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書院辯論(下)
司馬孚平日看起來很內斂,不似他大哥司馬朗那般闊達有長者之風,也不似他二哥司馬懿那般智謀高絕,但隱隱極深。平日的司馬孚,只是默默做事,不顯山不lu水。但並不代表司馬孚就沒有脾氣,面對楊修這當面的挑釁,司馬孚自然不會逆來順受了。
心中盛怒,司馬孚表面上卻還保持平淡,更lu出淡淡的笑意,向著鄭玄和張儉拱了拱手,說道:「自先秦以來,百家並起,先賢都以尋找治國良方為目的。其中以儒墨道法四家為顯學,這四家探討治國之道亦為最深。我儒家先賢,取以德治國為良方;法家諸子,則以法治國;老莊之道,則無為而治。孚以為,無為而治,是太寬;以法治國,則太嚴……」
說到這裡,楊修輕笑道:「如此按叔達所言,還是以德治國更為合適?」
司馬孚瞥了楊修一眼,搖頭道:「非也以德治國,本意雖好,然流於空泛」
聽到此言,楊修眉頭一皺道:「如此,豈非先賢之道,無一適合治國?」
司馬孚聽著,哂然一笑道:「德祖兄莫不是忘了孔聖人所言中庸之道」
楊修沉了好一會,忽然驚訝地盯著司馬孚道:「叔達所言,莫非融合先賢之道?這,怎麼可能……」
見到楊修臉上那驚駭的神情,司馬孚終於有扳回一局的感覺,輕笑道:「沒什麼不可能的天地本一物,豈能不融於一體儒起於農,而農為國之本,故儒之以德治國,當為本。然儒之治,則太寬,有大惡者儒難以治,當用法。以法為罰,以儒為教,互為表裡,為之中庸。而天下雖以農為本,但還有工、商。墨起於工,故治工之道,當用墨之義。道起於商,治商之道當用無為而治。士則為治國之人,不當僅起之於農,而應工、尚皆取。只是農乃本,故士亦當以儒士為本,其餘商、工等人為輔,此方合中庸之道也」
旁邊的曹植,聽完司馬孚這一番言論,心中暗暗點頭。司馬孚跟著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中間雖然頗為忙碌,但閒時二人亦會經常jiā流,發表對治國之道的看法。現在司馬孚這一番話,顯然受自己影響極深,中間有些話司馬孚雖然簡化了,但曹植還是能聽出來司馬孚對此有很深的感悟。
不過仔細一想,司馬孚有此感悟並不意外。曹植現在雖然不是如一方諸侯那般,掌管偌大一個勢力,但是卻對多方面都有ā手。其中,大部分想法雖然都是出自曹植,但曹植開了個頭之後,後面的事情大都是司馬孚來負責的。
開設天然居、販賣茶葉,讓司馬孚接觸了以前都極為鄙薄的商業。剛開始時,他是因為商業乃曹植發展極為重要的一環,他不得不幫忙。然而接手之後,才發覺,商業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不堪。加之平日又翻看一些陶朱公、呂不韋之事,讓司馬孚感悟良多。
除此之外,曹植又經常會和馬鈞一起搗鼓些其以前眼中的「奇yin技巧」。然而當司馬孚親眼見著這些「奇yin技巧」發揮出難以想像的威力來,他不得不改變曾經的觀念,對其正視之。工商都接觸過,加之以前就學過的農事,加上與曹植的經常jiā流,這才有司馬孚現在這一番言論。
不過,司馬孚這一番言論,並沒有得到其他人的認可。楊修身邊的丁儀聽到之後,搖頭道:「叔達此言差矣。工,奇yin技巧也,有此等時間,還不如多讀幾本聖賢書,學習治國之道。商,更是可笑。商人重利,天下皆知,iǎ商人或貪一金一物,大商人貪的就是一國,呂不韋奇貨可居,便是最好之證明。故,在下以為,以農以儒為本,方是正道,其他皆取之道矣」
丁儀這一番話,最為符合一眾學子平日之學習,因為聞言之後,幾乎所有人都點頭稱有理。
見到這一幕,曹植輕歎道:「果然,要改變,不容易啊」
司馬孚聽著,忍不住「嘿嘿」地發出冷笑來。丁儀見到,臉e變了數變,凝聲問道:「不知叔達笑什麼?」
司馬孚一攤手,說道:「笑汝只知紙上談兵,猶如趙括」
丁儀聞言,怒哼一聲道:「紙上談兵?以儒治國,乃我大漢得以連綿至今的因由」
曹植見著,正了正身子出淡淡的微笑。司馬孚的表現非常突出,基本上能將自己的想法都表達出來,如此根本不需要他出口,有司馬孚替自己出言,這更加好。畢竟自己身份不凡,若是說錯一句,反倒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司馬孚果然沒有讓曹植失望,不屑一笑,大聲問道:「先漢之榮光,最盛乃武皇帝之時,可是如此?」對於此問,丁儀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司馬孚見到,不屑之意更濃,凝聲問道:「那汝可知道,武皇帝一朝,歲入多少?北伐匈奴,開支幾何?」
丁儀聽到,臉e變了數變,不止是他,就連在場不少人都臉有難楊修見丁儀吃虧,連忙接過話頭道:「此乃朝廷機密,我等不知亦屬正常。」
見到楊修投機取巧,司馬孚也不在意,輕笑道:「具體數目,我等或許不知,但德祖應該清楚,自與匈奴開戰以來,國庫日減。以致後來,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司馬孚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一臉驚訝的望著他。這事情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但是漢武帝乃是大漢公認最英明神武的皇帝,一般都不敢談他不是。現在司馬孚竟公然數落他,怎讓眾人不驚訝。
司馬孚所說,其實都是公開的秘密了,楊修也不得不承認,輕輕點頭。司馬孚見著,輕笑道:「那一仗,可是將文景兩代積蓄都打得一乾二淨。若無文景兩代之積蓄,又豈能有武皇帝之赫赫武勳」
這也是既定之事實,眾人聽著,忍不住再次點頭。司馬孚見到,不等楊修開口,便搶先說道:「文景之治,用的乃是黃老之術,至武皇帝一朝而終結。後孝宣皇帝一朝,天下亦大治,此乃以儒治國之功。然而黃老之術,亦能大治,諸位就能如此肯定地說,以儒治國,當真勝過黃老之術?」
此話有些曲辯,然而卻是告訴所有人一個道理,儒家的治國之道所能達到的,黃老之術一樣可以。眾人聽到之後,盡皆默言。
見到眾人不語,司馬孚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諸位言及,儒家治國,方乃正道,卻是謬矣。治國之道,不止一條,還有許許多多。就如現今,天下大群豪並起。諸位當真以為,與敵人講仁義道德,就能退敵兵?我儒家何以在於先秦難以大興,孔聖人奔走列國何以難受重用?反倒是暴秦,能掃滅六國,一統天下?孚以為,治國之道,並非一成不變,而是該因勢而為。儒家之道,首曰仁;次則曰學。以仁為本,學則為用。天下萬物萬理無窮盡,我等若是不學,亦即止步不前也。時勢變,而治國之道不變,此則像生。現今象四起,單憑先賢之道,難以救世。我輩子孫,理應於學先賢之智慧,創適應方今時勢之道,此方能結束世,為萬民謀福祉」
司馬孚的話,眾人聽完啞然。一向以多智而聞名的楊修,這時也忍不住皺起眉頭,不住沉思。楊修如此,更遑論其他人了。
荀家二子,沉默不語。那邊陳泰忽然盯著司馬孚,輕聲問道:「若按叔達所言,世家當如何自處?」
曹植見到,眼眉一挑,暗道:「這傢伙好生厲害,一眼就看出世家這個多餘的存在了」
對於世家問題,曹植也跟司馬孚討論過很多次。司馬孚沉了一下,回憶起曹植所說,於是反問道:「諸位以為,世家乃何物,應做的是什麼?」
「這……」司馬孚的問題,一時之間卻是難倒了許多人。司馬孚見到,也不開腔,反而轉頭望向曹植。
曹植對此,只是淡淡一笑,想當初,自己問司馬孚的時候,他又何嘗不是如眼前眾人一般。
陳泰沉了一陣,便答道:「我父曾說過,世家子弟,當以所學報萬民」
陳泰此言一出,未等司馬孚回答,一直沉默不語的郭奕忽然大聲說道:「寒子弟,亦能做到」
郭奕這大叫,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這一聲大叫,也引發了眾學子的引論。書院之中,不乏寒子弟,郭奕的話,引起了他們的強烈共鳴。郭奕現在雖然已經不算純粹寒子弟,但他父親郭嘉,是標準的寒眾人都清楚。故此,在書院內,郭奕還是便劃歸到寒那裡,即便他跟不少世家子弟都很熟。
郭奕這話,倒是讓陳泰有些尷尬。他不能否定郭奕所言有誤,但是郭奕的話,卻是側面說明了一個問題,世家子弟能做到的,其他人也能做到。那麼對照方才司馬孚所問,就有問題了,世家存在的目的,是什麼?
就在陳泰有些不知所措間,楊修再次接過話頭,輕笑道:「叔達也是出自河內司馬家,不知叔達以為世家乃何物,應做的又是什麼?」
這問題,司馬孚心中早有答案,淡淡一笑,問楊修道:「德祖兄之家族,不知在未發跡之前,是如何的?」
楊修想了許久,才答道:「修祖喜公,誅項羽有功,而得高祖賞賜而起家」
司馬孚輕點一下頭,說道:「也就是說,楊家在此之前,亦尋常百姓爾」楊修雖然有些不願承認,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司馬孚見到,笑道:「德祖兄何須如此,高祖亦泗水亭長矣,然他卻能建立大漢孚要說的是,在世家大興之前,其實大都平民矣,這樣跟寒別無二致。有所區別的,僅僅在於,世家因為先祖之故,而先大興爾。然先祖英明,並不代表後世子孫亦英明,各世家中,不肖之人多矣,反倒不如寒子弟。這等無德無才之人,能身居高位,皆祖宗餘蔭。諸位若皆是寒子弟,若有一無德無才之人,因為祖先之故,而其位在眾人之上,諸位如何想?我司馬孚,第一個不服」
能被收入穎川書院中的人,不論世家還是寒都有一定的本事。而有本事之人,一般都不會認為自己比別人差,聽到司馬孚這比喻,所有人都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司馬孚見著,笑道:「諸位皆是堂堂君子,若出仕為官,是寧願與人比試才學德行,還是依靠家族之能為官?」
年輕人,總是心高氣傲,聽到司馬孚所說,不少人就已經嚷道:「自然是比試才學德行依靠家族為官,此iǎ人之道也」這話一出,很快就得到大部分人的認同。
曹植見到,暗歎道:「果然,漢儒篤實。而且這世家也不是一無是處,最起碼寧往直中取,不往曲中求的傲骨就擺在那裡。科舉制的出現,也的確只有這幫世家子弟肯自我革新才出現,寒不是科舉制產生的土壤」
司馬孚見到,重重地點頭,目光落到陳泰身上,說道:「世家當如何自處?若是取士為官,當以公平考校之策。那麼有能之人,為官之後為百姓謀福祉,亦可光耀庭;而無能之人,即自敗家若不想家衰落,就須好學上進,為國為民,一切皆憑真本事,這便是世家自處之道」
「這……」所有人聽到,先是沉默,繼而一片嘩然。司馬孚所提的問題,可以說是完全扭轉世家多年來的生存之道。所有世家子弟聽到之後,第一個反應便是不能這樣。然而當他們仔細一想,又發覺司馬孚所提,合情合理,更接近於聖人所言之道。反觀他們,只為一己ī利,而罔顧百姓,可謂與聖人之言背道而馳。
司馬孚所言,引爆了世家內部的矛盾自iǎ所學的聖人大道,所教導的處世原則與底線和家族利益之間的矛盾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