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微暗,天邊殘存的最後一抹餘光,不但未將人的臉照清,反還似給罩上一層薄薄的紗霧。~
唐蘆兒本是微垂下眼的,只是瞧著那雙直直往自己這走過來的靴子後,便不解地抬起眼,詢問地看向眼前的人,今日他過來的時候,並未穿騎裝,眼下也只著一襲玄色鑲邊寶藍底子蟒紋緞面出風毛圓領袍,腰上束著的依舊是唯有王侯才可佩戴的龍紋玉板腰帶。
模糊不清的光線,卻將他面上的五官襯得愈加稜角分明,那雙深邃的眼裡,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平靜的看著她,良久才開口:「去哪?」
「哦,陳夫人喊我。」唐蘆兒有些傻愣愣的說道,每次,他帶著這般明顯的身份地位站在她面前,且旁邊還有人對他畢恭畢敬時,她不知是受旁人的影響,還是因為他身上隱隱透出來的那股威儀,總讓她清楚的感覺到兩人之間距離,從而不敢在他面前有絲毫兩人獨處時的那等造次,言語和神情上也不由帶上幾分拘謹。
「嗯,那進去。」上官鈺微點了點頭,就道了一句,只是說完這話後,他卻也不見抬腳往裡走,只是微微往旁讓開一步。
那位候在一旁的嬤嬤心頭頓時吃了一驚,安遠王這意思是在給唐姑娘讓道?!
「您,您先請。」被旁邊的嬤嬤和上官鈺後面那幾位的目光看得頭皮有些發麻,唐蘆兒忙就笑了一下,嘴裡訕訕道。
上官鈺瞥了她一眼,隨口道:「一塊走。」
周圍的人更是驚訝了,唐蘆兒受不了那唰唰飛過來的眼刀子,眼觀鼻鼻觀心,跟著上官鈺進了大門後,心裡剛鬆口氣,上官鈺就側過臉道了一句:「你無須拘謹,像以前一樣就好。」
旁邊跟著的那些人頓時又覺一道雷霹了下來,安遠王跟這小姑娘到底什麼關係?為什麼那話一句比一句曖昧!一句比一句意有所指!
唐蘆兒怔然抬起臉,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就這話做出反應。
見她又變成這般傻乎乎的樣,上官鈺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只是想起剛剛在獵場那邊,看她笑得那般愜意悠然後,心頭卻又是一歎,然後便道:「去。」
他說完,就轉身往另一邊去了,唐蘆兒詫異:「咦,你不是去看四姑娘的麼?」
旁邊的嬤嬤差點沒跌倒,這姑娘竟敢這麼跟安遠王說話,竟一開口就『你你你』的一絲敬意也無!到底是她跟安遠王關係太過親密,還是她根本不懂這些規矩?
「我去看陳老太爺。」上官鈺回頭看了她一眼,亦是用同樣的話應了一句。
旁邊的嬤嬤已然石化……
唐蘆兒沒想陳夫人將自己叫過來的同時還叫了那麼多人,她剛隨嬤嬤走進陳嫣紅的房間,一抬眼,就嚇了一跳,只見那錦繡溫香的房間裡,竟滿滿坐了一屋子的人。幾乎所有過來獵場的世家女子都在裡面,包括端元郡主和另外幾位貴婦人也在其中,且瞧她進來後,屋裡所有的目光,齊刷刷的都落到她身上。
此時的陳嫣紅還是半躺在那掛著花草紋帳幔的架子床上,腰下蓋毒害杏紅錦被,身上穿著粉紅底子縷金提花緞面交領家常小襖,面色依舊有些蒼白,神情亦是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憂鬱和落寞,且唐蘆兒進來的時候,她正拿著帕子輕輕拭淚。
再看一旁,其床頭的粉彩水墨繡墩上正坐著一位年過四十的婦人,高挑的眉毛,直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雖看著風韻猶在,且容貌與陳嫣紅也有五六分像,但此等面相卻略帶幾分刻薄寡恩之色。
唐蘆兒悄悄打量了那陳夫人一眼,只見對方穿著淺金底子折枝牡丹刺繡對襟褙子,月白方口立領中衣,玄色繡金滾邊黛紫馬面裙,頭上高高梳了個雙刀髻,髻上珠釵隆重,耳上寶鑽輝煌。
餘下那些貴婦人和姑娘小姐們,都已將之前的騎獵裝換上了平日裡的珠釵玉襖羅裙,然後排隊似的,華麗麗地坐了一圈,且自唐蘆兒進來後,一個個都自覺地沉默下來,屋裡的氣氛,隱隱含著一股可怕的詭異。
那嬤嬤上前在陳夫人跟前道了一句後,陳夫人才斜著眼往唐蘆兒這頭瞄了過來,唐蘆兒頓覺脊背發涼。
「不知夫人叫我過來何事?」唐蘆兒上前朝陳夫人微微行了一禮,然後再看向陳嫣紅那邊,滿心複雜的問了一句,「四姑娘可好些了?」
陳嫣紅沒有回答唐蘆兒的話,只是拿下帕子,抬眼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分明的痛惜,然後好一會,才抖著唇開口道:「你,為何要這麼對我!?」
唐蘆兒怔住,不解道:「四姑娘……這話是何意?」
陳嫣紅卻是一歎,然後又拿起帕子拭淚,嘴裡含糊道:「虧我平日裡不待你那麼好,沒想你卻這麼待我!」
一旁的端元郡主即起身走到陳嫣紅床邊,坐了下去,輕聲安撫她。~唐蘆兒心裡頓時生出幾分警惕來,雖還不明白眼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她已嗅出陰謀的味道。
「聽說四姑娘出事的時候,你離四姑娘最近?」陳夫人上下打理了唐蘆兒一眼,眉頭微皺了皺,然後就直接開口問了一句,且其聲音裡依舊帶著幾分尖刻之意。
唐蘆兒打起精神,一邊思索,一邊回道:「我當時是在四姑娘右手邊,不過姑娘左手邊和後方,亦一樣有別家姑娘在的。」
「那麼四姑娘的馬是如何受的驚,你該是最清楚了。」陳夫人似根本不搭理唐蘆兒說的話,開口一句一句,都意有所指,且語氣亦是高高在上,不容辯駁。
唐蘆兒心頭一凜,忙道:「這我怎麼會知道。」只是說這話的時候,她不由就看了那邊的陳三姑娘一眼,卻見對方一直就垂著眼,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似對眼前這事沒有絲毫興趣。
陳夫人忽的厲聲斥道:「還想在這跟我裝糊塗,真當沒人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不成!今兒我就是將事兒擺給大家看,再讓當時在場的幾位姑娘經做個證,免得讓外頭的人說我們陳府仗勢欺人!」
唐蘆兒心頭一跳,還不待開口,就見旁邊的兩位嬤嬤將多寶閣那的珠簾放下,然後就有人從外頭領進一位穿著青灰色馬褂的中年男人,唐蘆兒仔細一看,卻是陳府那位教她騎術的廖師傅。
「可是查清了?」瞧毒害廖師傅進來後,陳夫人便微抬了抬下巴,沉聲問道。
那廖師傅進來後就跪在珠簾外,手裡捧著一條馬鞭,戰戰兢兢地回道:「回,回夫人,小的已經查清,四姑娘的馬是因為其左眼被傷,所以才忽然發了狂。而那馬的左眼,則是被這條馬鞭所傷,這馬鞭上還留有一點血跡。」
其中一位嬤嬤將廖師傅手裡的馬鞭拿了進來,遞到陳夫人跟前。陳夫人接過,看了一眼,隨即就對唐蘆兒道:「這條馬鞭,想必你不會陌生。」
唐蘆兒只覺渾身發寒,事情到了這等地步,她已經明白陳夫人是什麼了。這是**裸的栽贓嫁禍,這是做賊的反喊抓賊,這是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陳夫人也不管唐蘆兒開不開口,承不承認,她跟著就往在座在世家女子那問了一圈,問當時除了陳嫣紅本人外,可還有人看到唐蘆兒朝陳嫣紅的馬匹甩鞭了?眼下就當著雙方的面出聲做個證,免得讓唐蘆兒說她陳府不問青紅皂白就冤枉好人。
除去陳嫣雲和端元郡主外,在座的不有六位世家女子,只見她們先是對望了一眼,又往自個長輩那悄悄看了一眼,不多時,就有一位點了點頭,小聲道:「我看見了,當時唐姑娘確實是往四姑娘那甩了鞭子。」
接著,又有兩位跟著說了一樣的話,另外三位,則是搖了搖頭,低下頭說因為她們當時離得太遠,而且也沒往那邊注意,所以不知道。輪到陳嫣雲時,只見陳嫣雲微微抬起臉,先是看了唐蘆兒一眼,然後才轉向陳夫人道:「我當時正低著頭,沒有看見。」
陳夫人斜了她一眼,冷著臉點了點頭道:「嗯,你向來是愛低著頭的。」
陳嫣雲置身事外,陳夫人並不意外,這位三姑娘,自進府那日起就一直是這副明哲保身的樣,反正今日她也不指望陳嫣雲能起什麼作用。總歸能有那三位姑娘點頭,事情就已經很好辦了,她們的點頭是代表的那三個世家是與她陳瘁站在一條線上,至於另外那三位搖頭說不知的姑娘,那也只是表明那幾家就這事置之事外而已,絕不會妨礙到她的事。
眼下,只要端元郡主點頭,那她這事就是十拿九穩了。
其實,並非是她定要至唐蘆兒於死地不可,而是陳嫣紅今日出的這等事,明上說,雖是性命危急當頭,被男子以那等方式救下情有可原。但在所有看到那一幕的人眼裡,特別是在安遠太妃和安遠王眼裡,陳嫣紅的清白,確確實宰受了損,這等想法,不會有人說出來,但大家卻都是心知肚明。
其實如果陳夫人和陳嫣紅沒有非要攀上高枝之意,就這事來個順水推舟,反倒能促成一樁好事,畢竟趙家跟陳家一樣,都屬皇親國戚,再者兩家又是世交,且早之前兩家大人也曾有過這麼個意思。但是,陳夫人因這些年被府裡幾個姨娘的孩子給刺激到了,偏自己生的兒子又不爭氣,於是她心裡那口氣,無論如何也要從女兒身上掙回來。趙家剛得罪了皇上,正在走下坡路,趙品良如今又是被貶,根本達不到她的期望。
而陳夫人所中意的安遠王府,雖安遠太妃之前還派人過來探望,但她心裡卻是很清楚,沒有哪一個王府會想要一個清白受損的媳婦?所以,陳嫣紅這事,必須要來個逆轉才行!
想要逆轉,就履歷轉移安遠太妃,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將所有人對陳嫣紅清白受損的這事,移到另外一件更值得注意的事情上,並且,一定要讓大家對她女兒生出憐惜與同情來,只有這樣,壞事才得變好事。
而無權無勢的唐蘆兒,自然就是能令此事逆轉,並促使大家對陳嫣生出同情,同時凸顯陳嫣紅心地純良的最好人選。
有什麼能比恩將仇報更讓人關注,有什麼能比無辜的受害者更令人同情。
至於曾對唐蘆兒另眼相待的安遠王,陳夫人也做了萬全的準備,這便是她將這幾位世家女子都請過來的原因,沒有哪個王府,會為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小姑娘,去得罪幾大同一戰線世家!更何況此事是人證物證俱在,她並未冤枉唐蘆兒,安遠王就算想幫忙說話,也找不到可說之處。即便退一萬步,安遠王真頭腦發熱開口了,那不是還有安遠太妃在嗎,陳夫人絕對相信,安遠太妃是不會允許安遠王在這事上胡來的。
只要這事成功逆轉,安遠太妃便會看到陳嫣紅的可貴之處,安遠王也由此切掉一塊心病,而陳易傑則會得償所願,並且最多也就是收到外頭,不會接進府污了她的眼睛,所以,這對陳夫人來時,絕對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至於那幾個點對的姑娘,無論是其本人,還是她們身後的家族,都未將唐蘆兒看在眼裡,於是便順水推舟,給陳府一個人情。
在座的,沒有人,真將唐蘆兒放在眼裡。
事實上也是如此,一個市井出身,又無父無母的小女子,在這等級森嚴的社會,如何跟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相提並論。
活該你倒霉的時候,神仙也無能為力。
最後輪到端元郡主表態了,陳夫人將目光從陳嫣雲那收回,滿臉心疼地看了床上的陳嫣紅一眼,然後才歎了口氣,看向端元郡主。
「我也沒想到,唐姑娘會忽然甩鞭子,當時也是嚇了一跳,然後接著就出事了。」端元郡主沒有讓陳夫人失望,且她說完後,還歎息地看了唐蘆兒一眼,卻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唐蘆兒搖了搖頭。
如今唐蘆兒眼見要栽到陳府手裡,她自然是要加一把力的,不然到時她哥哥得到那隻貓時,她拿什麼去邀功。
唐蘆兒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屋子光鮮亮麗的夫人小姐,內心一片冰寒,人心,人心,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