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十一月中,由曹昂護送的許攸一行,終於順利到達鄄城。安頓好之後,曹操便在征東將軍府設宴,款待許攸,同時曹營文武以及曹操諸子皆出席此晚宴。
雪雖然已經停下,但周圍還是白茫茫一片。曹府書房之內,曹彰和曹真一面緊張之色,就連曹丕也不能免俗,不停地在書房中來回踱步。正在一旁看書的曹植被三人嘈得再也看不下去,乾脆放下竹簡,沒好氣地問道:「二哥,你走來走去作甚?」
曹丕沒有回答,但那邊曹真卻是緊張道:「四公子,難道你不害怕嗎?」
曹植翻了翻白眼,反問道:「有什麼好害怕的?」
曹真緊張之色不退,接著說道:「當然是晚宴咯,來的可是冀州名士許子遠先生,而且他還是將軍的好友呢」
曹植一陣無奈道:「難道子丹兄長忘記了,那天父親和奉孝先生在想著如何算計他麼?」
「呃……」曹真聽到,一時語塞,撓了撓頭之後說道:「話雖如此,但那是將軍和諸位先生的事,我們在河北名士面前,還是不能失禮吧。不然的話,恐怕會有損曹家威望」
曹植正想反駁,那邊曹丕卻是認真地點頭道:「四弟,子丹說得不錯。如何算計那是父親的事,我們身為曹家子弟,絕不可在人前失禮。」
曹植翻了翻白眼,不再說話,這時書房門發出「咯吱」一下輕響,眾人回頭卻是見到曹昂從外面走了進來。隨即便聽見他點頭道:「二弟所說不差,我們身為曹家子弟,絕不能在人前失禮。為兄這次一路陪著子遠先生,其學識淵博但為人孤傲,也有幾次刻意刁難為兄,所以晚宴之上絕不可大意。而奉孝先生方才也派人來通知為兄,讓你們注意,子遠先生可能會在宴席上出題考校我們兄弟」
「什麼」曹真、曹彰二人聽到,齊齊變色,而曹丕也露出凝重之色,倒是曹植,一面輕鬆。
曹昂見到之後,皺眉道:「四弟,不是為兄嘮叨,以四弟你現在的名聲,恐怕子遠先生第一個為難的便是你。」
曹植聽到,笑嘻嘻道:「他要為難便讓他為難吧,植才不怕他」
曹昂見到曹植的樣子,雖然有些擔心,但曹植一直做事都出人意表,故此也沒有多說。而後又與眾人仔細說了宴席上的注意事項之後,才讓眾人回去沐浴更衣。
一個時辰之後,四人便已經齊聚曹府大門,在曹昂的帶領下登上馬車,往征東將軍府而去。說實在,曹府與征東將軍府的距離也就數百步,坐馬車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但由於是宴席,卻是不能失了身份,故此便坐了一炷香不到的馬車。
當曹昂五人到得征東將軍府的時候,已經到場的就只有郭嘉。曹昂幾人分別落座,這次由於人數較多,因此兩人共用一張案桌。郭嘉見到曹植到來之後,笑嘻嘻地朝他招了招手道:「四公子,過來與嘉同桌如何?」
郭嘉這個浪子,自從投了曹操之後就沒少想些點子來捉弄曹昂幾兄弟,特別是他代課的時候就更是明目張膽了。眾人之中,也唯獨曹植可以跟這個浪子見招拆招,而荀彧也經常在上課的時候或明或暗地告誡他們,莫要跟著郭嘉這個浪子學壞,因此他們四人對郭嘉是避之則吉。見到郭嘉邀請曹植同桌,四人自然舉腳歡慶,不等曹植答允,曹昂和曹丕,曹彰跟曹真,便分成兩對,佔了兩張案桌,只剩下了曹植瞪大眼睛立在原地。
曹植與郭嘉之間,卻是亦師亦友的關係,此時也就聳了聳肩,大步走到郭嘉旁邊一屁股坐下,繼而翻了翻白眼對他說道:「準備怎麼耍許攸,說吧。」
曹昂四人聽到,滿頭黑線,曹營中也就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有這膽子。郭嘉絲毫沒有理會曹昂四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嘿嘿低笑道:「知我者,四公子也。許攸此人狂傲,嘉在河北的時候沒少被他奚落,今晚倒是想讓他難堪一下,只不過單憑嘉一人之力,卻是有些難。」
曹植淡定地摸了摸鼻子,說道:「先生既有計策,不妨細細道來。」
郭嘉撫掌笑道:「善」說完卻是湊到曹植耳邊,小聲地說著悄悄話,而曹植忽而皺眉,忽而也湊在郭嘉耳邊低語。曹昂幾人看得大為不解,但最後見到一大一小兩個傢伙發出「嘿嘿嘿」的陰險笑聲,幾人心頭卻是充滿了不好的預感。
一大一小兩個傢伙密謀完不久,曹營之內各重要人物就到了,文士方面不外乎二荀、程昱、劉曄這些名士,還加上了一個司馬朗。而武將方面主要是夏侯兄弟和曹仁這三個宗親大將,其他的都沒資格出席。
而許攸卻是最後由曹操陪同到來,當聽聞曹操和許攸到來的時候,眾人卻是齊齊長身而起,盡皆出門迎接。曹植其實對於迎接許攸是,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但礙於身份也只能一同出門相迎。
出門之後,曹植終於見到歷史上這個大名鼎鼎的叛徒許攸了。與想像中一臉狡詐的模樣不同,許攸臉容清秀,而且相貌堂堂一點也不見狡詐,更兼氣度不凡,實在很難想像這傢伙是一個貪財的叛徒。
不過正所謂人不可貌相,這一點曹植心中也明白,故此只掃了許攸幾眼,便收回了目光。
而這邊,許攸見到眾人齊齊出迎,自然清楚曹操是何等給自己面子。要知道眾人裡面,二荀、程昱的名聲以及資格在士林中都遠在許攸之上,當初荀彧出仕袁紹的時候,袁紹和麾下文武是要親自出迎的。而荀彧決定離開的時候,袁紹和眾文武心中雖然也是不甘情願,但還得擠出笑容來送行,可見荀彧名望之高。
如今許攸見由曹操陪同自己,而荀彧則親自領人出門來迎接自己,可謂心花怒放,面上也是喜形於色。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士林中的地位,見荀彧如此給面子自己,也收起了一貫的高踞狂傲,客氣地向荀彧看書~就拱手道:「要文若親自出迎,愧煞在下。」
荀彧淡淡一笑道:「子遠難得從河北遠道而來,彧自然也要一盡地主之誼。」
許攸聽到,連稱不敢。二人客氣了一番之後,荀彧才一一為許攸介紹眾人,當介紹到曹植的時候,許攸眼中徒然閃過一抹精光,繼而轉頭對曹操大笑著讚道:「孟德有子如此,實在是曹家之幸」
曹操笑了笑,說道:「犬子頑劣,子遠可要多加指點。」
許攸輕笑一聲,寓意深長地說道:「一定一定。」
客套了一會之後,眾人便在曹操的帶領下,緩步走入大廳裡面落座。隨即主位上的曹操便拍了三下掌,隨著僕人拿著一盆盆的菜餚走進大廳之內,晚宴正式開始。
說起來,曹植也是第一次參加漢代的宴席,此時真可謂大開眼界。與平日曹府內簡單樸素的菜餚不同,宴席上的菜餚全是山珍海味,全部都是尋常難得一見的極品。諸如熊掌、鳧脯、鹿筋之流,放到一千八百年後曹植前生那個年代,乃是禁食之物。除此之外,燕菜(燕窩)、魚翅等也非常人能經常吃到之物。還有更多的,乃是在曹植重生前那個年代早就難尋蹤跡的動物,諸如黃河錦鯉等。
食材是製作食物的一個方面,不過除了食材之外,製作方法也十分重要。漢代早就有紅案與白案的出現,除此之外由於鐵器的廣泛使用,也發明了不少炊具。不過漢代的食物多以清淡為主,製作方法也是煮、燉等法,雖沒有後世多種多樣的製作方法來得精彩,但吃起來勝在健康。
更難得的是曹植在宴席上,見到一道頗為熟悉的菜餚,那便是生魚片。漢代流行吃生魚片,特別是江淮地區。不過與後世不同,漢代的生魚片吃的是河鮮,而非海鮮。不過正是如此,吃起來多了一股清新的感覺,而沒有海鮮的鹹俗味。
除了精緻的菜餚之外,廳中還有歌舞表演。這時代的世家皆有蓄養歌女的習慣,只不過曹家一向尚簡樸,因此家中並沒有蓄養歌女。此次也是由於早前荀彧抄了幾個世家,從他們蓄養的歌女中挑了些好的出來集中訓練了一下,如此便上來表演了,如今看來還算成功,總算沒有掉了曹操的面子。
客席上,許攸一邊看著歌舞,品著菜餚,一邊偷眼打量曹營眾人。但見二荀、程昱、司馬朗幾人是正襟危坐,一邊悠閒地品著菜餚,一邊靜靜地欣賞歌舞,難掩氣度。許攸見到他們幾人,心中暗暗點頭道:「果不愧是天下名士,名不虛傳。」
隨後,許攸的目光便落到夏侯兄弟和曹仁身上,但見他們雖然沒有二荀等名士那般風度翩翩,但也不如尋常武將那般粗鄙不堪。許攸一見,心中再次頷首道:「孟德能被主公看重,確實有過人之處。」
對曹操麾下文武都算滿意,許攸的目光卻是落到曹家諸子的身上。一看之下,臉上便露出陣陣冷笑。除了曹昂表現尚可之外,曹丕表面看上去神色認真,但許攸明顯看到他目光一直放在那些歌女身上,如此不難猜出其應該是一個貪於享樂的人。
曹丕如此,再看曹彰就更加不堪。卻是曹彰難得見到如此多的佳餚,不肯罷休,正拼盡全力投入到與桌上的各種山珍海味激戰當中。那吃相在許攸看來,完全是有辱斯文。
至於養子曹真,直接被許攸略過不看了。不過曹丕和曹彰名聲的確不響,許攸也沒有在意他們,很快目光便落到近期名聲大噪的曹植身上。只不過一看之下,許攸失望之色更濃,曹植此時跟郭嘉兩個,一左一右斜躺在案桌前,毫無儀態可言,同時嘴上沾滿油跡,也沒有文士風範。
對於郭嘉,許攸也記得,知道此人放蕩不羈,在袁紹麾下之時不受重用,反倒來到曹操這裡就被委以重任。見到這一幕,許攸冷冷一笑道:「雖有能人,然對此等人也委以重任,怪不得孟德小有成就之後就重挫於呂布之手。」
當感覺到許攸收回了目光,郭嘉壓低聲音在曹植耳邊低聲道:「多謝四公子相助。」
曹植小聲答道:「不止植呢,還有二哥和三哥。如此一來,許攸那傢伙看輕了先生,亦好行事了吧。」
郭嘉「嘿嘿」低笑道:「正是。不過依許攸這廝的脾性,定會出言刁難,四公子要小心。」
曹植輕笑道:「就等著他擺下陣來。」
就在二人低語的時候,歌舞表演卻是完了,主位上曹操揮了揮手讓歌女們退出去,繼而含笑問許攸道:「子遠,我等許久未見,不知對今日為兄之安排可滿意?」
許攸拱了拱手道:「孟德之安排,攸自然滿意。不過攸到兗州數日,卻是未能見識到兗州才智之士,實在遺憾。」
眾人聽到許攸之言,暗道:「來了」
曹操自然早有預料,淡淡一笑道:「子遠,今日在座的皆飽學之士,若要見識,何須多等,現在就可以」
許攸當即露出玩味的笑容,問道:「當真?」
曹操裝出慍怒之色道:「為兄何曾騙過子遠。」
許攸輕捋頷下短髯,笑道:「文若先生乃是天下名士,攸以前亦曾向先生請益,對于先生之才攸佩服至極。至於仲德先生和公達、伯達、子揚,攸也讀過各位的文章,頗有所得。」
眾人聽見許攸一下子便將席中有名氣的人都剔了出去,夏侯惇三將臉色齊變。不讓厲害的人物接招,專找沒名氣的人來下手,這明顯是來找事的。不過三人很快就發現,無論是被點到名的荀彧幾人,還是下面曹昂幾小,都一面不在乎的神情,他們迅速便猜到應該是早有準備了。但還是頗為不安地盯著眾人,怕今晚會掉了兗州的名聲。
許攸自然不知道夏侯惇三將心中所想,對荀彧等每個人都不吝文辭地盛讚了一大輪。到最後,原本說要見識的兗州才智之士,都被他誇了一片。眾人見到許攸這一番做作表演,心中齊齊冷笑,而那邊許攸贊完之後,才話鋒一轉,說道:「孟德也是飽學之士,不知道家風如何?」
曹操聽到,並沒有太意外,輕笑道:「子遠也是他們的叔輩了,也好指點一下犬子,讓他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許攸若然一開始就說要考校曹家小輩,恐怕會給別人盛氣凌人,以大欺小的感覺,現在繞了一大個圈,又將荀彧等人都誇了一遍,做這麼多等的就是曹操此言。於是微笑道:「如此,攸便不客氣了。」說完目光首先落到曹昂身上,笑道:「子修與攸一路同來,所學如何攸清楚得很。」繼而目光一轉,直接落到斜躺在案桌前的曹植身上。
曹植見到之後,心中冷笑道:「虛偽的傢伙,繞這麼大個圈不就是要來留難小爺嗎,小爺又怎會怕你,來吧」想罷眼中露出挑釁的目光,斜瞥了許攸一眼。
許攸哪裡讀不懂曹植目光的意思,心中一陣不喜,暗道:「哼,這小子果然不凡,看來是有備而來。不過誰叫你惹了三位公子不喜,就讓許某來壓你一壓」想罷,許攸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植兒的《心術篇》為叔也讀過,確實精闢獨到,有大家風範。而為叔在河北聽聞,植兒不但擅長文章,詩賦方面也早有孟德真傳,今日大喜,植兒何不當場賦詩一首,以贈雅興」
此言一出,廳中眾人臉色齊齊大變,要知道曹植一直以來所展現出來的只是機智,這次的《心術篇》雖然寫得不錯,但這畢竟間於兵書和道德文章的範疇,裡面出彩的更多而非文辭。而這時代的詩和賦,雖然沒有後世兩晉南北朝時期將華麗的辭藻推至巔峰,但漢代詩、賦重文辭也是事實。道德文章寫得好的人,使用的辭藻不一定非常華麗。曹植在眾人面前從來沒有試過寫詩作賦,許攸這刁難當真可謂看著要害來打。
更陰險的是,許攸是用曹操不凡的詩才將曹植拉下水,那曹植若是賦不出詩來,曹操也臉上無光。此招一出,若是曹植接不下來,不僅他早前闖下的名聲會一落千丈,打回原形,就連曹操也會被強行冠上一個教子無方的頭銜,這對曹家的打擊絕對是巨大的。
廳中眾人可謂擔憂至極,就連曹植身旁的郭嘉也不例外,但他卻沒有任何辦法,這浪子擅長的是兩軍對壘中的奇謀,讓他寫詩作賦,也實在難為他了。
就在眾人緊張無比的時候,曹植心中冷冷一笑,暗道:「真是魯班門前耍大斧,曹植本來就是以詩賦而聞名後世,現在的我雖然不是原本歷史上的曹植,但怎會在此墮了他的名聲許攸,既然你要自取其辱,我曹植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