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語擦去眼角的淚,苦笑了一下:「你說的也沒錯,堂堂的太子被人追殺,的確是駭人聽聞,當初離開皇城的時候,如果有人這麼跟我說,我也會當玩笑的,可,這事卻真真切切發生在我身上了。那是我離開皇城的兩個月後,我帶著小黑們剛剛巡視了黎河兩岸,察看今年莊稼,並順道考核一些官吏。」
「哦,你是微服私訪嗎?好刺激喲!」
柳朝語白了金湘玉一眼:「也算吧,朝廷考核官員本就分明暗兩途,今年是大比之後的第二年,一些新上任官員的情況必須要掌握,加上去年冬天乾旱嚴重,所以,父皇聽了我的建議,讓我出來視察下面。」
金湘玉饒有興致地點點頭:「你是不是發現了貪官污吏禍害百姓?或者發現了什麼重大的陰謀?又或者出手救了被欺負的民女,得罪了搶她的惡霸?」
柳朝語再次翻了一個白眼:「沒有,都沒有。搶民女?哼哼,我都被搶了……」
金湘玉當沒聽到:「你快說呀,你這也沒發現,那也沒逮著,怎麼會有人追殺你?」
柳朝語長歎一聲:「我也沒想到,事發非常突然,那是我們一行進入南河郡境內不久。那天傍晚,我們在一家客棧打尖,突然,漫天的暗器朝我打來,短短一刻鐘不到,小黑們倒下去四個……」
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柳朝語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那漫天的暗器,又快又狠地朝他所在的位置而來時,他嘴裡還含著剛剛放進去的一塊雞肉。聽見身邊有人大喊了一聲小心,然後,他就被壓在了下面。連暗器都是什麼模樣都不曾看見的他就那樣趴在地上,嘴裡含著那塊雞肉,耳聽著暗器打入人體的悶響聲,兵器相交聲,人受傷後的呻吟聲……
那一時刻,他甚至連恐懼都不曾有,就那麼傻傻地看著趴在他身上的黑七,傻傻地感覺著黑七身上的熱血慢慢浸透他的衣服,傻傻地看著黑七微笑著死在他的身上,傻傻地被其他小黑抱著衝出客棧,踏上逃亡之路。後來想起那段生死瞬間,他最詫異的是自己怎麼沒把那塊雞肉吐了,而是吞了下去。
而後的十天,追殺一刻也未停止,剛開始是在晚上,而後殺手們連白天都不顧忌了,那怕是在人多繁雜的集市上,他們也敢下手。層出不窮的暗殺方式,毒藥、迷藥、女人、玩雜耍的孩子,甚至還有挑擔賣面的老婦人。最讓柳朝語他們想不到的是,南河郡洛縣的縣令竟然也向他們出手了,這導致他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一個人。
逃亡,不停地逃亡,那段時間,每個人的心弦都繃緊了,任何人在他們眼中,都似散發殺氣的兇手,疲憊到極點也要睜著一隻眼休息。不能主動出手,因為那會傷害無辜,即使一直被動挨打,也連累了不少無辜。
如此幾天後,為了不再連累無辜,柳朝語強行命令小黑們帶著他走上了對方最希望他們走的路荒村野徑。這種決定的後果很顯然,沒有了無辜百姓的掩護,他們直接暴露在殺手的眼皮下,他雖然還沒有事,可身邊的小黑全都負傷磊磊,而他們也逃的筋疲力盡了。接下來的兩天,又有兩個小黑為此喪失了性命,剩下的五人,被逼進了山中。就在這天半夜,小黑們點了柳朝語的睡穴,將他安置在茂密的草窩裡後,將殺手分頭引了去。
柳朝語醒過來已是第二天的深夜了。孤獨一人在淒冷的山風中又待了一天一夜,確認身邊沒有殺手後,柳朝語才強忍傷心小心翼翼下了山,而後就是不明方位的一通亂跑,一直闖到了凌水城,花光了身上最後一枚銅錢後,他不得不接受自己越來越遠離昌都城的現實,在城隍廟暫時停留下來,直到被搶進金宅,當了所謂的上門女婿。
鄴國朝廷對江湖的政策是比較輕鬆的,只要江湖人士不做危害朝廷的事,朝廷是不介入江湖爭鬥的。身為太子,柳朝語也知道這點,只是,他從未想過,江湖中的殺戮是這麼的凶狠,手段是如此殘忍;身為太子,柳朝語從小就被眾人呵護,侍衛們的忠心他也清楚的很,但他從不曾想過,那些整日和他玩笑的小黑,有一天會為了他而失去年輕的生命,還是那樣的心甘情願。
那段逃亡,留給柳朝語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在這以前,他21年的生涯都在別人的呵護中渡過,他的聰明和仁孝也給他帶來了眾人的敬仰與誇讚,在他的印象中,別說被人追殺,就是被太傅大聲呵斥都是很小很小以前的事了,只有自己練武不成時,父皇的歎氣聲是他得到的最大懲罰。
眼中的淚早已制不住了,柳朝語自己也未成想到,他會在這樣一個夜晚,對一個才見面不到兩個時辰的女孩子,講述那段最恐怖的時光:「十天的逃亡中,在我的記憶中最深刻的,不是那漫天的暗器,層出不窮的追殺方式,而是那一腔腔的熱血,黑七死前的微笑,黑二和黑四用血肉之軀迎上一群殺手時,留下最後擔心的一瞥,還有黑大他們離開我前,囑咐我一定要活下去的話語。有好幾次我都快支撐不下去了,是他們,讓我堅持了下來。」
金湘玉從家人那裡聽到過無數江湖傳說,武林紛爭,聽到過許多豪傑義氣,英雄壯舉,然,這所有的故事,都抵不上柳朝語訴說他的親身經歷。那義憤填膺的怒氣,那悲憤的傷情,面對侍衛忠心護主而亡的傷痛,每每為自己的無用而懊悔,為那些因為他而無辜喪生者的懺悔,柳朝語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吸引著金湘玉,她不知不覺地陷入到柳朝語的故事中去了,為他的悲而悲,為他的痛而痛,為他逃脫殺手而高興……
等柳朝語唏噓長歎講完了自己的遭遇,金湘玉也長歎一聲拭去眼角的淚水:「太感人了。你講的故事比我姐姐他們講的感人多了。凶殘的殺手、忠誠的衛士、善良的主角、落難的太子,而我,金湘玉,也是這個故事中帶有傳奇色彩的女主角,金家救了落難太子為婿,我金湘玉一步登天上了鳳凰枝頭,啊,多美的故事,多我感覺,自己就像是……」
金湘玉的感歎還沒完,就見柳朝語滿臉黑線地瞪向她,幾乎是咬牙切齒般地低吼:「金小姐,我沒有講故事!還有,你們金家強搶民女……不,是強搶太子入府為婿,這可是蔑視皇族的大罪,你們最好……」
柳朝語話沒說完,金湘玉已經跳了起來:「好呀,剛才還說我金家無罪,轉眼就拿出太子身份教訓人了。我告訴你,不管你是柳朝語還是劉潮雨,在你沒進入這間喜房之前,我們可不認識你是什麼太子。哼哼,我父親看你人老實,學識好,一心想助你,你倒好,隱瞞真實身份,佔了我的便宜,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就被你這麼欺負了。你是太子怎麼啦,太子也不興這樣忘恩負義吧!」
柳朝語快暈了,鬧了半天,他倒成了忘恩負義之徒了:「金小姐,你,你,你簡直是強詞奪理。」
金湘玉可不認為自己在強詞奪理:「我強詞奪理?太子殿下,在我父親提親時,你可說明自己的身份?」
金湘玉這一問,柳朝語的惱怒減弱三分:「沒有,可是……」
金湘玉的逼問再進一步:「在我父親逼你娶我時,你可表明身份?」
太子殿下的氣焰再減三分:「沒有,來不及……」
「哼,你來不及告訴我父親,難道也來不及告訴金謙伯伯他們?」
太子殿下的氣焰滅了:「當時情況複雜……」
金湘玉絲毫不打算放過太子:「拜堂成親的時候,你可曾說自己是太子?」
柳朝語不僅氣焰沒了,連身子都往椅子裡縮了縮:「本來想說的,可是……」
金湘玉哼哼兩聲,為他做了最後的總結:「因為被江湖人追殺,所以你不敢相信任何人,特別是江湖人,所以,你才對所有人隱瞞了身份,直到進入喜房後,不忍傷害我這樣一個冰晶玉潔的好女孩,所以才吐露真情。但,堂已經拜了,洞房也入了,交杯酒也喝了,我的名節已經被你毀了。太子殿下就算後悔,也晚了吧。」
柳朝語低了頭,不敢去看金湘玉的臉色:「總之,算是我不好,陷小姐於尷尬境地。然,此事總要有個瞭解,否則……」真的木已成舟,我倒無所謂,你就慘了。
金湘玉根本就沒想到柳朝語在為自己著想,而是繼續哼哼:「恐怕太子殿下也不是後悔了,而是覺得木已成舟,我們已經可以為您所用了,所以,乾脆吐露實情。」
柳朝語一聽,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你胡說。如果我真這樣想,就該,就該,就該……真的木已成舟後再說出來……」
他的聲音在慢慢變小,而金湘玉的臉刷地紅了:「你,你,你這個色鬼……還想真的,真的……」
柳朝語縮縮身子:「我沒想,是你這樣說的。我,我不是那樣的人……」
「哼,」重重地哼了一聲,金湘玉惡狠狠地看著柳朝語道:「我才不信你。聽說,皇子還沒長大,就有很多女人服侍,當了皇帝,就有三宮六院,我可不想自己的丈夫有一群老婆。」
柳朝語把身子挺了挺:「所以我才趕緊給你講清楚呀。你不願意嫁我為妃,正好,我也不能當這個上門女婿,你趕緊告訴你父親,悄悄放我離開,就當……沒發生過這事。」
「你說的好聽。」金湘玉白他一眼:「我父親大張旗鼓給我娶了一個夫婿,轉眼,夫婿宣告失蹤,這算什麼事?你是太子,有皇家顏面,我父親也是堂堂的武林盟主,也要臉面的。」
柳朝語苦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下,我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