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的孩子急撲出來,跟面前這人的容貌重合在一起。
十幾年,他張開了,原先倔強激烈的孩子,幾經隱忍寂寞長達,柳眉秀目,是斯文俊秀的翩翩少年,外表變化若許,然而骨子裡的激烈跟斷然卻是絲毫未變,幾經流年,他終於做了心頭想做。
所以才如許坦然對我麼?
「是,很重要的夢。」我伸手揉揉腦袋,「我也不知為何我會做這種夢。」
柳藏川一笑:「不如你來講講這個夢詩怎樣的,或許我會知道。」
「我覺得你不會喜歡聽。」
「你不說,怎麼知道?」
我們對視,彼此看著彼此,似要透過對方的眼睛,看到那心底裡去。
「我夢見陌川之地,有一條似乎會唱歌的長河,長河夾岸,綠草如茵,長長地草彷彿女子的秀,纏綿而修長,黨風吹來的時候,草會出簌簌的聲響,夜幕降臨,濃重的青草味,幾乎會將人熏得死在當常」
柳藏川點了點頭:「你的夢做的很準,那時碎玉河跟神秘草甸,傳說那河水裡有大量的碎玉寶石沉澱,太陽出來的時候會出耀眼的光芒,碎葉撞擊,好似是音樂奏響,神秘草甸,是通往陌川必經之路,若沒有當地人領著,外來的人會在其中迷路,到了天黑,草甸會出特殊的味道,將人熏得醉倒,如果沒有人及時救援,他便會被熏死。」
「你知道?你也去過,或者說……」
「我知道,我去過,我曾經在那裡,救過一個人。」
「是個大眼睛,看起來很可憐的小哥是麼?他大概是被草甸嚇的驚慌失措了吧?」
「是啊,我當時在碎玉河邊玩,瞪著一個人,確定到他在草甸裡哭,我一時好奇就去見了他,將他帶了出來,我看出他不是個壞人,當時我心情很好,所以就送了他一些從碎玉河上掏出來的寶石,我還指點他離開草甸的方法。」
「你現在很後悔,是不是?」
「是,我很後悔,我恨不得斬了自己的雙手,割掉自己的舌頭。」
「那不是你的錯,你應該知道。」
「如果我不告訴他怎麼離開草甸,那麼他們就會死在裡面,你也知道。」
「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活過來了。」
「可是活著的人,可以給她報仇!」
話說到這裡,彼此的心中早就如明鏡一般,我望著柳藏川,柳藏川看著我,我的眼中是什麼我不知道,我不想憐憫,可必定會有憐憫,我不想痛哭,可必定會有痛苦,我不想感知罪人的所想,因為我是執法者,可是我更是一個人,我沒有辦法禁止。
那一雙昔日激烈如今隱忍的眸子,此刻終於明火執仗的燃起一把烈火來,熊熊燃燒,瞪著我,痛,傷,心碎,無盡的追悔,刻骨的思念,都在其中。
「她叫小蝶?」
「瑞玨小蝶,我叫小夏,瑞玨小夏,他叫我阿夏。」
「你很喜歡她吧?」
「她是我的命。」
我默然,不知自己還要問什麼,這時候問些什麼,會不會很殘忍。
我思來想去,最終狠下心來:「瑞玨世家的血案,跟小蝶的死,有沒有關係?」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看著我。
「你是怎麼現那四個人就是你要找的兇手?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嗎?」
「不,我早就不記得了……」柳藏川說道:「我很恨,我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了,我一入睡就會想到那天的事,但是我竟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一直到三年前,老天保佑,哈哈,他們終究還會落在我的手中。」
我的心中一動:「你現了讓你確認他麼身份的某件東西?」
柳藏川眼睛一瞇,面露笑意:「果然聰明,你已經知道了麼?」
「莫慮的手中,恐怕握有一些讓你確認的東西。」
「不錯,當時我送給張一小的寶石,有一塊在他手中。」
「果然如此。」我歎。
審問端木的小廝張小一的時候,他說過,他們將寶石全部扔掉了,相比莫慮貪婪不捨,偷偷留了一塊,沒想到卻被柳藏川看到,正好坐實他們的身份。昨夜大堂上審問莫夫人的時候,我問她,莫慮書房之中,又被人翻看過的痕跡,是否是兇手在找什麼東西,她面露猶豫之色,動作上也露出遮掩之意,我猜,被柳藏川現的那寶石,不在莫慮身上,而是在莫夫人身上。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數。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繞過誰?哈
「所以你一改平素性子,可以同他們結交?」
「不錯,我只好投其所好,終於同這幾個人成了『最好』的朋友。」柳藏川語帶譏諷的說道。
「為何三年後才動手?」
「我要謀劃。」他嘴角一挑:「我摸清楚他們每個人最怕的東西,準備最後一次『投其所好』,送他們上路。」
只覺得身邊一陣冷風繞過,陰測測的。
端木是死在野外,好似是被野獸咬死的,蔣三被吊死城樓之上,莫慮被切斷了雙腳筋手筋,江重禾被斬,可……陸九煙呢?
「為何會傷到陸都尉?」
柳藏川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些許不安神色,過了片刻,才說道:「我唯一覺得愧疚的人,是他。」
「我猜,」歎一口氣,「陸都尉應該是現了你的企圖,想要阻止。」
展昭說陸九煙急公好義,最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那樣豪爽俠義個性的男子,又怎麼會如江重禾他們一般撞到柳藏川手中。
「你猜的不錯,」柳藏川說道,「那個人不知為何現了我的異樣,他找到我,暗示我不應該行差踏錯,我自是不會承受,指望他知難而退,沒想到他竟不放棄,反而日日監視於我,我好言相勸一再隱忍,他只對我口口聲聲曉以大義,小蝶之死,在我心上宛如荊棘壓著,每一日都劇痛萬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仇人,要我放棄?除非少了我!老天留我一條命,是小蝶換回來的,我就算是死,也要那幾個人償命再說,陸九煙一再規勸我,我們誰也勸不聽誰,除非有一個人死才罷休,所以我趁他不備……他對我沒有防備,所以我……一舉得手。」
「展昭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若是他能聽到……」
「他聽到了。」
我一怔。門口上,紅衣影動,展昭推開們走了進來。
「不錯,我已經聽到了,陸兄是為了你好,你執迷不悟不說,居然還對他動手!」展昭站我身側,說道。
「展大人……」我欲勸說。
柳藏川說道:「他認為是為了我好,卻不知道,大仇一日不報,我一直無法安枕,生不如死,他怎是為了我好?我事先已經給他多次機會讓他別攔著我,是他執迷不悟,甚至說假如我不放棄,便將此事告知開封府,是他自尋死路。」
展昭說道:「你動手殺一個無辜之人,跟江重禾他們殺死小蝶有什麼不同?」
柳藏川怒道:「不要提小蝶的名字,你知道小蝶是怎麼死的,是被那些畜生侮辱後,投河而死的,那日我掙扎開去找小蝶,天色已經暗下去,卻最終給我找到那地方,沿著草甸,有一道血路開去,我一路踏著血跡尋過去,找到了碎玉河邊上,小蝶投河了嗎,她本來沒有死,卻一路爬過了碎玉河,你知道草甸的葉子多鋒利嗎?像是刀刃一樣,劃在胳膊上會流血的,她當時那麼小,沒有力氣走也走不了,便爬了過去,這一路過去,會是什麼樣子,你知道嗎?她本來那麼怕疼,但是卻一路越過草甸投河自盡,她心頭該有多恨!」
我跟展昭齊齊被驚祝
柳藏川眼中帶淚,卻強忍著不落下:「我只問你,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辦,你還會如此清醒,如此口口聲聲說什麼世間理法嗎?如果這世間真有公正的理法,小蝶沒做錯任何事,她只是太善良太相信人,她為什麼要受這麼大的苦楚折磨,為什麼要死的那麼淒涼?」
無人可回答。
喚人來將柳藏川收了監,展昭也帶人去莫府,果然自莫夫人手上搜出屬於陌川出產的一枚血色寶石,正是引導柳藏川記起往事現端倪的物證。
我坐在長桌之後,看著面前那一張雪白的紙,不知道自己將要寫點什麼。
柳藏川的確是殺了江重禾,蔣三,莫慮,端木真良跟陸九煙五人。但是這五人之中,除了陸九煙是無辜之外,其他的四個人,都是死有餘辜的。
我該怎麼寫?寫柳藏川真是殺人兇手,該當處以極刑?還是說他只是為了報仇,於情於理也算無辜?可是其中還牽扯陸九煙……而且根據法理,要放過柳藏川,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無論我心底再怎麼同情他。
朝中那一班老大,早就虎視眈眈。
我猜今天,乃是汴京城中最為熱鬧的一天,也許會載入史冊。
「大人,不知怎麼寫嗎?」展昭在一邊,說道。
我長鬚短歎:「不忍落筆。」
「大人,為官者,不能太過優柔寡斷,若當斷不斷,就看律法如何規定罷了,不然的話,只會反亂了自己。」
「我知道。」低下頭,手上的筆抖啊抖,抖落了一滴墨汁來,白費了一張好紙。
把它抓起來,扔在一邊。
「大人,些吧,時候不早了,這份結案陳詞早點送上去,也便早點安心,外面已經人心惶惶了。」
「嗯,好……」我答應,想了想,又問展昭,「展大人,你覺得,這柳藏川是該死還是不該死?」
展昭想了一會,說道:「論情可憐,論法當誅。」
我肩頭一震,腦中似想通了什麼,點了點頭,開始奮筆疾書。
好不容易寫成了我這份沉甸甸的「結案陳詞」,認真封了起來,連同各方人等簽字畫押的供詞,一併封了起來,派專人,緊鑼密鼓的送到刑部。
才歎了口氣,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在椅子上委頓了下去。
展昭從旁說道:「大人,我有一件事不解。」
「什麼事?」
「陌川血案,可真的跟柳藏川的案子有關聯嗎?」
我爬起身來,望向展昭:「不瞞你說,起初我覺得,應該是這幾個人怕當時的柳藏川走漏消息,所以才想出這種殺人滿門的毒計。」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要知道,當事人已經全部被柳藏川殺了,而他本人,卻對這件事隻字不說。」
「哎……」我歎了一口氣,「不過好歹朝廷給的限期只是藏川殺人案,我也查明了,陌川之案子,且放放吧,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應該還是跟柳藏川的案子有關的,也許……」正想到了什麼關鍵事情,外面一個白衣影子閃了進來:「小歡子,我聽說你結案了?」
我看向白玉堂:「小白你消息挺靈通的,嗯,剛交了結案陳詞,你這是從哪裡來?」
「我陪小葉子出去玩……」
我身子一抖,看了展昭一眼,兩個人心底都在打鼓:小葉子?
哦,是桑葉,是柳氏娘子埃
想必展昭心底跟我一樣在異樣,我咳嗽一聲,繼續不語。白玉堂哇哇說道:「不管怎樣,先恭喜你,柳藏川真是殺人真兇嗎?」
我想了想,說道:「這個暫時不能說。」
白玉堂哼了一聲,說道:「賣什麼關子,早晚會知道罷了,對了,我聽說有了浮羽的消息麼?」
「是,有人說過,曾經看見過他,想必西靈宮的人已經藏他不住了,小白,你若是沒有……」
「我這兩天要陪小葉,你要展昭幫我多盯著點。」此人灑脫脫道。
我愕然,再度同展昭對視一眼。展昭忍不住問道:「白玉堂,你跟柳娘子幾時這麼親熱?」
白玉堂說道:「什麼親熱不親熱的,展昭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人家身世那麼可憐,你不應該多有一點同情心麼?哎,罷了,小歡子,你告訴我他們在哪裡現浮羽了,五爺自己去看看吧。」
「哦……帶著你的小葉子埃」我揶揄說,不知為何心底稍稍有點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