩個人輕輕搖頭,顯然不願與一群商人坐在一起。連陳公川也微微搖頭。
蓮花坊的管事很有眼色,他不再詢問,立刻慇勤的介紹:「今晚,廖小小要唱新曲,恰好在董小員外那裡,聽說大官人要來,他推辭了幾位客人的相約,專等大官人。
今日敝坊除了廖小小要唱新曲外,還有陳宜娘的鼓戲,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可謂是諸彩紛呈,大官人,您老這就過去?」
周邦彥有點興奮:「久不見宋小娘子的百舌,此行不虛啊。」出了楊樓大門,這才發現,東京城的***更盛了,夜空中,一桿桿燈籠挑起,像群群飛散的流螢,引著市民去一處處「勝地」,賞玩那裡的夜景。趕路遊玩的人們也都拿各種各樣的燈籠,整個城市都在閃爍。
東京汴梁城的夜生活上演了——這是光明之城、公元108年的夜生活。
宋朝沒有「路有凍死骨」地貧窮與「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地悲觀絕望。只有「西湖歌舞幾時休」的醉生夢死的樂觀、繁華。
一群群市民聚集在勾欄邊。興致盎然地觀看一出由書會才人新編的《宦門子弟錯立身》雜劇。
一塊塊空地被比賽風箏、輪車、藥線的少年們佔滿。他們仰望夜空,欣賞著有史以來的對火藥地和平利用。
一爿爿鋪面敞開窗,打開門,像《清明上河圖》所繪的那樣,商品密佈,乾淨整齊。經營者向顧客獻上慇勤的微笑。
一行行團行、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齊競相開放,誰也不甘落後,那邊廂叫賣像黃鸝唱著歌兒,這邊廂的糖行又送來濃香。
看著這幅公元1087年的繁華美景。趙興仰著臉無聲地大笑起來,周邦彥、秦觀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只見他一晃身,擠進一個買書地店舖,人高腿快的他一眨眼又返回原地,手裡拿著一本書——《北窗炙錄》。
一陣又一陣,一段又一段,從酒樓、茶館伎藝人指下口中傳來的作樂聲。市民的歡笑聲,絲竹管弦之調。暢懷痛飲之音,傳入深宮,傳到仁宗的耳畔。仁宗不禁問宮人:這是何處作樂?當宮人告訴他說這是民間酒樓作樂,仁宗不由感歎起自己在宮中冷冷清清,羨慕起高牆外面的夜市生活來了……
這是出自《北窗炙錄》的記敘。如果將這條史料放在整個古代城市生活史中去考察。就會發現這條史料是很珍貴,很有用的。因為皇帝羨慕城市夜生活。在宋代以前還未有過這樣地記錄,在宋代以後也不存在。
這就是大宋的獨特!
這條史料所透露出地信息可以說是劃時代的,那就是在宋代城市裡,傳統的坊市已經崩潰,為商品交換開創新路,顯示著充沛生機的夜市生活,尤其是那素以清心寡慾自我標榜的仁宗也都產生歆羨之情地文化夜市,成為歷史趨勢地最鮮明的標誌……
宋代城市地夜市,對市民來說是一杯暢懷的瓊漿,舒心極了,在這裡,聽不到官吏的呵斥,看不見怒馬甲冑的將軍,尋不著拖朱曳紫的宰相樞密——這是因為像張衡《西京賦》所說的「方軌十二,街衢相經;廛裡端直,甍宇齊平」的城市格局已不復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隨街設坊、面市建屋的生動的新風格。
這時代,城市的道路已打通,街區不封閉,市民可以像魚游春水一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吵鬧、打情罵俏,逐神怪於「露台」下,迎「社火」於街道上……
現在,大街上有許多四處游動裝有茶湯的車擔,其用意是想以此方便奔走累了、唇乾舌燥的市民,讓他們呷一口香茶,飲一碗甜湯,提神爽氣,以繼續去那有「夜場」的勾欄瓦捨遊玩。
一切都那麼充滿了文化情調,但又不失其商業性,二者有機結合,水乳交融,從而寫就了中國古代城市夜市最具光彩的篇章。
趙興現在就站在蓮花坊其中一間包廂裡,只有站在這裡,才算是知道這座勾欄瓦捨為何叫做蓮花坊了。它是一個圓形的二層木樓,中間大廳是一個形如蓮花的舞池,兩層樓上,全是類似於現在舞池包廂的小包間,不過由於宋代玻璃還沒有普及,面向舞池的這一邊沒有鑲入玻璃,而是敞開的,垂著輕紗。
蓮花坊主要供應的是素茶,也就是不加香料的茶葉。董小亮走的時候,給趙興留下了許多琅酒,外加一些冷盤。這些東西倒是足夠吃了,幾個人點好上好的素茶,趴在房間的欄杆上,俯身望向一樓的蓮花舞池。
這時,戲目還沒有開始,大廳裡穿梭的全是艷妝少女:一個個,十七八,尖尖的臉,細細的眼,彎彎的眉,薄薄的唇。頭戴花冠,或著紅黃生色銷金錦繡衣,或扎仙人髻,或捲曲花腳帕頭。她們像穿行春風的楊柳。搖擺著纖柔的腰。移動著細碎地步,紅黛相媚,顧盼生輝……
她們,明眸閃閃,風姿綽綽;鬢髮玄髻,光可以鑒;皓齒朱唇。星眼暈眉;香腮瑩膩,體態輕盈;粉妝玉琢,灼爍芳香;被服雜錯,巾鮮明;靨輔巧笑,神飛傾城;嬌態千變,萬種風情;宴堂深軒。芙蓉帳暖;爽歌凝雲,談論雙頻;舞腰亂旋,時換新音;手嫩胸白,簌簌輕裙;扶肩暱語,悄唱低吟……
猛然間,大廳裡想起咚地一聲鼓響,舞池中的喧鬧陡然平息,人潮向兩邊退去。然後數名龜奴抬著一面面大鼓,走進場中間。依次擺放那些大鼓……
這場景有點熟悉,好像是《十面埋伏》中章子怡起舞擊鼓的那番場景,趙興看的目眩神怡,他真希望場中的女子比章子怡還美。
至少這女子不是假瞎子,她一身綵衣。穿著一套帶有長袖的彩群。翩翩走進場中,場邊地樂聲一陣碎鼓。壓下了蓮花坊的喧鬧,所有的客人都屏息等待她的起舞。
房間裡突然想起一聲清脆的咯咯聲,一聽這聲音就知道那位廖小小來了,她見到趙興,語速很快的說:「呀呀,馬上就要輪到我上場,我地心像海裡猴兒一樣撲撲直跳,聽到大官人來了,趕緊露個面,大官人,你可別笑我,我今天唱的就是你中午教我的明月幾時有。樂師倉促練手,也不知能不能唱出大官人希望的味道。」
陳公川早已被這副繁花勝景弄醉了,他舉著一瓶粉紅佳人,仰頭喝下了大半瓶,然後醉眼朦朧的沖廖小小說:「無妨,我哥哥的佳伎不久會到,等她們來了,便讓我哥哥調教一下……」
趙興沒理會陳公川的醉話,他急著向廖小小介紹秦觀與周氏兄弟。聽到這兩人大名,廖小小大眼忽閃一下,連忙做個福禮,嘴裡輕嗔薄怒的纏上兩位艷詞大家,要求他們替自己賦寫新詞。
秦觀,青樓大浪子,這時候正是他出風頭地時候,憋了一肚子的艷詞,巴不得有人來求告,廖小小稍稍一求,他已經肯了。
詞是新詞,但詞牌是大家都熟悉地,樂師們甚至不用操練,廖小小接過秦觀的詩,又央求周邦彥慢慢出手,自己則拿著秦觀的新詞匆匆去找樂師。
廖小小會撒嬌,在她向人撒嬌的時候,蓮花池中急鼓聲響成一片。陳宜娘已經在場中翩翩起舞,等到廖小小匆匆出門,節目的高潮到了。伴奏地鼓師猛然停住了鼓錘,場中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聽地很清楚。
陳宜娘做了幾個動作,類似現在的舞台造型,她地動作舒緩,擺出的姿態完美的展示了她的細腰,柔軟如風中之柳。在全場人都的屏息中,陳宜娘忽然一個宛轉,細腰一扭,水袖就如同一條展開的畫布,或者像一道彩虹,妙曼的飛過空中,咚,一聲鼓響,直敲到人的靈魂當中。
鼓戲開始了,相對於陳宜娘的手段,章子怡舞的那就是一盤菜。陳宜娘水袖頻頻敲擊著周圍的鼓幕,鼓聲響成一片,趙興在其中聽到了1/2拍,甚至聽到了1/4拍。鼓聲密的像爵士鼓的聲音,而鼓聲的間隙裡,陳宜娘的水腰像蛇一樣盤繞,舞姿妙不可言。
「好」,陳公川趁著醉意大吼一聲。這聲喝彩響過,場中一片喝彩聲。
鼓聲平息,龜奴們端著盤子挨個包廂穿梭討賞,輪到趙興的包廂了,趙興還沒有開口,陳公川隨手一揮,一粒蠶豆大小的「南珠」跳在盤中,那粒圓潤的珠子在盤中滾個不停,夥計立刻揚聲高叫:「丙字三號房,賞南海走盤珠一粒,價值……」
「走盤珠」,這個詞一出來,整個蓮花坊頓時鴉雀無聲,秦觀與周氏兄弟跳了起來,他們走到盤子跟前,一邊欣賞這裡圓潤碩大的罕見珍珠,一邊嘖嘖稱奇,還不時拿眼撇著一直很低調的陳公川。
龜奴頓了一下,等待趙興接嘴。趙興不滿的看了一眼陳公川,略一使眼色,蕭峰已經按住了陳公川的肩膀,一手捂上了他的嘴。趙興則陰沉著臉對龜奴補充:「五萬貫,陳衙內!」
龜奴接過那口氣,繼續喊:「價值五萬貫,謝陳衙內賞。」
場中轟然大響,喧哼聲四起,陳公川還在竭力擺脫蕭峰的束縛,趙興冷著臉走到他背後,一個手刀砍在他頸動脈上。
陳公川的掙扎戛然而止。
場中嗡嗡聲響個不停,大家似乎都在談論,哪位出手如此豪奢的敗家子在丙字三號房,有知道的人還在竊竊傳送:「那間房是和樂樓的董小亮訂的,裡面都是打算品嚐宴的豪客,這不知道是哪位衙內。」
不一會,陳宜娘由廖小小陪著,匆匆來到這個房間謝賞。廖小小原以為是趙興出手如此大方,沒想到是她一直瞧不上眼的陳公川。
陳公川已被放倒在躺椅上,他的鼻尖發出微微的鼾聲,趙興替自己的小舅子接受了陳宜娘的謝賞,他的表情寡寡的。
「奴奴這是第一次接受如此大的賞賜,我想這恐怕也是汴梁城百年來的第一次,請大官人一定告訴我奴奴這位小哥的名字,等這位小哥醒了,奴奴定要掃榻相迎」,陳宜娘滿臉春風,廖小小一臉嫉妒的望著龜奴端的那粒走盤珠。
這時,龜奴已經換上了一個黑釉盤,奶白色的珍珠滾在黑色的瓷盤上,黑白分明,愈發顯出珍珠的珠潤玉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