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時分,零零星星的戰鬥徹底停歇,戰場也被清理了一番。但也僅僅是收攏了俘虜、戰馬,為傷兵進行了簡陋的包紮救治,並收殮了我軍陣亡將士的屍身而已。
而進一步戰場清理,只能留待明日了。
是夜,停歇了不到兩個時辰的雨,又淅淅落落地下了起來,不過勢頭比起先前的那場豪雨卻要減弱不少。
綿綿的陰雨中,間或響起的呻吟聲,為略顯殘破的吳房縣城憑添了幾分沉肅氣氛。
吳房本是汝南境內的一座大縣。據聞在最為鼎盛的時候,僅此一縣就擁有人丁達十八萬之眾,為汝南郡內第四大縣。但隨後的天災戰禍,使得這座繁華大縣逐漸地沒落了下去。
現在縣內可統計的人丁,包括老弱婦孺在內,也不過五萬來人。但寬大的城池,林立的屋舍,還是可以依稀辨認出往日的繁榮來。
在短短的十數日內,吳房縣的歸屬已經經歷了四次變更十二天前,我軍不戰而下此城;兩天前,曹軍復奪回吳房;今日,在追擊曹韓敗軍時,黃忠順手又把這座城池拿了回來。
為了躲避晚間的陰雨,同時也為能給傷兵一個好的療傷環境,我統率大軍進駐了吳房城。
中原苦戰,十室九空,再加之不少豪族富戶因擔心戰亂的牽連紛紛南遷北走,以至城內空出不少房舍來。這些空捨,全部都被我下令徵用來安置傷兵。
交代龐統和各部將領統計戰損情況後。我便領著張渭等十數名親衛,走房過舍,探望起傷兵來。
舉步進門,一股濃郁的藥腥味撲鼻而來。入眼處,幾名負責照料傷員的士卒,正在熬製藥物。
這棟房子本是吳房一戶豪族宅邸的正廳,極其寬敞。但原本雍容華貴地廳堂,此刻卻儼然成了一座病房,數十名傷兵或坐或臥地在此養傷。
「參見將軍……」一見我到來,熬藥的士卒急忙起身行禮。連傷兵們都紛紛掙扎著要起來。
「都不要亂動,該坐的坐回去,該躺的躺回去……」我板起臉,厲聲呵斥道,「負了傷,就給我好好養傷!」
在我的積威之下,一眾傷兵也不敢再強自起身行禮,只得回復了原先的坐、躺姿勢。
走到一名全身上下布巾包裹得如同木乃伊般的士卒跟前,我蹲下身子,探手阻止了他想要爬起的企圖。低聲問道:「傷了幾處?」
「十……十三處!」他艱難地回答道。
輕拍了拍他沒有受傷的右肩頭,我寬慰說道,「等傷好些,讓人送你回丹陽!」從口音中。我已大致判斷出他的是丹陽人。
「將……將軍。小人不……不回去。只要還能拿刀,還能走路,小人就要……隨將軍打到底……」丹陽人特有地剽悍盡展無疑。
望著那雙渴望的眼眸,我心中一陣悸動,輕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好樣的。只要你還能拿刀,咱們就一起打到底……」
「恩……」包裹嚴實的頭顱艱難地點了點。
探望過屋內所有傷兵,我正要離去,舉步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過頭,雙手合抱,躬身向一眾傷兵深深地施了一禮……
城頭變幻大王旗!
似乎是經歷得太多了,對於城池的變迭,城內百姓倒也沒有顯得太過驚恐。甚至於。一些百姓還在獲得了贈予的糧食後,主動燒水生火。照顧起我軍的傷兵來。
兩個時辰後,龐統統計完了傷亡情況。
縣衙大堂內,各部將領齊集於此,只少了凌統一人,他還需要時間來撫平父親陣亡的哀痛。
北伐以來,我軍陣亡將領中,凌操是品級最高的。他本沒有受命來援,但出於對戰局的擔憂,還是跟隨全柔一起來了。沒想到,這居然成了他戎馬生涯中地最後一戰。
除了凌操,這幾月來,我軍陣亡名單中,還包括有張南、賈華等六位校尉級將領,都尉級將領二十一人。其他的基層軍官和士卒,更是只能以「萬」為單位來計算……
這場北伐戰事,雖然不可避免,雖然可能利在千秋後世,但過程也實在太過殘酷了。
「……此戰我軍共陣亡17000餘人,其中風騎軍陣亡1400餘騎、鐵騎陣亡700餘騎、鮮卑狼騎陣亡200騎,虎槍營800餘人,熊槍營1500餘人,無前飛軍500餘人……」通報傷亡數字時,向來豁達爽朗的龐統,聲音也顯得異常低沉,「此外,傷勢較重的士卒也達7000餘人,軍中大夫正在全力施治,究竟有多少人能夠痊癒,仍是未知之數。」
包括我在內,堂內眾將一陣默然。
加上文聘和全柔地援軍,這一戰我軍共投入兵力七萬人,而傷亡居然就達到了兩萬五千人。
四分之一強的將士,就在這裡逝去了生命。
「戰果方面,暫時還未能統計出確切數字,但據大致瞭解的情況心沉默了片刻,龐統接著說道,「我軍擊殺的曹韓兩軍兵馬,應該不下兩萬。俘虜敵軍一萬三千餘人,但其中有三、四千人傷勢較重,恐怕已經無法救治。
此外,龐德、馬休二位將軍迫降近千騎兵。被生獲的戰馬也有數千匹。」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慘勝。要不是上天庇佑,及時降下大雨,這場戰事的結果會如何,很難預料。
戰後我曾經假設了一下,如果這場雨來得晚上半個時辰,可能先行崩潰的就是我軍;再假設老天降下的如果不是狂風暴雨,而是細雨濛濛,那我軍地傷亡恐怕要比現在多上三成到四成……
這老天爺,實在是很會捉弄人——在你需要的時候。他讓你失望;在你行將陷入絕望時,他又突然給了你希望……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誠如斯哉!
不過,我軍雖然勝地慘烈,但曹軍的情況卻更加糟糕。
曹操處心積慮地籌謀多時,意欲畢其功於一役的這一戰,最終竟以慘敗收場。且不論那巨大的傷亡,就以行將勝利、卻最終在上天的安排下功敗垂成這一件事,就足以讓曹操嘔血不已了。
這時代的人。往往將天命看得比什麼都重。曹操因天數而戰敗的事情一旦散佈出去,絕對可能會對他治下地民心、軍心產生震撼性地打擊。
而在戰事的最後階段,西涼騎軍的擅自撤退,也會在曹操與韓遂間埋下分裂的種子。
我軍慘。曹操更慘。所以,這場北伐戰事沒有理由停下來。
「……我軍必須乘勝追擊,而第一步,仍然是奪取汝南全郡,將汝南、南陽與壽春、章陵、襄陽三郡連成一片。並配合君侯大軍,形成對兗州曹軍的夾擊之勢。」在我沉思的當頭,龐統已將話題轉到到了接下來的戰略問題上,「迄今為止,北伐之戰雖然異常艱難。卻已一步一步地向預定目標靠攏。龐某深信,實現奪取豫、兗、徐三州的大戰略,並非虛妄之說!」
議事結束後,我將馬休和龐德留了下來。
「叔明,閻行被擒之事。你應當已經知道了吧?」我直接向馬休挑明了事情。
「是,趙將軍已經告訴末將了!」馬休眼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緊握成拳的雙手微微顫抖著說道。
「如果我把他交給你,你準備處置?」
「剮了他……」恨至骨髓的話語從馬休嘴裡脫口而出,但片刻後,他又搖了搖頭,「將軍,能不能把他先留下來……」
「嗯?」我輕噫一聲,略感詫異地看向他。
「我馬家一百三十口雖被韓遂所害,但閻行卻是真正動手的人。我要留下這個狗賊,等二哥和鐵弟他們回來,一起來生剮。」馬休躬身深施一禮,期冀地說道,「懇請將軍准末將之請!」
「嗯!」點了點頭,我換了個話題對龐德說道,「令明,此戰所擒獲的俘虜中,有不少西涼兵,你可以設法從其中招降人手,盡量擴充鐵騎!等到梅雨季過,需要借力鐵騎的地方很多。」
「將軍放心!」龐德沉穩如山地應道。
送走龐、馬二人後,我在張渭地引領下,來到了凌操停柩的地方。
由於仍在大軍征戰期間,不宜舉喪,停柩的房間裡只點了幾盞招魂油燈。昏黃的***下,凌統腰繫一條白綾,呆跪在靈柩前怔怔出神。
揮手示意張渭先行離開,我緩緩走到凌操靈柩前,恭敬地連施了三禮。
「呃∼∼?!!」凌統這時才發現有人進房,機械地抬起頭,看清我的模樣後,急忙準備起身行禮,「參見將……」
「公績,不必多禮了!」我伸手輕壓在凌統的肩上,阻止了他的動作,「我只是來看看子覆,看看你!」
「二月裡從襄陽出征時,阿爹還說『打完這一仗,回到家就能抱孫子了」沒想到居然……居然……」話沒說完,凌統就已泣不成聲。我知道他一直在強忍悲痛,此刻終忍不住傾瀉了出來。
「生於沙場,死於沙場,這就是我和你父親這一輩人的宿命,或許也是最大的心願。我們把該打的仗,該流地血流盡,你們這一輩日後就不必再流血拚命了。」輕拍凌統的肩頭,我悵然歎道,「子覆沙場而亡,也算是得其所了!公績,不要太過傷悲了……」
點了點頭,凌統的雙肩卻依然輕微聳動著。
「現在是六月天,屍身不能久放,我準備明天就讓人護送子覆的靈柩返回廬江。」輕歎了一聲,我緩緩對凌統說道,「公績,明日也隨你父親一起回去吧!」
默然了許久,凌統搖了搖頭:「就照將軍的安排,明日送阿爹回『家』,但我要留下來。如果我現在就回去,阿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答應……請將軍准許末將留下來!」
「想好了?」
「請將軍成全!」
「好吧!」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