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浮羽先生是個很有耐心的人,雖然話不多。
簡直就像是一個perfect的家庭醫生。身價昂貴但是對我卻是免費,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宛如有了健康保險。
我突奇想,同浮羽商議:「先生,能不能用喝的,針灸我實在有些吃不消。」
浮羽立刻槍斃我,說道:「不行。」
我決定軟磨硬泡:「先生,無論我喝多少我都會喝,就算是加倍也可以,苦的話也沒啥。」
「不行。」仍舊是那句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先生,要老這樣下去,恐怕我還沒有復明,就已經疼死。」撒嬌吧,努力撒嬌吧。
「那就疼死吧。」他居然說。
一點憐香惜玉的感覺都無。
我很憤慨,這是醫生的口吻嗎?
手上用力抓下去,死老頭臭老頭,我在疼死之前也要先弄死你,讓你墊背。
耳邊聽到一聲淡淡的哼,有人拂袖閃開。
我徒勞地站在邊上,煢煢四顧。
「先生可否想個合適的方法,我看他實在有些受不了,這樣下去,恐怕會出狀況。」清雅說道。
一邊上前來,將手臂送到我的手上,我鬆了一口氣,立刻抓祝
「是啊是啊,說得對。」上陣還得親姐弟,我內心感動,立刻附和,不管浮羽有沒有看我,盡量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來,就差淚光盈盈了,這就叫聲色俱佳。
「我看你還是不要再說了,說也是白說,瞧他那張臉綠的。」開口的卻是白玉堂。
我自然不知道浮羽的臉有多綠,卻也知道求不出什麼結果,也只會讓清雅覺得難過而已,只好妥協:「唉……真的很疼嘛。」我從來都是愛惜皮毛之人,從來也不會讓自己受點小傷,如今倒好……這幾天戳也戳了幾十針了吧,造孽埃
泣。
清雅知道我的心意,低聲說:「如果能夠代替你挨著,就好了……」
我身子一震。
這時候浮羽卻開口了:「這位小公子,其實你該知道應該怎麼做。」
我一呆。清雅似乎也不懂,問:「怎麼做?難道真的能……」
浮羽說道:「她是你至親的人,是救還是留,你沒想好嗎?又何必問我。「
無端端我覺得這話十分刺耳。
自己的病自然要自己挨,莫非要清雅挨針,我就會好?浮羽怎麼這般糊塗。
清雅片刻沉默:「我只恨自己沒有先生的高醫術。」
浮羽說:「是嗎。」卻並不是真的疑問,彷彿是自言自語,說完之後便又道,「跟我來。該用藥了。」
被他拉了手,牽著我,乖乖的像是走上砧板。
本想抓著清雅一起去的,卻感覺他的手慢慢地鬆開了我的,而浮羽拉我拉的著急,逐漸地我跟清雅分開,越來越遠。
「清雅?」我有些不安,回頭叫了他一聲。
「你不用擔心他,還是擔心自己吧。」耳畔,又是浮羽的聲音。
我呆了會,問:「先生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哦,對了,舍弟的病,不知先生有沒看過?」先前我曾經給浮羽說過,想拜託他給清雅診斷一下看看,畢竟他乃是天下第一神醫,跟我以前遇到的那些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又是免費的,如果可以說動,何樂而不為。
自從這個念頭在心底萌生,我簡直是抱著比自己治好眼睛更大的希望來期待著。
不料聽完說完,浮羽說道:「泥菩薩過江,你還有心擔心別人。」一聲淡淡的,帶著點寒意,有別於他先前的雲淡風輕。
「先生……」我聽著這句話兆頭不好,正想要再求,外面傳來一聲奇異聲響。
我看不到,卻扭過頭去:「是什麼像?」
「心事真多。」哼了聲,額頭上一陣刺痛,我知道他已經辣手出針,於是立即尖叫起來,卻不敢動,「先生,你……」
「不要亂動,」他略得意,「弄錯了地方,可要出人命,到時候真的是泥菩薩過江了。」
我真正洩氣,耳朵聽到外面的響動小了些,才說:「你動手之前,可否提醒我留意。」
浮羽帶三分笑意:「讓你預先緊張警惕嗎?若是那樣的聚精會神,只會更疼。」
他倒是明白病人的心理。
我之所以怕疼,恐怕這「怕」的力量比疼的力量更大。
想像自己被浮羽紮成一隻刺蝟的樣子,十分氣悶。
而刺下去的針尖帶著藥力,慢慢地蔓延起來,就好像有無數細小的針鑽入了身體裡面,逐漸地加倍難受起來。
「那位小公子,跟你一起多久了?」
他忽然開口,主動問。
稀奇,浮羽先生也有八卦之心?
「礙…」我略一分神,反應過來,「先生你是說清雅,從來都是在一起的。」
「他的身體好像不是很好。」
「正是,所以讓先生給看看,如果可以的話……」我精神一振,重新抓到機會,準備口燦蓮花來再度遊說一番。
「恐怕他的心病更甚吧。」那個人云山霧罩的說。
我茫然,心病算什麼,你又不是心理醫生,再說清雅身病才最厲害,你胡扯什麼……
「先生你能看出什麼來麼?可知道怎樣治療對他有效,不瞞先生說,以前我遇到的那些……大夫,都說……不是很好啊,讓我十分傷心。」
「是嗎?」浮羽說道,「那他們就說對了。」
我吃了一驚,猛地感覺那種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細細密密的疼逐漸地匯聚一起,竟形成如排山倒海的力量,讓我忍不住蜷曲起身子來,疼得全身顫。
「唉……」輕輕地歎了一聲,是浮羽。帶著一點點悲天憫人的口吻,「癡人。」
我覺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佛,在俯視我。
人身攻擊都說出來了,在我這麼最脆弱的時候,他心底怎麼想的。
果然醫生非一般人可為,要鐵石心腸才好。
額頭一陣陣冷汗冒出來,神智都有些恍惚,我忍不住伸出手:「清雅,清雅……」
「這時候還……」又一聲歎。一隻手過來,塞在我的手心,我渾身無力,想握住也不能,他卻反過來,將我的手握祝
我慌裡慌張握著,逐漸有了力氣,蠻力握住他的,不知多緊。
就好像有東西從他的手流入我的手心,灌入體內,我逐漸覺得恢復,本來急促的喘息也漸漸平和起來。
似過了一個世紀。
「怎麼……呼……今天特別的疼。」咬著牙說,後怕,感覺脖子裡都是濕漉漉的。
「不去想就會輕些,奈何你總想不該想的。」他依舊是平板聲調。
真是個哲學家,淨說些我不懂得。
我卻心頭一動,想話到浮羽剛才同我的一番對話,先前還在想為何他今日特別話多,竟主動同我開口講,現在想想……應該是怕我太疼,所以要我分神吧。
他真的會這樣好心?
我不知道。
一剎那汗如雨下,動完了針,浮羽拿了一塊汗巾替我擦拭了一下額頭跟臉頰,才說:「暫時不要胡思亂想,平心靜氣,好好地調養。」
我只好胡亂答應著,又問:「先生知道清雅去哪裡了麼?可否幫我喚他來?」
浮羽冷冷說:「你是這樣一刻離不了他?」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他是我弟,我不同他在一起,難道同你?
我只好訕訕地笑:「勞煩先生。」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浮羽忽然感歎。
我剛被下藥,又疼過,虛弱的很,無法同他多話,雙眼又蒙了布條,實在無計可施,只好不語。
那邊浮羽便離開。
不多一會,又有人輕手輕腳進來。我叫:「清雅?」
不料那人說:「你滿心只有那個小子啊?」和不滿似的。
居然是白玉堂。彼時我斜倚在床頭上,手足都麻麻的動彈不得,若不是相信浮羽這金字招牌,必定以為他是一等庸醫,治療眼睛而已,做什麼弄得我如全身癱瘓。
幸好還有一口氣:「怎麼是白少俠?那個……我還以為是……」
「鳳寧歡。」他忽然喚我的名字。
「在。」
「你跟那小子,真的是親姐弟?」
呀呀。
他突然石破天驚,來這神來之筆。
我被嚇了一跳,頭皮陣陣麻,心虛無比,問道:「白少俠這話時什麼意思……咳,不是親的,還會是什麼……」
雖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仍舊會胡思亂想,他不會是猜到了什麼吧,對了,想那浮羽,乃是即將羽化登仙的人兒吧,傳說裡那種修煉的頭鬍子都白了的老人家,不是都有幾分過人本領麼,如果說那浮羽他能看出我的來歷……那,那那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五爺就不明白了。」白玉堂有些鬱悶的說。
「是什麼讓五爺不明白?」我問。
「哼!」白玉堂大大哼了一聲,卻不說,我聽出他果然是大有心事。[網羅電子書:.Rbook]
「五爺?有話請講,悶著心裡小心生玻」身上的痛逐漸退去,我笑著說。
「鳳寧歡,你……唉,你當我不想說麼……浮羽不讓我說。」他忽然放低了聲音。
「礙…」
「算了,這時候對你說,有害無益,你自己好了之後再想想吧。」他有些不耐煩,最後說道:「總之你多些照顧自己,傻東西,不用……對那小子太好。」
「啊?!」我越不明白,那邊白玉堂說完,卻有個聲音緩緩地在外響起:「對誰不用太好?」
竟然是清雅來了。
我露出歡顏:「清雅!」
白玉堂嫌惡說道:「看你那德行,簡直像是小狗,要搖尾巴。」
又說:「五爺走了,看了都煩。」
我不知道我哪裡惹他煩了。
臉被蒙了一大半,也沒特意招惹他。還說我是小狗。
清雅說:「白五爺要走,我還以為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大家一起說說呢。」倒是很親切的聲音。
白玉堂的聲音就沒有這麼友好了,冷颼颼說道:「不用了,五爺不擅長跟蛇蠍之輩,虛與委蛇。」
我感覺有石頭重重的砸在了心上。
「姐姐,你看五爺多風趣,說我們是蛇蠍。」清雅的聲音卻仍舊很柔和,靠近了我,低低地說,「不過這幾天,真的多虧了五爺跟浮羽先生,姐姐你好了,該多謝謝他們。」
「那是當然了。」感覺他的手過來握住我的,我微笑回答。
白玉堂忽然大叫一聲:「可恨,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那聲音飄遠,想必人已經離開。
我問清雅:「他怎麼了?」
清雅淡淡說道:「也沒什麼,姐姐你也知道,這些江湖之人,性情古怪的很,也不知道為什麼惹得他們不快,反覆無常的……姐姐不用放在心上,只管好好地休養身體才是。」
說的非常對。
我點點頭:「放心,浮羽先生對我說,這已經死最後一次施針了,幸好幸好……不然的話還有下次我一定會死……對了,方纔你去哪裡了,可知我很疼。」
「我知道……」稍稍黯然的聲音,隨即說,「不過已經好了,不需要有下次了呢。」
「是啊是埃」我想到前途光明,也覺得高興,喘了口氣,也握住他的手,「你覺得怎麼樣,姐姐這兩天沒顧上你……你自己記得喝藥,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人去買……另外,盡量不要白少俠他們鬥氣,知道嗎?」
「我都知道,你就不用費心了。」清雅乖巧地說,「我的身體也很好,我知道你也求浮羽先生給我看了……你放心吧,我還不至於是紙糊的……弱不禁風,我還要保護姐姐的那呢。怎麼能老讓你為了**心?」
「清雅,你好懂事,我……我……」眼睛剎那濕潤,被他幾句話說的心驚神馳,滿心滿腦地想:他長大了,真的長大了,淚幾乎噴湧出來,就好像看自己呵護著的小人兒忽然成了一個成熟的能撐起一片天的青年……雖然,多數是我的想像。
清雅一手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忽然緩緩地環住我的肩膀:「我當然很懂事了,姐姐,你要相信我,為我說到做到……你也對我說過,永遠都會對我好不會騙我的,對不對……只有你做到,我就永遠不會負你,我也誓。「
果然是長大了,聲音都有些類似成熟的低沉,我不知是該覺得欣慰還是震撼。
靠在他的懷中,看不到他的臉,感覺很是奇妙,從少年到青年,從男孩到一個男人,這種感覺來來回回的反覆,讓我如走在冰火之上,陰晴之間,左右徘徊,明明滅滅,霧裡看花,似真似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