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房門嘎吱一聲開啟,司馬懿那略顯清瘦的面容呈現在我的眼前。
「不知將軍大駕光臨,懿未能遠迎,還請恕罪!」司馬懿長身行了一個大禮,語極懇切地說道。
「仲達不必多禮,是我突然冒昧造訪,怪不得你!」探手將司馬懿扶起,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司馬懿閃身將我迎入房門內,隨即恭敬地說道:「將軍,下官……」
說到這裡,他突然改口,自嘲似地笑了笑,「懿讓人為您尋張椅子過來……」
此刻,我早已將房中的情況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雖然只是一間書房,但空間卻是頗為寬敝,房內只有一些簡單的擺設,一張大的草蓆上擺放著一張書案,案上有數十卷簡書,在裡間還有一張床,就僅此而已。見我盯著草蓆,司馬懿似乎猜到了我心中所想,說道:「房內本有椅子,但懿還是更喜歡席地而坐,就讓人搬出去了。將軍請稍侯,懿這就讓人……」
看司馬懿準備叫人搬椅子,我擺了擺手:「仲達,不必了,席地而坐即可!」
司馬懿微楞之後,在我招呼下,兩人隔著書案對面跪坐了下來。
「仲達,這些日過得如何?」調整好姿勢,讓自己坐得舒服些後,我開口詢問道。司馬懿先是略感詫異地看了看我,隨後露出苦澀、自嘲的複雜表情來。緩緩回道:「懿本是一介罪人,雖九死也難釋己罪。幸得皇叔寬厚為仁,饒恕不死,懿已感恩於肺腑,這些日閉門勤修學問,雖有些悶,但心中卻是感覺這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輕鬆愜意!不需再過那終日擔驚受怕的生活,對懿而言。就是最大的樂事。」
自「被刺」事件之後。大哥就將司馬懿安排在了廬江城內一處隱秘的宅院中。除了被禁足不能自由走動,以及有數十名細作明裡暗裡地對其作監控外,司馬懿地一切就跟常人一般,而且也有侍女僕人服侍他的起居。全天下的人。恐怕都猜不到「業已亡故」的前征南大將軍椽「張懿張仲司」居然就安然無恙地「隱居」在廬江城中。我看了看張懿,搖頭輕歎道:「仲達。
一想到被你瞞了那麼多年,我心中著實有些不快啊……」
「將軍……今日是來追究懿的罪名麼?」張懿苦苦一笑說道。
「懿只想請將軍再寬限三日,待我完成手中策論後,無論將軍是殺是剮,懿別無一言。」
「策論?」我微愕地看向司馬懿,「什麼策論?」
「乃是懿有關軍政方面的一些心得體會,以及天下大勢的可能走向和應對策略。」司馬懿從身前桌案上挑出一份簡書,恭敬地遞給我。接過簡書,我展開粗粗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內容果然如司馬懿所講。不得不承認,司馬懿地才能確實非常出眾,更為難得地是他敏銳的眼光和深邃的分析能力。
「仲達知道那個攪亂許昌的計劃?」放下簡書,我挑選了內容中一個最引起我關注地問題詢問道。很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司馬懿地策論中,居然隱約地提及了由徐庶與諸葛亮共同籌謀的那個攪亂許昌地計劃。照道理講,那個計劃所知道的人應當不超過10個,除諸葛亮、徐庶外,也就只有大哥、二哥、我、龐統、蒯越、魯肅這幾人知曉而已。此外,伏完、耿紀那幾位計劃的直接參與者,已相繼在亂軍中身亡。如今身在廬江的那十幾位南逃朝臣,甚至包括伏完之子伏德在內,都不知道許昌內亂的真正發起者其實是我方,他們只知道是伏完等人有心起事反曹,隨後找到了大哥作為外援。但這樣一件隱秘的事情,居然會被司馬懿猜了出來。我並不認為司馬懿是事後從什麼人那裡獲知此事,因為是在司馬懿身份敗露之後,許昌的內亂才被發動的。其後,司馬懿就一直被幽禁在這處偏僻的庭院之中,根本無從獲得任何信息。
「將軍,那個計劃是不是已經發動成功了?」司馬懿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倒回問了一個。
「恩……」緊盯著司馬懿片刻後,我輕應了一聲。
「這件事是懿猜出來的……」司馬懿微點了點頭,「懿身份尚未敗露時,曾察覺徐軍師似乎在許昌安排了什麼計劃。聯繫上懿自己的情況,大致就想到徐軍師可能也是準備在許昌來個釜底抽薪之計。再加上居然此刻見到將軍,我就猜想皇叔與曹丞相的戰事應當已全面停歇。而據懿所知,曹丞相對他此次的計劃是勢在必得,但如今戰事結束得如此之快,而將軍又面無憂色,說明此戰後皇叔形勢並未吃緊,以懿之猜想,十有八九是因為許昌生事,致使曹丞相不得不放棄他先前的計劃。」
果然有著絕強的洞察和分析能力,在無法得到外部消息的情況下,僅憑只鱗片爪的線索,居然就能被他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沉吟了片刻後,我淡淡說道:「仲達,我不是來跟你追究什麼的,你盡可放心地完成你的策論。你的事,大哥已跟我詳談過了。跟大哥一樣,我最大的遺憾也是仲達為何出自河內司馬氏,為何會是曹操所派的暗間。仲達的才能,與大哥的識人用人正是絕配……」
司馬懿低下頭,沉默不語,許久才歎氣說道:「將軍,只能說人命天定。身不由己……」
「成事雖然在天,但謀事卻可在人。如今,你已不再受任何羈束,不知有什麼打算?」
「懿不敢奢求許多,但願得靜含一所,潛心修學即可……」說這話時,司馬懿的眼睛還是不自禁地微閉了起來。
「……」聽了司馬懿的回答,我不語思索了許久。突然說道。
「有件事忘了告訴仲達,天子在從許昌外走途中,慘遭曹操宗族將領夏侯奉飛馬踐踏,已經駕崩。」
「什麼?」司馬懿完全被這一消息所驚。愕然地看著我,「天子已經駕崩?將軍能否給我細細地說一說此事……」
「恩……」我點點頭。有選擇地將大致地過程說了—遍。
「看來皇叔重振漢室的日子又近了一些……」以司馬懿的智慧,自然很輕易地就推算出了天子駕崩之事將會帶來的影響。我淡笑了笑。又接著把廬江臨時朝廷建立之事說了出來。聽到諸葛亮、龐統、魯肅等人都得暫行九卿之權時,雖然很隱秘,但司馬懿的眼中還是迅速地閃過一絲複雜莫名的神色。如果他不是曹操所派的暗間,這臨時九卿的名位中,肯定也會有他一席。以未及30歲之身,得位居九卿(雖然是暫行)之職,雖說不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也絕對是世間罕有地殊榮了。司馬懿之前十數代先祖中,也沒有人能夠官居九卿。懿兄司馬朗身為河內名士魁首,在曹操麾下為官十餘載,仕途一帆風順,但至今也才是兗州別駕,司馬懿原本是最有希望成為創造司馬家歷史地第一人……我一直緊盯著司馬懿,自然不會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要說司馬懿心中沒有遺憾,估計是不可能的。原先職位比他低的魯肅,如今都已官居後軍師,暫行九卿之權……同時,從大哥與曹操之間地實力對比來看,雖然最終誰能贏得勝利尚不可知,但經孝獻皇帝駕崩之事後,勝利的天平應當向大哥這邊重重地傾斜了過來。如果不出意料,徐庶、諸葛亮他們頭銜上地「暫行」二字去除掉也只是時間問題。讓司馬懿感到遺憾惋惜,這正是我此次造訪的目地之一。只有感到遺憾惋惜,他才會珍惜自己再次面臨的機會,才會下定決心真正為大哥效力……「仲達,我再問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而且我保證日後不會再有人問這樣的話……」我直視司馬懿的眼睛,極其鄭重地詢問道:「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這確實是司馬懿最後的機會。大哥愛惜司馬懿的才能,不但沒有殺他,還有心重新起用他,但熟知歷史的我卻對他頗懷顧忌。因此,當大哥有意重新起用司馬懿理事時(當然不是擔任那種見得光職位),我便主動要求來試探一下。如果司馬懿能夠坦誠以對,我就給他一次機會,建議大哥再次起用他;如果他想玩類似假癡不顛的把戲,那他這一輩子就水遠地「潛心修學」吧。與我似乎能穿透他內心的銳利眼神祇一接觸,司馬懿的身體就微顫了一下,面上浮現出掙扎的表情。片刻後,見司馬懿沒有什麼表示,我站起身,緩緩朝房門口走去。我即將出房門的那一刻,司馬懿略顯羞慚的聲音從背後響了起來:「將軍留步。」
我轉過頭,看向司馬懿,他面上呈現出與前不同地決然表情。
「若皇叔和將軍還能見容,懿願盡畢生所學,效犬馬之勞!」
「真心話?」
「不敢欺瞞將軍!」
「在司馬族轉投之前,你永見不得光明,不後悔?」
「最多十年的光景,懿耐得住!」
「恩……」我點點頭,「可願去荊州麼?」
望著那遠去的魁偉背影,司馬懿長長地出了口氣,似要將心中的鬱結之氣全部傾吐出去,隨即輕快地跪坐在書案前,提筆急書起來。建安十一年十二月上旬,幽州遼東太守公孫度遣使至廬江弔唁孝獻皇帝,痛斥曹操不忠不義的極惡罪行。但公孫度的真正意圖卻是希望與大哥結成盟約,南北共擊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