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主公!」周瑜緩步走進廳內,向孫權深施一禮。
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孫權等人便看出周瑜的身體遠未達到康復的程度——英俊無匹的臉龐呈現出異乎常人的病態蒼白,眉目間更是有一絲不尋常的灰暗之色,眼眶微陷,嘴唇微微泛白。而且,周瑜的身體也明顯要比病倒前單薄許多,看起來令人非常擔心。
「公瑾,你身體尚未康復,怎可輕易來此?」孫權驚愕地詢問道。
「瑜賤體違和,有勞主公牽掛了!」周瑜向廳兩側的群臣微微點頭示意後,恭敬地回道。
「周大人既然身體未癒,何不在家中休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外人豈不是要怪罪我家兄長不恤僚屬?」孫瑜眼中止不住地現出一絲恨色,不冷不熱地「問候」道。
「仲異!」孫權沉聲喝止住孫瑜,隨即命人拿來蒲團讓周瑜能夠較舒適地靠坐下來。
「公瑾,戰局你已知曉了?」待周瑜坐定後,孫權和聲詢問道。如今的戰局已完全失控,孫權已有束手無策的感覺。而周瑜的意外復出,讓孫權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瑜略有耳聞……」周瑜微微點頭說道,「但具體戰況如何,還請主公相告!」
「子敬,你將戰局說與公瑾知曉!」孫權轉頭對魯肅說道。
待魯肅將東、西兩線戰況詳細地說明之後,周瑜面色變得異常沉肅。由於近段時間實在太過繁忙,魯肅已經有十多天未有空去探望周瑜。而在以往,魯肅2、3日便會去探望周瑜一次周瑜,周瑜也是據此猜測到形勢的惡化。儘管已有心理準備,但真正得知戰局的惡化程度後,周瑜還是大大吃了一驚。
「公瑾可有化解眼前危困之策?」孫權直直地看向周瑜,急切地詢問道。
「二劉雖同時進犯,但其實是一真一假、一虛一實!」周瑜略一思索,低聲和緩說道,「以眼下形勢看來,荊州軍才是真正的威脅。而劉備軍的進襲十之八九只是徉攻,目的在於策應荊州軍的攻擊!」
「周大人莫非適才沒有聽清楚——張飛已經攻克三山縣,目前其正揮師急攻虎林一線,南面的新都縣目前也已岌岌可危。這樣還只是徉攻?試問若是真正進攻,豈不是連柴桑都要淪入其手了!」孫瑜不屑地駁斥道。
見時至今日孫瑜仍然這般處處針對自己,周瑜眼中不自禁地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勉強收拾住心情,周瑜緩緩說道:「若劉備真有心進攻,必會令張飛以雷霆萬均之勢閃擊而來,且會讓廬江李通率軍策應張飛。惟有如此,才可更多地攻城奪地,以免為劉表一方佔先。而張飛若欲閃擊,則必會先令甘寧將我水軍擊滅。只要我水軍一失,張飛就可以水軍配合步軍。迅速推進。甚至。張飛會派遣精兵經由水路,繞過前方阻隔突襲柴桑,以圖直接平定大局。但如今。在我水軍與荊州水軍的激戰之時,甘寧居然不聞不問,豈非可疑?此外,即便真要走陸路穩步進襲,以張飛之能,十多天下來恐怕也早已突破虎林……綜合此種種,我以為張飛之意只在佯攻!」
孫權等人微微頷首,周瑜繼續說道:「子敬的猜測極有可能屬實——二劉之間早有瓜分我江東的協議,恐怕此次無論劉備軍能夠奪取多少土地,最終都要交付於劉表。也正為此,張飛的行動才如此詭異。」
「如此說來,倒是顧元歎壽春之行倒是沒有必要了!」聽了周瑜抽繭剝絲般的分析,孫權略顯愕然地說道。
「待辨明虛實之後,就可有針對性地先退其中一方!」周瑜冷靜地分析道,「劉表之意在亡我江東,兩方中必須先退了這一方才可。只要劉表退兵,劉備自然會命張飛撤軍!」
「但依如今之勢,擊退荊州軍恐怕也是極為困難。劉磐一軍已攻入廬陵,郡治西昌岌岌可危;剻良、蔡瑁之軍更是兵力雄厚。黃老將軍已兩次求援……」孫權憂心忡忡地說道,「偏偏我方已無兵力可用!」
「主公勿憂……咳咳咳……」周瑜忽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公瑾,你怎樣了?」孫權焦急地詢問道。
「……咳咳……不妨事,勞主公關心!」小半晌後,周瑜逐漸平息下來,面上「恢復」些許血色,但仔細一看,卻是一種病態的潮紅,「兩路荊州軍中,其實威脅更大的,是劉磐這一路。劉磐兵馬雖少,但其麾下卻是荊州軍中戰力最強的長沙兵,且其已切入我方腹地。比之劉磐,剻良那路雖然兵馬眾多,但瑜以為危險反而稍小——一則其士兵戰力較弱,二則其軍中居然有剻良、蔡瑁二帥,正是反為其禍。那蔡瑁非但無法為剻良提供臂助,反而會成為制肘。若我軍能設法擊破劉磐這一路,或可使戰局有所改觀,乃至扭轉乾坤!」
「公瑾一言,盡解我憂!」孫權面色一鬆,大喜說道。
「若主公不棄,請授一支兵馬,瑜願為主公先行擊破劉磐軍!」周瑜勉強著支起身子,躬身抱拳向孫權請命道。
「但公瑾的身體……」看著周瑜虛弱的樣子,孫權憂慮地說道。
「瑜微恙不足掛齒,懇請主公應允!」周瑜蒼白的面龐上,表情異常的堅毅、決然……
「……」孫權靜靜地望著周瑜,太陽穴騰騰地跳動,一股不明的情緒自心頭生起,隨即充斥整個心中,一些過往的景像在腦中迅速地閃過。孫權也曾將周瑜當成自家兄長一般敬慕,彼此親密無間。但自孫策亡故、孫權繼位之後,曾經的和睦逐漸地淡去。周瑜在江東軍民中的巨大威望,成為年輕的孫權鞏固位置的障礙。孫翊、孫瑜一眾兄弟的不斷鼓惑,鄉間坊裡有關周瑜背反的流言,更加劇了彼此間的芥蒂,以至鬧到如此光景。
但儘管如此,周瑜心中所想的仍是孫家基業……
「兄長,不可……」孫瑜急欲出聲阻止。
孫權一抬手,止住了孫瑜下面的話,隨即緩緩點頭說道:「公瑾兄,一切就拜託你了!凡可用之軍,皆可任你調遣使用……」
「多謝主公信任!」周瑜躬身長施一禮,懇切地說道,「縱粉身碎骨,瑜……也要保全主公基業!」江東的前途命運,再次落在了周瑜久病之後那瘦弱的肩上。
「……」孫權心中猛地一顫,彷彿被深深觸動——若能度此危機,我必會厚待公瑾兄!
議事完畢之後,孫權就將虎符重新交與了周瑜。
重新理事之後,周瑜立即忙碌了起來,直至深夜,才拖著疲乏虛弱的身體回到府中。
「夫人。做什麼呢?」跨入臥房中。周瑜見夫人小喬正在做著什麼,好奇地詢問道。
小喬仍在默默地忙碌,竟似沒有聽到周瑜的呼喚。
「夫人……」周瑜走近了幾步。卻只見小喬正在收拾一些周瑜的衣物,似在為其做遠行的準備。周瑜心中一顫,明瞭心細的小喬已知道自己的想法。
「呵∼∼!」小喬忽地察覺到身邊多了一人,如受驚的小鹿般向後退了兩步,待看清是周瑜後,才輕出了一口氣,隨即以手輕輕掩心,略顯羞赧地低語道:「相公,你回來了!」
「夫人,你怎知……」周瑜看了看那些衣物,和聲說道。
小喬長身嫂婷而立,玉首微抬,直視周瑜嫣然一笑說道:「相公的心思,怎麼瞞得過妾身!」
「喬兒……」周瑜完全掩飾不住眼中的溫柔之色,上前將小喬輕輕環住,和聲說道,「最懂我的人,就是你啊……」
「妾身雖不懂什麼大道理,但相公要做的。一定是對的……」小喬溫婉地說道,「妾身只希望,相公能保重自己的身體!」
「咳咳……喬兒放心!」周瑜咳嗽了幾聲,溫柔地說道,「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
小喬輕點臻首,將身體貼入周瑜懷中,但一絲憂色卻從那對似水明眸中瞬閃而過。
夜空一彎勾月,結白清涼地月光自窗戶射入房內,將一對璧人的身影映照得更加修長……
接下來幾日,周瑜變得愈加繁忙——出戰在即,周瑜既要負責籌備兵馬輜重,又要分析軍情戰報,以便決策。甚至,周瑜有時還需走訪一些宗族,尋求他們的幫助。由於擔憂周瑜的身體狀況,魯肅主動為其分擔一些事務。
兩三天下來,周瑜的鬢間便早生了無數華髮,身體也似乎變得更加單薄……
六月初,周瑜統領四處拼湊起來的10000軍,南下廬陵郡。臨行之際,孫權君臣親送至柴桑城南5里處。
與此同時,潘璋領軍5000兵進鄂縣,增援黃蓋。
輾轉了5、6日,顧雍終於趕到秣陵。
左長史、丹陽郡丞簡雍盛情接待了顧雍,但令顧雍大失所望的是,此行所要見的對象——平南將軍張飛竟不在秣陵。
失望之餘,顧雍又碰到一件更為意外的事——顧族族長顧修居然也在秣陵。隨即,顧修向簡雍請求,要單獨與顧雍密談。簡雍笑而應允,並為顧修伯侄安排一間密室。
「……孫家已是日暮西山,絕無回天之力,縱然不亡於劉皇叔,亦難脫劉荊州之手。況且我顧家如今已托庇於劉皇叔麾下,皇叔、張將軍待我顧族也是甚厚!」顧修和聲對顧雍說道。顧修60歲上下,相貌清矍中帶著幾分家主的威嚴。
「……」顧雍才名聞動江東,是何其聰明之人,自然明瞭自己伯父話中的意思,但卻始終默然不語。
「元歎,孫家將傾,無論為一己,還是為家族,你都應該慎重考慮去留了!」顧修對侄子相當看重,實在不願看顧雍為覆亡在即的孫家殉葬,苦口勸薦道,「劉皇叔漢室正裔,且其仁德愛民,尊賢禮士之名並非虛傳。前番我應邀往見劉皇叔,於丹陽、廬江、壽春諸郡一路所見,令人難忘——真可謂政通人和,百姓樂業。」
頓了頓,顧修繼續說道:「如今劉皇叔雄據五郡,根基已穩,至不濟亦可割據一方,甚至可能問鼎天下。以元歎你之才,若投劉皇叔麾下,必可大有作為。日後光耀顧氏門裙,便要靠你們這一輩了!」
「伯父之言雖然在理,但背主他投之事,必為世人是恥笑,侄不願為!」顧雍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道。
「愚蠢!」顧修輕喝一聲,沉聲說道,「獨善其身,只為個人之名,乃是士之小節;安濟天下,撫慰社稷,方是士之大節。你寧為一己小節,而棄大節麼?」
顧雍神色不住變化,似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到最後無奈地長歎一聲。
顧修面現喜色,知道已說服了侄子……
周瑜復出理事的消息,很快便被細作傳到我這裡。如今孫權治下許多宗族已與我軍有秘密聯繫,獲得孫權內部的情報變得相當容易。
「士元,你如何看待周瑜此事?」我放下手中的線報,笑著向龐統詢問道。
「大廈將傾,周瑜一己豈能回天?」龐統呵呵笑道,「而且周瑜身體尚未康復,匆匆復出理事,恐怕是自催其命。」
「是啊……」我悠然長歎一聲,腦中浮現出那個依稀的白色身影。我與周瑜只見過一面,而且看得還不真切,那還是在去年太平城下激戰之時。周瑜的才能勿庸置疑,只可惜多番受制於自家,才能無法得到盡情施展。如果能將其招攬到大哥麾下,必可成為莫大助力,但這恐怕也只是一個奢望……
「將軍,末將回來了!」郝昭、李聰二人掀簾進帳,大聲稟報道。
「城攻得如何?」我抬頭笑問道。
「……憋氣!」李聰猶豫了一下,悶聲說道,「這佯攻比真正攻城還累人。如果將軍允許,末將兩個時辰就能把虎林縣攻下來!」一旁的郝昭嘿笑不語。
「李校尉莫要心焦,城攻得再多,日後也要交與荊州軍。借此良機,鍛煉鍛煉士卒即可!」龐統笑笑說道。
「三叔,有文長大哥的急報!」關平大步進入帥帳中,將一封絹書遞給我說道,「新都令獻城歸降,文長大哥請示下一步行動!」
我將絹書迅速瀏覽了一遍,嘴角揚出一絲苦笑——魏延完全是按照我的要求,僅對新都縣實施佯攻,沒想到這新都令居然主動投降了。
看來,江東的士族百姓對孫權已經完全失去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