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0震、地陷、山崩、洪水、大風等諸般自然異象,向來都被與壞事相聯。而日食更是遠勝其他,屬大不吉利的天象,通常被看作是上天對世人最嚴厲的告誡。
《日食說》曰:「日者,太陽之精,人君之象。君道有虧,有陰所乘,故蝕。蝕者,陽不克也。」
又有「無道之國,日月過之而薄蝕(小月經過『無道之國』所對應的分野天區,就會發生蝕),兵之所攻,國家壞亡,必有喪禍……」之說。
始自前漢(西漢)之時,朝廷便專令三台令史(太史令、太卜令、太祝令,都隸屬太常卿)觀測、記錄日食之象,引為後鑒。每逢日食,都會與內災外禍相聯繫。實在無法尋覓時,甚至會強行穿鑿附會:
「光武帝建武二年正月甲子朔,日有蝕之,在危八度。是時,世祖初興,天下賊亂未除。虛、危,齊也。賊張步擁兵據齊,上遣伏隆諭步,許降。旋復叛稱王,至五年中乃破。」
「光武建武十七年二月乙未晦,日有蝕之,在胃九度。胃為廩倉。時諸郡新坐租之後,天下憂怖,以谷為言,故示象。或曰:胃,供養之官也。其十月,廢郭皇后,詔曰『不可以奉供養』。」
最近的一次日食,則是在初平四年正月(196年)。是時,恰逢李傕、郭汜挾持天子。專橫朝政。曹操以日食之象應於郭、李為名,出兵相討。藉機一舉完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大計。
我從來沒有想過。區區一次「日食」,居然會帶來如此大地影響:
兩天時間過去,整個廬江城仍然處於一種極度恐慌不安的情緒之中。往日裡繁華熱鬧地街市,變得冷冷清清,各家商舖盡皆閉門停業,百姓躲藏於家中,焚香燃燭,乞求上天憐憫莫要降下天災。
除此之外,據信報所知,廬江周邊各郡縣同樣存有類似情況。而荊、徐、交諸州恐怕也不會例外。
驚悸恐慌之餘,一股暗流也逐漸自朝廷內外湧動起來。
依舊制,太史令有預測「日食」之責。一旦發現有「日食」跡象,便要奏報天子。舉行修鑲儀式以救日食——天子需要身著素服,避居於正殿,擺放五鼓五兵,以朱絲縈社。內外嚴警。太史令登上靈台(皇家觀象台),等待日食地發生,一旦發現變化,便擊打鼓角,通知天子與朝臣。聞聽鼓音之後,太僕令與太祝令需要頌文祭天,侍臣皆著赤幘。帶劍入侍。三台令史以上的官員,皆持劍立其戶前。衛尉驅馳繞宮。伺察守備。一直等到太陽恢復常態,儀式才算結束。
但這次的「日食」發生得太顯突然,三台令史事先並未有半點察覺,自然也就談不上舉行修裱儀式以救日食了。
朝議之時,廷尉丞韓嵩以失職之罪彈劾太史令張進,罷其官。
隨即,中散大夫秦翊上表,奏稱「日食」天象印於朝制。蓋因「試舉」、「功民」二制有悖祖法,違天地倫常,才引起上天震怒,以至降下警兆。若欲平息天怒,就必須恢復祖法,否則恐怕會引起更大災難。
秦翊上表之後,立即引起不少贊同之聲。
一時間,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試舉」、「功民」二制,似乎這正是引發天兆的根源所在。
衛尉徐庶對此不以為然,直稱日食之兆並非應在本朝,而是在許昌偽朝廷。徐庶認為,曹操弒殺孝恐皇帝,擅立新帝,以致國出二君,這才是真正有違天地倫常的行為。此外,他更立場鮮明地為「試舉制」和「功民制」辯護。直言「試舉」之法雖非古有,但利於選賢任能,擢拔寒門才俊入仕,正是功在社稷千秋之制。」功民制」的推行,則可以激發大漢子民投軍報國的熱情,充飭武備,更是對大漢數十萬將士的莫大認可。
長期以來,朝廷選拔官員所採用的都是征辟察舉制度,士族門閥憑借這一制度,為其門生子弟的入仕大開方便之門。而寒門子弟想要通過征辟察舉入仕,希望可說是渺茫之極。徐庶雖然業已官居九卿,但他出身寒門,對利於寒門學子出仕的「試舉制」最為認同。自試舉制推行以來,短短六年時間,已經為朝廷選拔任用了上百位寒門學子,這在過去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事情。
事實上,這些寒門子弟出仕為官後,無論是在朝中,亦或是在地方郡縣,多半政績斐然,深浮民望。
如今,「試舉制」已經成了荊、揚寒門子弟的最大地希望所在。一旦將其取締,幾乎就等於將曙光在望的寒門子弟徹底地推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少府龐統贊同徐庶的看法,並指出試舉制雖然在推行,但只是作為征辟察舉制的補充,並不會影響根本,完全不必如此耿耿於懷。龐統雖然出身荊州望族,但他對於試舉制非但不排斥,反而始終持認可態度……
太宰令徐邈、博士鄧義聯名上表秦翊,奏請廢止試舉制,對功民制則不置可否。
逐漸地,這場由日食所引起改制之爭變得愈發激烈。
至第三日時,司空劉助、宗正卿許靖、大鴻臚孫乾、光祿大夫陳震等朝中大員都被捲了進來,改制之爭日漸高漲。
相形之下,「日食」一事反倒似被「冷落」了下來。
大將軍府
大哥深夜急招我和二哥、徐庶、諸葛亮、龐統等人過府議事。
「朝中改制之聲日高,莫非真要廢止試舉、功民二制?」大哥微皺著眉頭。聲音倒是很顯平靜地詢問道。
「主公,庶先前已言。此二制或有弊端。但絕對是利大於弊,得多於失!」徐庶第一個開口,他直接挑到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上,「力主改制者,庶不知有幾人是真心維護祖制祖法。歸根結底,不過是因這兩制利了寒門子弟、庶民百姓而已。」
這幾日,徐庶在朝堂上舌戰群臣。以他的智慧口才,仍被層出不窮、引經據典的「對手」糾纏得無法脫身。近年來脾氣日見沉穩老練地他,居然也被激出地火氣。
「我同元直之議!」二哥很簡單明瞭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與徐庶一樣,二哥也是寒門出身。他對門閥大族向來好感欠缺。
「元直之言雖然在理!」龐統笑著說道,「不過,此事地處置切不可草率。稍有不甚,便可能引發朝中內亂。如此結果。曹孟德恐怕是求之不得,他必然會在烈火上再添上一瓢油。
經北伐一役,主公一統社稷的根基已被奠定。若因內亂而葬送這大好形勢,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恩……」大哥緩緩點頭。輕應了一聲,整個人陷入沉思之中。
以我本人而言,在改制問題上,肯定是站在徐庶這一邊——從歷史進程來看,「試舉制」(即科舉制)取代征辟察舉,是人才選拔制度發展地必然趨勢。而功民制的作用也是不言而喻,只看這一次新兵的徵募情況便知。
但適才龐統的顧慮。卻也是不容忽視的。
左右無計之時,我的目光停留在了羽扇輕搖地諸葛亮身上。直到現在。諸葛亮還未發一言,我更突然想到,這幾日的朝爭他似乎也沒有參與其中。以他與徐庶、龐統的關係,這一舉動未免有些奇怪了。
「孔明,你有何高見?」我將問題拋了過去。
諸葛亮淡淡一笑,語出驚人地說道:「亮在想,此次的朝爭倒也頗有意思……」
「有意思?」龐統略顯詫異地看向諸葛亮,連沉思中地大哥也轉醒過來。
「此次朝爭蓋因『日食』之事而起,但眼下看來,『日食』反倒被拋到一邊。所謂改制,不過是『日食』補救之策罷了。如此情形,豈不是有些本末倒置?」諸葛亮輕笑著說道,「再者,朝堂之爭,當真爭得是改制之事麼?」
我和二哥尚未弄懂諸葛亮的意思,龐統、徐庶兩人卻如同被雷擊一般,身體一顫,猛地抬頭看向諸葛亮,大哥似乎也察覺了什麼。
「難道說……」徐庶微愕說道。
「此次朝爭,爭得不是什麼改制,而是……」沖徐庶微點了點頭,諸葛亮收斂笑容,淡然說道。
「權力!」龐統幾乎是跟諸葛亮一同說出了這兩個字。
「這根本就是一場權力之爭!」諸葛亮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場改制之爭,乃借『日食』之機,以天命之名挑起。試想,若是最終改製成功,元直、士元,甚至是公佑、孝起諸位大人便是與天命相違,更有欺天子之嫌,焉能再留居其位。
如若元直、士元罷官,得益者為誰?」
「再者,太史台當真沒有看出日食之兆麼?」頓了頓,諸葛亮繼續說道,「就亮所知,太史令張進頗曉天文變化,更曾著書立說。亮亦曾拜讀其作,並非虛妄。以他之能,預斷此次日食應非難事。
六日前,亮於江東巡視之時,曾偶觀天象,便推知有日食將現。張永文專司其職,焉能漏過。或許,這就是一場苦肉之計!
北伐大勝,天下之勢日趨明瞭,恐怕有人耐不住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