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世修行錄 【卷一】辰極之羈 第五章 當離之時
    (祭天儀式過程借鑒於「百度知道」:在此向問題的提出和回答者同時致謝!)

    大郕征和元年,天子於冬至前三日駕臨齋宮,沐浴齋戒,後至天壇南邊「圜丘壇」,焚香祭天。國師維泱任贊禮官持祭。

    黃河氾濫成災,本在夏季。但天子詔令修葺天壇,工程之大竟前所未有。等到一切事畢,已近秋末。

    君臣商議,道是反正冬至之日仍需祭天,不若和祈退澇之祭一同進行了。事實上,其時洪水早退,大家心中不免認為現在求不求也不那麼打緊,當然這話誰也不會宣之於口。

    當日天子拂曉便自齋宮起駕,從昭享門外東南側具服台更換祭服後,便從左門進入圜丘壇,至中層平台拜位。莊嚴肅穆的祭曲聲中,一身禮祭道袍的維泱悠然舉步,踏上長階,領天子及百官進奠行禮。但見他羅袖飄飄,仙姿綽約,似欲凌空飛去,參祭眾人雖個個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錯便後患無窮,卻人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他兩眼,一邊自慚形穢,一邊心內暗讚:「真乃仙家本色!」

    獻禮既罷,撤饌已畢,天子復三跪九叩禮送帝神,隨後至望燎位,觀看祭品焚燒。

    「佑平之章」樂聲中,維泱來到漻清身邊,見他在火光映照下目光炯炯,神采飛揚,自有一番攝人的天子之氣,不由心中一動,生出一股自家孩子初長成的感覺,胸中也不知是甚麼滋味。

    漻清登基不久,初次祭天,語帶興奮地對維泱道:「師父,我方才秉過上天:今年五穀豐登,政務通明;惟有黃河氾濫,百姓受苦甚深。我請昊天上帝及眾神庇佑,明年需得風調雨順才是。」

    維泱微笑不語。自古天子祭天祈禱,已是俗成。然而世間萬物運作,自有其天命,並非隆重祈求便可隨心更改的。自己願意陪著這孩子完成整個儀式,實在只是出於對他的寵溺罷了。然而眼見漻清興致高昂,維泱自不會潑他冷水。

    有時候,有點對自然之力的信仰和畏懼是件好事,特別是對於一個手握天下人生殺大權的君王來說。

    漻清側頭看了看他,又轉頭繼續望向焚燒中的祭品,輕聲讚道:「師父穿這身衣服,在祭台上尤顯仙風道骨,令人不可逼視呢。」火光映得他臉上宛若朝霞。維泱看在眼裡,一時間忽覺他如珠如玉,煞是可愛。於是放柔了聲音道:「清兒此時也很好看啊。」

    漻清一震,喜道:「真的?!」更加不敢看他,眸中臉上卻禁不住光彩愈甚。

    維泱看得心神震動,便欲伸手撫他頭頂。但眼見四下從人眾多,於是忍住,只笑著「嗯」了一聲。

    漻清顧自喜悅了一會兒,想了想問道:「師父見著這天壇如何?」

    維泱以為他小孩子心性,做了件大事便要自己稱讚鼓勵一番,於是微笑道:「好得很啊。為師覺著,似乎比往年都要好些。」其實他並未清楚記得往年天壇如何,只是愛徒問起,他便順著話頭褒揚一二。

    漻清喜道:「師父發現了!」頓了頓道:「我今年特地叫他們整個翻修了齋宮、圜丘壇和祈年殿,每寸石階都徹底維護過,若有破損,均遣人由夜郎將上好青石專程送來替換。更自江南尋得數位有名素膳廚子,放在神廚侍奉。師父這幾日也嘗過他們手藝了,不知可還覺著合口味否?」

    維泱才知原來他做過這些功夫,心道這孩子初次祭天,興奮得未免有點過頭,竟動這等大陣仗。一時不知該說教一番還是繼續誇讚,只隨口道:「甚好。」

    漻清轉過頭來望向他,期待地道:「師父,若你看著還喜歡,日後便住這裡可好?」

    維泱一怔,尚未答話,便聽漻清續道:「師父可在齋宮起居,在天壇修道。圜丘壇離天較近,師父想必喜歡。而且這裡離皇宮也不遠,弟子可以隨時來見師父。如此一來,師父便不用再在洛水宮那小地方屈就了。」原來漻清雖然聽諫不建曦壇,終覺洛水宮配不上神仙般的師父,於是心思一轉,藉著祭天的名頭大肆修葺天壇及其附屬建築,事後便可供師父使用。

    維泱不講究衣食住行,但愛徒誠心拳拳,他終是心裡感動,便道:「清兒如此孝順,為師很是欣慰。只不過,」他略一停頓,皺起眉頭道:「你這孩子也未免太胡鬧了。大修天壇,勞民傷財,卻說是為為師一人,實是不該。」

    漻清唯唯諾諾。當日徐知常尚且未曾將「胡鬧」二字說全,他已加以重責。而今同樣的話從維泱口中說出,他卻只有低頭受教。

    維泱接著道:「為師在洛水宮居住甚好,卻為何要另起宿處?」說著微微一笑,「莫非清兒大了,不再願被為師處處管著,束縛自由,於是變著方兒要趕為師走?」

    漻清大驚,腦中轟然一響,四肢麻痺,急忙分辯道:「不是不是!弟子怎會趕師父走?!弟子,弟子便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與師父在一起,尚嫌不夠,又怎會……」情急中,藏在心底的話衝口而出。

    維泱笑道:「好啦,為師自然知你本意,方才只是隨口說笑,清兒無需介懷。」

    漻清鬆了口氣道:「嚇死我了。」

    維泱見他真情流露,神態天真可掬,忍不住又想去摸他腦袋,手方舉起便記起不妥,於是中途轉向,改為拍了拍他肩,一面續道:「況且,為師不日便要離京,實是不必如此麻煩著搬來搬去。」

    漻清臉色一變,衝口而出道:「甚麼!師父終究還是要離京?!」

    這時焚爐中火焰已熄,奉常石韋趨前奏請皇上起駕回宮。話尚未出口,便聽皇上大聲喝問,語音帶怒,嚇得一抖索伏地跪倒,口中直呼:「臣該死!皇上贖罪!」

    漻清一揮袖子喝道:「退下!統統給朕退下!」

    餘人均皆詫異。這種情況可從來未曾在祭天大典過程中出現。可眼見皇上盛怒,眾人無不噤若寒蟬。唯有御史中丞巴戩天職責所在,硬著頭皮踏前一步,方待進諫,一旁丞相徐知常伸手將他攔下。原來徐知常見維泱便在御駕近旁,容色未變,情知事情不會太嚴重,便扯了巴戩天離開,免其碰壁之苦。

    維泱對這跟隨自己兩世,且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子實是相當寵溺,是以雖然漻清竟敢如此高聲對自己說話,他也並不生氣。兼且維泱不顧愛徒挽留執意離京,心中多少有那麼一點點歉意。當下低聲溫言哄道:「清兒乖,不氣。」

    漻清見他待己仍如稚齡童子,生氣之中更添幾分委屈,怒道:「弟子早已不是孩子了!」

    維泱暗笑,心道你這樣說話,怎還不是孩子,嘴上卻道:「正因清兒已不是孩子,為師才不能再整日在你近旁管教啊!需得或時離開,好讓你習慣獨立。」

    漻清撇嘴道:「往日我未成年時,你便已常常出京。因此弟子早就不需這種『習慣』了。」

    維泱本是隨口一哄,此時聽得漻清如此回話,頓時噎住,怔了一怔後才失笑道:「你這孩子!」上前握住漻清手臂,柔聲道:「明年三月初三,西王母壽誕之時,太上老君將受邀上崑崙山講《黃庭經》。此事可稱千年不遇,因此為師執意要去。」

    自來維泱做事,隨心而已。旁人意見和心情他絲毫不理,也從未對自己言行做過隻字說明。這次他竟肯耐心解釋,不僅漻清甚感意外,連維泱自己也是怔了一怔。

    一時兩人相顧無言。奉常石韋又在一旁探頭探腦,深恐誤了回宮吉時,皇帝要治他的罪,是以神色頗為焦急。但不得宣召,他實不敢上前請奏。

    維泱瞧見,俯身在漻清耳邊哄道:「是時候回宮了。有甚麼事,咱們回去慢慢說,好不好?」

    漻清給他的氣息弄得耳邊發癢,頓時酥了半邊身子,強自忍耐方不致失態,即便有氣也盡皆拋在腦後。於是點頭,傳旨回宮。一路無話。

    漻清知維泱三月出行已無可避免,無奈之下,整日裡除了處理政務便時刻膩在維泱身邊,連睡覺亦不回自己寢宮》序v文學窊蠀撰ㄨ絎譚@ㄈ胩焯癡惢as騇埵較鏢噬鷚翇t|礉x清只恨光陰苦短,巴不得與維泱一刻不離,又怎會將他遷往遠處!是以兩人仍居於洛水宮中。

    維泱見漻清對自己依戀至此,舐犢之情大生,便也對他加意愛護。漻清但有興致所在,要維泱以仙術這樣那樣,有時即便匪夷所思,維泱也無不隨他胡鬧。好在漻清做事一向極有分寸,尚不致過分荒唐。有時看著漻清睡顏,維泱便忍不住想,若自己不是自幼出家修道,而是如常人般娶妻生子,必然是個太過縱容孩子的不稱職父親。幸而清兒自幼所受波折甚多,不曾被自己寵壞。

    漻清這許月日日與維泱親近,見他對自己毫不違拗,一面心中愉悅,一面卻又因離別在即,終究難免抑鬱》序v文學淙晃譚C倒牮擬硒p椋s峟鈧校祭擱茠輝熙Y綹羧靽x慰鍪Ω該看緯鼉Gx問被乩淳叟Qㄊ麩堨B運洢鬩|躒鄎o蝗眨硫瑽P謀慍料亂環幀?br/>

    在此期間,漻清每日清晨均要以極大意志力鞭策才可勉力將自己迫離洛水宮,如常上朝、批折。有時乾脆一下朝便著宮人攜著奏章直奔師父處,坐在他身邊批閱。當是時,維泱總是顧自在一旁看書或者靜坐,兩人少有一言交談。但漻清只要有他在旁便覺安寧,不時得空看他一眼,心中便是一甜。有時漻清故作嬌憨,伸手便將維泱抱住,埋首入他懷中,在心底小小幸福一下。但終究不敢更有進一步舉動,生怕被師父知曉自己齷齪用心。而維泱此時便會想到漻清尚在牙牙學語之時,走路尚且不穩,也是如此這般向自己伸出稚嫩的小手,開心地撲將過來,小動物似的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心中那塊柔軟的地方便癢了起來。

    時光如水飛逝,轉眼已是三月初一晚上。

    維泱如常盤坐在席上,漻清雙臂攬住他腰,側頭枕在他大腿上,神情鬱鬱,不發一言。

    維泱撫著他散開來的絲般長髮,輕歎道:「清兒若再這樣不開心,為師便只好不去了。」

    漻清身子一震,大喜坐起道:「真的!」

    維泱心痛道:「你精神這樣不好,教為師怎能走得安心。」

    漻清快樂得便似欲飛上雲霄,心道你若能這樣想,我便是即刻為你死了也很快活!心中喜悅,立刻忠實地形於表面。

    維泱微笑著輕輕捏了捏他臉頰,再歎一聲道:「只是你如此便似那不能斷奶的娃兒,長久下去,總不是辦法。」

    漻清咧嘴笑著不語,在維泱懷中滾來滾去,心忖若這奶是你,我便不斷也罷!高興了片刻,隨即想起師父曾言,崑崙山講經一事千年不遇。若僅是因為自己小小的渴望,便要讓師父失去如此寶貴的機會,耽誤修行,那自己其罪不小。於是復又難過起來。

    維泱有所感應,訝然問道:「又怎麼了?」

    漻清心中掙扎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道:「師父還是儘管放心去吧。弟子一人也就這麼幾日,沒關係的。只是,師父要保證盡快回來。」

    維泱原本亦覺放棄崑崙一行甚是可惜,只是為著愛徒不得不為。此時聽漻清如是說,大悅道:「清兒真乖!為師自當盡早回來。」將漻清拉開一些,低頭望進他雙眼,認真問道:「清兒真的不打緊嗎?」

    漻清強笑道:「正如師父所說,斷奶也是必須的。」

    維泱失笑,愛憐地揉揉他頭髮,復將他摟入懷中。漻清乖乖趴在他胸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