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紅塵 第三卷 碧落泉深暗潮洶 第四章 寸心相誤
    實,尷尬的又何止蘇塵一人

    在裴一涯剛被燕子帶到這裡後,他立刻就明白了宋勝平安排這個地方的用意。在展府的這座假山中相見,固然是考慮到圓年之夜蘇塵無法外出,而且這個山洞三面環水,要防止偷聽十分容易,相對而言,反要比酒樓安全。

    可最主要的,卻是這洞夠小、夠窄,兩人共時容納在洞中,那幾乎就沒有什麼轉身的餘地了……

    這個宋大哥,想要撮合別人也不應該這樣無所不用其極啊?這樣孤男寡女單獨相處,若是傳言出去,他的聲名倒不要緊,但蘇塵一個女孩子家……而且這樣一來蘇塵會有多尷尬啊!宋大哥這是好心辦彆扭事了。

    「裴大夫,好久不見,你近來可好?」正當裴一涯不知該如何開口時,蘇塵先打破了僵局,迅速地瞥了旁邊的裴一涯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注視著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

    和裴一涯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相會,雖然好生讓人羞澀,但無論如何自己也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來的新女性,要是過於拘謹就未免有些僑情了。而且,且不說今天這事都是宋勝平和燕子私自做主安排的,單憑裴一涯對他們姐弟倆的恩情,她也不能這樣沉默下去,何況這次見面並不容易。

    「我很好。」蘇塵這一大大方方的開口,聽出她的言語裡並沒有怪罪之意的裴一涯,不由暗中的鬆了口氣,語調也恢復了正常,微笑著回答。

    「可宋大哥說,你被張淮俊軟禁在孟府,逼你投靠他們,他們有沒有對你……」

    蘇塵原本想說有沒有對你嚴刑逼供?可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洞中光線雖然朦朧,可她眼角餘光裡的裴一涯依然一身鎮定如松,身材挺拔,一點都不似曾被動刑。

    「我很好,他們有求與我,不敢隨便對我怎麼樣。」

    裴一涯微微側頭注視著她,溫柔地又重複了一遍,以寬蘇塵的心。心裡卻暗道,只要你平平安安,他們就抓不到任何足以要挾我的把柄。

    「那就好。」明白裴一涯說的是真話,蘇塵放心地點了點頭,紅唇微啟,本能地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吐出自從宋勝平告訴他裴一涯被囚之後一直悶著心中的擔憂。

    「有勞姑娘關心了。」見她無意中洩露出來的對自己的深刻關心,裴一涯心中頓時重重地一蕩,語聲也越發的柔和起來。心中突然覺得,今日有她這句話,自己就是為她做再多,犧牲再大,也是值得的,令人滿足的。

    「我瞧蘇姑娘對你也是有意的,否則也不會一提到你就臉紅耳赤的,只是她也許礙於寡婦的身份,自覺不能耽誤你這個神醫的前程,所以也像你一般不肯承認罷了。你若喜歡她,想讓她幸福,就不該只站在背後默默地為她做事,被俗世禮節所拘,須知人生真愛只有一個,你也早過到了成家的年齡,難道你還想讓一個喪偶的寡婦先對你表白麼?裴老弟啊,大丈夫有所擔當有所為,關鍵時刻可不能縮頭縮腦啊。」宋勝平看似調侃實則卻大含深意的話又響在裴一涯的腦海中,莫名地,讓他也赦了臉。

    愛上自己的病人,這是以前的他從未預料過的。

    當初將蘇塵從冰天雪地裡救回,也只是單純的秉著一顆醫者父母心、想將眼前的人救活而已。直到給蘇塵施以過程難免痛苦的針灸,見到她疼快要虛脫昏迷,還努力地對自己微笑,堅強地說自己還不能死的那一刻起,這個渾身漆黑的陌生女子,就以一種猝不及防的姿態,進入了他的生命。

    而後的日日夜夜、點點滴滴,甚至只是她一個堅強的微笑、一個憂傷的眼神,都如築基石般,越發地奠定了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直到她被陶春花逼走,才發現她的位置已如此不可動搖。

    「裴大夫客氣

    大夫對我們姐弟此生的恩德如山高水深,蘇塵便是感,仍是不足的。」正當裴一涯一顆淡泊之心漸化繞指柔的時候,愧於裴一涯為自己付出這麼多,自己卻從未好好感謝過人家的蘇塵,卻正好不合時宜地抬頭對裴一涯感激的微笑。

    「……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不必掛懷。」

    聽了蘇塵這一句,裴一涯心裡忽然像打翻了各種佐料一般五味雜陳,苦澀不已,勉強地克制才讓聲音盡量地平穩。恩德?原來她是因為自己對她的恩德才對自己如此關切的麼?而不是宋勝平所以為的互有傾慕之意?若不是她這一句,自己就差點自作多情了!

    「……」感覺到裴一涯這話回的似有些僵硬,蘇塵不由一怔,有心想解釋,卻又不知該何從解釋。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自己,剛才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可哪裡說錯了呢?她說的明明都很正常啊。裴一涯不僅不計任何回報地救了自己,精心照料,還寧可為了自己而欠陶春花、張亞男她們的人情,後來甚至連自己被要挾進京還不忘設計替她妥善安排,這樣的大恩,套句俗話說,真的是來世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自己感謝他十分理所當然啊。

    為何他卻似乎生氣了呢?

    「對了,宋大哥說,姑娘這些日子睡眠有些不安穩,我這裡有些安神的藥,每日睡前服用一顆即可安枕到天亮,姑娘你收好了。」嚥下心中的苦澀,裴一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捏破蠟丸後,用溫水相服最好。」

    「謝謝裴大夫。」連這麼細小的事情他都知道?蘇塵心中有塊角落忽然柔軟地坍了下去,連帶的鼻子也酸了起來,側身接藥包的手更是不禁微微地顫抖。

    「不用客氣。」裴一涯苦澀更深,將布包遞給蘇塵。幽幽的珠光下,只見蘇塵一雙如玉的素手,輕顫如晨風中的春蔥,忙轉過目光。

    「裴大夫,你以後有什麼打算?」蘇塵收好布包,定了定神,關切地問道。當初知道裴一涯被軟禁在另一位權臣孟相的府中之時,她心裡不知有多擔心,就算宋勝平不時地傳信報平安,她仍無法放心。現在好了,裴一涯終於逃出孟府,不再受人挾制了,她也算了一塊心病。

    蘇塵心中安慰地想,卻不知道裴一涯這次根本就不是逃出孟府,而是溜出孟府,更不知等一會裴一涯是為了她和彬彬,才心甘情願地回孟府那個囚牢去。宋勝平雖然明裡暗裡告訴了她很多裴一涯無私的行為,但卻因為尊重裴一涯的意願而未將裴一涯真正的境況如實相告。

    「我……我還會在京城中再暫留一段時間,宋大哥會為我安排妥當。」裴一涯本想狠心地騙自己也騙蘇塵,說此次一別可能後會之期遙遙,可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含糊不清的語言。

    「宋大哥可真是個有本事的人。」也許是裴一涯太會隱藏心事了,蘇塵不但沒有絲毫懷疑,反而因為聽說裴一涯暫時還不會離京,而變得心情忽然大好,笑著望向裴一涯,「裴大夫,你和宋大哥認識很久了吧?」

    「是啊,我們相識將近八年了吧!」蘇塵臉上的燦爛笑容和明亮的雙眸,如良藥一般醫治了裴一涯的心,令得他也情不自禁地微笑。

    方纔他可是過於著相了,有違自己最初只單純地想要她平安、快樂的意願。就算蘇塵對他無意又如何,他原本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蘇塵報答他,更沒想過要蘇塵以身相許。今日之會,不僅使他心頭清明如鏡,更又增添了一段美好的記憶,這樣不也是很好嗎?

    他這一生都會記住這個別有天的「山洞」,以及此刻在身邊的這個女子的一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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