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諸侯 第二卷 五十六 運河之爭 二
    十一月初六,大雪紛飛。運河兩側上已結薄冰,正是商運停止前的最後幾天,河面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幾隻雪鷹頂著風雪來回盤旋。

    扶瑤一早在馬車上備好了炭盆,銅爐上煮著熱水,小几上扣著兩隻竹編的圓籠,裡面放著幾碟可口的甜點,看起來像是要去踏春。

    「夫人,這大雪天的,您大病剛愈,還是別出去了,就在馬車裡,掀了簾子看也是一樣。」說是這麼說,手還是忙著把厚斗篷遞給我。

    按照預期的約定,英翠娘的船應該今日就會停靠到對岸一處名叫「落港」的埠頭,補給糧草,這幾日,對岸一直很平靜,我思索著武敖這小子會在何時下手,他是個極有耐性的對手,這一點從連日來運河上的平靜就能看出來,他需要思考這些東西值不值得下手,以及怎樣下手。

    一直等到傍晚,大雪漸漸轉成細碎的小雪,沉沉的暮靄中,隱約可見兩艘大船的黑影慢慢靠向彼岸,不覺莞爾,伸手放下厚簾,端起小几上的熱茶捧在手心,熱氣蒸騰中望著車龍骨上吊著的風燈,暈黃一點點在擴大……

    扶瑤安然地趴在棉被中熟睡,微鼾伴著車外細微的風雪聲,讓人覺得溫馨無比。

    再次掀開厚簾,暮色早已沉下,灰暗籠罩著河面,一眼望去,只看到遠處墨色的山巒起伏不平,伸手出去,細雪早已停下,微風乍起。

    扶瑤依舊睡得安穩,而我卻越來越清醒,車外的馬兒似乎也開始有些焦躁,不停地來回踏著四蹄,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即將到來的變化。

    戌時剛過,車外風聲大起,西北風呼嘯而至,吹得週遭樹枝、風雪一陣嘶吼。風燈也隨著風聲搖動兩下,車內頓時光影晃動……

    就在我伸手掀起厚簾的同時,運河上傳來一陣喧嘩,接著便是星點的火光。

    我悄悄繞過扶瑤,走下車來,安撫了兩下有些不安的馬兒,拉上斗篷帽,來到高坡最邊緣,眺望西岸。

    雖然什麼也看不清,不過我能猜測能英翠娘的船,此刻應該正隨著風勢往河心駛來,而武敖不得不出動他的水軍,否則太對不起他連日來的安靜了。

    子時三刻,運河北面隱約可見幾處移動的***,細細數過,應該是五隻大船,雖然不知道他們啟航於何地,但依時間推測,應該是在武軍大營以北五十里以內,

    原來這裡就是他們水軍的隱藏地點之一。

    風勢漸大,英翠娘的商船顯然不及對方的戰船,不過半個時辰,河心已躥起大火,火焰跳起數丈高,照亮了週遭的一切,沿著河心往南眺望,總共五隻大船,每兩隻間的距離均保持在一里開外,順著大風,正揚帆南逃,再往南望去,隱約可見一點***忽明忽閃,那該是第六隻船……

    英翠娘此次確實完全按我的話來行事,我心下安了幾分,扶著高坡上的一株幼樹,支撐身體。

    風勢越來越大,戰船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丑時剛過,五隻商船均被圍向對岸,而第六隻逃竄的商船後也尾隨了兩隻戰船而去,望著他們閃爍的***,我淡淡勾起唇角:周軍師,該起床了,看看我給你送得這份大禮,這運河之上,可不是只有漢南一家戰船。

    就在商船被圍攏到對岸之後,一聲巨響,猶如涅盤蓮花,火焰四向散開,被波及的戰船根本來不及逃開,加上風勢較大,有一個算一個,各船均燃起大火,在河面上四散開來,猶如一搓搓盛開的彼岸之花。

    慘叫聲被風吹到我的耳畔,那種喜悅與罪惡交織的奇異感覺壓在我的胸口,不知該開心,還是懺悔,沒錯,任何一場戰爭都是用人的性命堆積出來的,從某種角度來說,戰爭永遠沒有勝利的一方。

    「夫人——」扶瑤衝出馬車,呼喊聲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見我安全無恙,她才歎出一口氣,望著河面上的火光,眼神有些迷離,「贏了嗎?」

    「算是吧。」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全身僵硬,連手指都彎不起來。

    扶瑤握住我的雙手,「夫人,您的手都僵了,咱們回去吧。」

    點頭,毫無留戀地轉頭而去。

    這便是我對武敖挑釁的回應,說起來,其實也能稱得上骨肉相殘,我們畢竟是姐弟關係,然而難為在各為其主,各為其主?好詞!

    城門此時並未開啟,只能在馬車裡等到卯時,一夜的風吹,頭早已有些昏沉,喝下一杯熱茶後,才找回了些熱氣,此時運河上依然火光沖天,倚在被褥中,望著窗外火紅的光束,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輕輕搖晃著,漸漸有些昏昏欲睡。

    扶瑤輕淺的喝馬聲也成了催眠曲,轉個頭,沉沉睡去。

    醒來時,週遭一陣喧鬧,原來早已入了城,正趕上了早市,茶廖、酒館、菜攤……叫賣聲陣陣。

    「扶瑤,停一下。」招呼扶瑤一聲,很久沒在街市上逛了,少時總喜歡背著竹簍,跟師父一路逛過去,然後載著一堆東西一路走回山上,聽到叫賣聲,陡然心血來潮,想下去走兩步。

    邊城的街市,儼然比陸蒼山下熱鬧了許多,捏了一隻熱騰騰的包子,扶瑤遞給攤主兩枚銅板,那攤主遲疑地接了去,趕忙遞過來一張油紙。

    左右兩個小攤的人也都好奇地看過來,我們身上的衣裝,以及身後的馬車洩露了我們的身份。

    大道上響起了一陣馬鈴聲,幾匹帶有官印的馬停在我們的馬車旁,仰頭看過去,勾唇淡笑,馬上的正是焦素義、英翠娘等人。

    眼見焦素義面帶怒氣地跳下馬,無意喊了句,「焦大哥,早。」

    這聲焦大哥叫得他窒了窒,面色緩和了不少,很久沒見到他了,黑瘦了不少,不知道秦權是不是也瘦了。

    「屬下前來迎夫人回府。」抱拳低首,很是規矩,英翠娘也微微點頭。

    他這聲招搖,惹得身後一陣細碎的交頭接耳。

    「府裡人找了你一夜,你到是有閒心在這裡瞎逛。」路過焦素義時,他低聲附了這麼一句。

    焦素義、英翠娘一早帶人進城,想跟我稟報戰果,結果正碰上府裡人抓瞎地四處尋我,他們幾人也幫著四處打聽,又不好明文張榜,說秦夫人在府裡丟了,只能暗下裡查找,找到之後,就算大家心裡怨我,也沒人敢對我橫加指責,當然,焦素義例外,一回來就跟我吹鬍子瞪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英翠娘幾次側目看他,似乎認為他的舉動太超過。

    不過對我來說,早已熟悉了焦素義的脾性,何況他是在我跟秦權最落魄時跟隨左右,就是稱謂,我也叫他「焦大哥」,而非「焦將軍」,只有在正式場合才稱後者,因此他的一些被認為逾舉的行為,在我跟秦權眼裡,其實並不算什麼。

    「戰果如何?」正襟危坐,等著英翠娘上報昨晚的戰果。

    「武軍三隻戰船燒燬,死傷人數大概在五百至八百左右,另外兩隻戰船在下游水域碰上漢南水軍,急速返回,並無損傷。」

    「漢南水軍可曾追擊?」

    「沒有,第六隻商船駛進漢南水域時,就曾求救,不過一直未得到回應,後來武軍兩隻戰船接近,他們這才點卯,但只是在水域內逡巡,並無意追趕武軍戰船。」

    這就對了,周辭行事向來小心,沒有十成的把握,他不會輕易出擊,何況眼前的大局平穩,他不想打破,漢南建軍尚未完成,此時大戰,未免傷了楚軍的元氣,不過——只要他們知道運河上不是他一家獨霸就已經達到了預期目的,「這次一共損失了多少布匹?」私自將軍需輜重調去當餌,雖然是達到了先前的目的,不過秦權那邊卻是不好交待。

    「秋上剛送來的五千匹棉布,去掉義瓦一千五百匹,裝載入船的三千匹,還有五百匹可用。」英翠娘算得相當準確。

    細細思索之後,抬頭看向焦素義,「將軍近日發來信函,言說營內棉衣不足,,焦大哥近日營訓可忙?不知能否抽空押送布匹?」

    焦素義自然樂意,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英翠娘的疑篤甚深,估計她是猜出了我的心思,餘下的五百匹布是怎麼也不夠大軍所需,我既然開口要焦素義押運,自然是盯上了她手裡的一千五百匹棉布。

    她猜得沒錯,我正是此意,義瓦山的內存篤厚,少了這一千五百匹布不會過不了冬,我明白焦素義能壓住英翠娘,這才有此一計,誰讓她私自先將自己的軍需抽調出來?這也算是小懲大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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