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那並不高大卻充滿威儀的身軀,矗立在土丘之上,巍峨如山!
金盔,金甲,金黃色的爪黃飛電神駒,在西來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無比燦爛耀眼的光輝。
在他目光所投射的方向,成千上萬的曹軍正源源不斷地朝濮陽城內湧去。城樓上,原先劉備軍那墨綠色的解豸戰旗已經不知所蹤,取而代之、迎風怒展的,是曹軍的深藍色旌旗。
這場至關緊要的濮陽攻防戰,已經到最關鍵的時刻,勝利已經在眼前了!
扭轉整個戰局的絕佳契機,已經出現了!
…………
但是,這一切還未真正到來時,天,卻已經塌了!
賈詡靜靜地看著曹操,沒有說什麼,只是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
眼前的曹操,保持著駐馬觀戰的姿勢————身軀依然挺直如松,眼睛依然凝視前方,面龐依然紅潤,甚至連嘴角也帶著一絲淡然自信的微笑…………不過,那對洞察世事玄機、深邃而充滿睿智的眼眸,卻已經失去了應有的神采,逐漸變得黯淡。
賈詡知道,多日以來的一直深藏於心底的最大擔憂,在此刻終於化為了現實。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爪黃飛電神駒輕輕嘶鳴著,希望能夠引起人的注意。但是很可惜,由於戰鼓號角聲如雷動,喊殺聲驚天動地,它的這點嘶鳴完全被掩蓋住了。甚至連身後不遠處的親衛騎都未能留意到一絲異常。
又或者是因為事情來的太突然,太迅速,以至還未來得及讓人發現。
「丞相,丞相,丞相……」強忍著心中的悸慟,賈詡有些不甘心地輕聲呼喚著曹操。
然而,沒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回應。
當賈詡呼喚了十餘遍後,一眾親衛這才察覺到不對勁,急忙上前來。
片刻後。驚駭欲絕的呼喊聲驟然響起。
「丞相,丞相……」……
其實,早在一個半月前,滎陽那一晚,賈詡就已對今日的天塌巨變有所擔憂。
先前一直被頭風重疾所困的曹操,在沒有得到什麼神丹妙藥治療,甚至還遭受了不小地打擊(關中、關西失陷,曹洪陣亡。夏侯淵兵敗生死不知)的情況下,居然奇跡一般地恢復了身體的健康。這未免也有些太不正常了!
賈詡並非不相信天意,不相信奇跡。但比起所謂的奇跡,他更願相信自己的智慧。
曹操這一反常的康復,在賈詡看來,最可能的原因,用四個字來描述就是————迴光返照!
可惜的是,其他將領官員寧願相信這是上天賜福,天不亡曹!搞得賈詡也不方便說出自己地顧慮。
或許,真正能與賈詡一樣洞明實情的人。也就是曹操自己了。因為。從那一天開始,曹操幾乎是夜以繼日地忙於軍政要務,籌備在東線的這次大反攻。
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始終伴隨曹操左右參謀軍機的賈詡卻知道————這一個多月來,曹操每日休息的時間,平均下來絕對不超過兩個時辰。
曹操這根本是在近乎自殘的方式,燃燒自己僅餘的壽元,以求得在有限的時間,能夠化解劉備這一次規模空前的北伐大戰。
如果能打贏這一戰,元氣大傷的劉備數年內將再無法對北方形成危險,那樣即使曹操自己故去,繼承人至少有一個緩衝地時間。否則,僅憑曹丕、曹彰、曹植他們。根本不可能是劉備地對手。
賈詡看出這一點,內心中他並不贊同,也曾隱晦地提醒過————即使放棄了中原,還可以退守河北,憑借黃河天險阻擋敵軍。
但曹操的心意已決,以他的性格,根本不願意、也不屑去做那種偏安一隅地事情。與其偏安而活,不如轟轟烈烈地決死一戰,死中求生!
某種意義上說。曹操成功了————他距離攻克濮陽、擒斬關羽,只差最後一步了。
但在勝利的曙光已經出現時,曹操自己卻倒下了,真真正正地倒下了!
天意麼?天意麼……
在兩位絕世豪雄逐鹿天下的爭鋒中,上天再一地選擇了劉備,而放棄了曹操!……
天,真的塌了!
親衛們驚慌失措,眼前發生的一幕實在太震撼了,充斥在他們腦中的,除了慌亂,還是慌亂,有人甚至開始大聲疾呼起來。
土丘上的混亂,已經引起了周圍軍卒的注意。
一瞬間,賈詡腦中已經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但最終只化作一聲歎息!看著眼前慌亂的情形,他選擇了放棄,選擇了沉默……
賈詡很清楚一件事————如果土丘上發生地事情被散佈出去,對曹軍的打擊將絕對是致命性,嚴重到可以瞬間讓五萬多曹軍土崩瓦解。
以賈詡的身份,以他的智慧謀略,完全可以強行壓制住這些親衛,將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封鎖起來,直至濮陽攻略戰結束。
但是,他選擇了放棄……
即使拿下濮陽又怎麼樣?即使擒斬關羽又怎麼樣?
扭轉戰局最先決的條件,已經失去了。
如果說擒斬關羽能給劉備軍帶來崩潰性的影響,那麼————曹操的驟逝,對於曹軍,將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天翻地覆!
任城那裡,魏延已經擊敗了李典;李嚴、郝昭地兩萬兵馬攻進了東平,距離濮陽差不多還有3天的路程;錦帆水軍封鎖著黃河;在張飛近十萬大軍猛攻下,徐晃、滿寵風雨飄搖,支撐他們的希望,就是曹操的反攻……
伴隨曹操的驟逝,一切的希望都已經隨風散去。
賈詡仰面看天,向來清明睿智的眼中,一片迷茫和無奈。暖風拂過他的面龐,帶來一股不沾血腥的泥土芬芳。
風乍起,吹起四方雲動。
天下英雄。誰主沉浮,誰主沉浮…………
「丞相歸天了!丞相歸天了!」
不知是誰喊出這句話,迅速地,曹操驟逝的消息,如燎原烈火一般,傳遍了城外,傳進了城內。
曹軍知道了,關羽軍也知道了……
士氣如虹、逐步奪取了濮陽控制權曹方攻城大軍。在一個時辰內,由起初地不相信,到後來的動搖,再到最終的崩潰!
天塌了!
如果將整個曹軍比做那浩瀚天空,曹操就是支撐這片天空最為關鍵,最緊要的那根擎天巨柱。擎天巨柱不在了,天,也就塌了!
絕處逢生的守軍士氣狂颶,發起瘋狂的反擊,驅逐著曹軍。將曹軍趕出城去。甚至以寡擊眾,包圍曹軍,消滅他們。
失魂落魄的曹軍將士。幾乎是一瞬間將自己的戰鬥力從滿值降到了零點。除了為數不多地人外,其他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的意志。
逃,逃出城去,逃回自己的家;躲,躲離這無情的廝殺,躲得越遠越好!
潰逃出城池的曹軍士卒,很快又引起了城外曹軍的潰逃!全面潰敗!……
「不要逃,不准撤!」南城門處,湧動的人流中,高柔揮舞長劍。
砍殺了一個又一個的潰兵,聲嘶力竭地狂吼道,「丞相沒有事,丞相很健康。那都是敵軍的詭計,是敵軍的詭計,都不准逃!」
又是一劍砍下!
那名曹兵並不願像前面幾名同伴那樣,成為高柔劍下地冤魂,求生地念頭逼迫他舉盾挺刀展開了反擊。
沒有料到居然會有人反抗自己,加上對方的力道還不小。高柔促不及防之下,身體失去平衡,從馬上摔了下去。
不待他爬起,幾雙腳已經踏了上去。一心逃命的士卒根本顧不上自己腳下被踩地是誰……
許褚拼著挨關羽一刀的代價,帶著一地鮮血,奪路衝出了濮陽城。
他不是畏戰,不是想逃跑,而是想確認曹操的情況。他不願相信曹操驟逝的消息,但眼前的一切卻不斷地加深他的疑惑。
心煩意亂之下,根本已無法再跟關羽打下去了。
「丞相在哪裡?」許褚縱馬狂馳,不管是誰擋在跟前,直接撞飛,或是一刀劈成兩瓣。充血的虎目四處張望,想要尋找曹操的所在。
原先的那座土丘上,已經人跡邈然。
難道真的?
「丞相,丞相……丞相在哪裡?」許褚渾然不顧自己後背地傷勢,聲如虎嘯地狂吼道。
潰兵已然如潮,滿目茫然!
「許將軍,許將軍……」
終於,有人在呼喊許褚……
「丞相,丞相……」跪在一具生機全無的軀體前,許褚泣不成聲,兩行帶血的虎淚自面頰滑落。
可惜的是,身體的主人再不會輕拍許褚的肩膀,親切地喊一聲————「仲康!」
守軍已經殺出城來,乘勇追擊著潰敗的曹軍。一旅人馬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直接就朝這裡衝了過來。
「賈大人,你們護衛丞相往南去,會合夏侯將軍。我來擋住敵人!」站起身,許褚一抹臉上的血淚,神色決然,甕聲甕氣地說道。
說完,也不待賈詡回答,他已經飛身上了戰馬,提起滴血的山君巨刀衝向了來敵。
來敵地為首者,正是關羽……
看到許褚的表情,關羽已經猜到了什麼,鳳目中迅速地掠過了一絲陰靄。
「吼~~!」許褚仰天一聲長嘯,更不多話,山君刀帶著地動山搖的威勢,奮力斬出。狂野而悲憤的刀氣,破空而來。
青龍偃月刀引天地浩然之氣,無畏無懼地前迎。
兩刃相撞,激盪的氣流帶起一股衝擊波。
時空無盡,刀意無限。
「鐺,鐺,鐺……」兩柄神兵交纏在一起,金鐵聲綿綿不絕。
再一次的撞擊後,許褚橫刀於胸前,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間,強大的氣流瀰漫在身體週遭,如猛虎出閘,又彷彿地獄的千鬼萬魂被釋放出了,片刻後,氣流極度地濃縮了起來,附著在刀鋒,排山倒海地向關羽壓去!
關羽的眼中滿是興奮,戰意在燃燒。此時已是黃昏了,藉著殘陽餘暉,青龍偃月刀帶著最燦爛的晚霞,劃破天幕。
刀光如星辰碎裂一般炸開,天地為之失色,鬼神為之喪膽。受到強大氣流的逼迫,土塵、草屑飛舞滿天。
近處,遠處,無數的目光投了過來。甚至那些亡命奔突的曹兵也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
塵埃落定,關羽和許褚背對駐馬而立。
「不要讓人再糟蹋丞相……」沒有轉頭,也沒有再動手,許褚甚至放棄了自己的驕傲,帶著三分懇求的意思,緩緩說道。
關羽單手提青龍刀,倒垂在身後,左手輕捋帶血的長髯,同樣沒有轉頭,簡單而直接用了鼻音應了一聲:「嗯!」
許褚抬起頭,放聲長歌。
「大丈夫兮生亂世,立功名兮留青史。揮長戈兮殺敵寇,征兮戰兮非為己……」這是曹操最喜歡的一曲壯歌。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個字吐出後,許褚雄壯如山的虎軀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