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與秦權下了義瓦山,而焦素義卻留在了山上,也可說算是個人質,至於英翠娘能否達到她的目的,可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邊城客棧,秦權急忙給許章寫了封信,大意是讓他與義瓦山周旋一下,這麼一來,即便焦素義湊巧沒逃脫,一時間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我記著焦素義的話,直等到次日清晨,結果下樓吃飯的還是只有我跟秦權兩人,看來這英翠娘確實不容小覷,她是認準了漢西這棵大樹,抓住了便死活不想鬆手。
當下,剛吃過早飯,楚策的人便來客棧迎接,看那排場,到是給足了秦權面子,兩天之間,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還真讓人有些不適應。
據說楚策收到秦權來邊城的消息後,立刻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如今大隊還沒到邊城,新任軍師周辭到是從城外大營回來了,這才命人來接,非常說得過去的理由,不過不怎麼值得推敲,既然周辭就在城外,緣何現在才來接?
楚策位於邊城的住處原是城中大商賈的別院,漢南軍來時主動奉上,無非是想借漢南的軍力對其名下的財產多加保護,索性漢南軍也不負眾望,一舉破敗李伯仲的大軍,成為了此次諸侯戰中唯一大勝的贏家。
這別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自然是要看與誰比,對邊城這座小城來說,這別院的規模可說無人敢稱其右了,看來這商賈到是下足了本錢,不知道這擴建、翻修的錢夠不夠養活城外數千流民的。
漢南軍的新任軍師周辭,幾個月前還只是兵營裡的一個火夫頭,如今平步青雲,直升成了楚策麾下最得勢的謀士之一,四十幾歲的年紀,瘦高身材,兩腮乾癟入骨,到極不像做過火夫頭,只那雙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看穿人的腦殼一般。
「將軍、夫人受累,卑職等迎接遲了。」聲音清亮好聽。
「周先生不必客氣,軍務要緊。」
隨著周辭一路禮讓,穿過一廊一進,往二進的院門走,一行人大多都是楚策麾下的謀臣,行禮還禮,好不熱鬧,跨過二進院門時,卻見院子裡圈了十幾匹馬,均是高頭圓蹄、毛色油亮,賣相跟上兵差不了多少。
看看四周的屋舍,不像是養馬的地方,圈這麼多馬在院子裡做什麼?
「聽聞將軍在漢西得一寶馬,名為『上兵』,形體健偉,不知真假?」周辭拱手近前。
「不過是匹代步的糙馬而已,先生不要聽外人的傳言。」
「猛將配寶馬,天經地義。」伸手指了指院中圈得十幾匹馬,「將軍慧眼,可否評評這幾匹糙馬?」
我在一旁納悶,平白在院子裡圈馬讓人評,這周辭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秦權確也是愛馬之人,不免上前打量了一番,回頭朝周辭點頭,稱都是好馬。
「與將軍的比如何?」
秦權淡淡一勾唇角,「我那無名野馬,自然比不得西北草場養出來的良駒。」
眾謀士眼角掛滿笑意,秦權的話顯然很受用。周辭微微一笑,「先朝聖人曾以馬喻人,有言說——汗血者,稀世之寶,可比樑柱之臣,以卑職來看,今世之汗血莫屬公子。」
秦權是「汗血樑柱」,這麼讚他,豈不是砸了楚策的招牌?這次助兵東齊,明明最大的贏家是漢南楚軍,如今卻大讚秦權,這話聽起來還真有些怪。秦權像是也覺察出了奇怪,笑笑而已,不便回答,順口把話題扯開。不過對方似乎沒這個意思,直將從古到今的「汗血樑柱」誦了個全,均是些忠臣良將,相對的,這些忠臣良將輔佐地自然也都是些明君。這就有些苗頭了,這周辭莫不是在暗示秦權可保楚策?!我心下暗想,到也沒好跟秦權說,畢竟他和楚策都與當今皇上有八拜之交,我又是私下猜測,無憑無據,別平白得他幾句涼言才好。
「將軍覺得這茶如何?」誦了一遍各朝豪傑,好不容易入座,到又對茶葉起了言辭。
「是好茶。」看得出秦權已有些無奈,他自小在京城那塊是非之地長大,聽人話音的能耐絕對不在話下,這周辭一番的吟古頌今,即便他不想承認,卻也不會弄不明白他話音裡是個什麼意思。
「世人都說漢西上澤茶甲天下,我到覺得不然,古聖賢就曾讚譽過漢南紅茶,命其為『上紅』……」飲一口茶水。
座下其他謀士也都爭相獻言,將漢南茶說成了天下有,地上無的寶物,看得出來,這些人均是附聲之輩,周辭邀他們同來,不過是想找些幫場而已。
他的目的可不只是為了讚譽漢南紅茶而已吧,怕是想借此大展一下漢南的富饒,說不準還要再評一下漢南此後的大勢,端看秦權這只「良禽」能否擇漢南這根好木吧?
暗下為周辭這份忠主之心惋惜,以我對秦權的瞭解,他不會棄岳帝不顧,從始至今,他沒做過一件對岳帝不利的事,這份義氣一直制約著他,同時也成了他奮鬥的支柱,他的霸欲多半來自於對兄弟的承諾。
他雖從小錦衣玉食,可私下卻是個可憐人,父兄不但靠不上,還要為了他們的虛名在京中糾纏,背叛、刺殺、爭鬥沒停過一天,也難怪養成了現在這個脾性,對誰都像是情薄意少,只那麼幾個人能讓他相信,也許現實裡也確實只有那麼幾個人值得他信吧……
故意作了些疲態,周辭自然看得出來,他雖然很想探明秦權的心意,但見我這般模樣,也不好強人所難,忙收口,將話扯到一邊,並順勢讓在場人先退下。
沒過幾刻,周辭告退,廳裡只剩下了我與他兩人,我清楚,其實最疲累的是他,周辭這番折騰,他不會不明白,只是他不相信那會是楚策的意思,畢竟都是打小的兄弟,一起經歷過太多生死,「背叛」這兩個字不是輕易能說出口的,何況他對楚策還存著幾分敬意,論年齡,他算是幾人中最小的,楚策最大,可想而知,當時年幼的秦權定然是將這些兄長當成了心裡的依賴,這種情感甚至超過他對親情的歸屬,所以他才這麼在意吳平召的死,這麼在意岳帝祖先的皇陵,如今他心下不是沒有懷疑過楚策,然而,他說服不了自己。
見侍女端進來一盤糕點,我伸手接了,讓她先退下。
將糕點放到他的手前,「早上你吃得不多,餓不餓?」
搖頭,抬眼看看我,「看出來了?」
「嗯。」
苦笑,「你覺得……他會嗎?」
玩味著這個「他」字,我要怎麼回他?會與不會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我對楚策一點也不瞭解,根本猜不出他的意思,何況我說得他也未必信,他只是想讓別人說出他不願說出口的事情而已,「有時候,有些事,想了只是平添煩惱而已。」
伸手過來,拉我坐到他身旁的木榻上,一聲不吭地看著桌案上的糕點,突然一轉頭,「他們都說我有第三隻眼,你能不能看見?」眼神像個孩子,看得人心裡泛酸。
抬手指到他極少鬆弛的眉心,那便是第三隻眼睛了吧,他的心思時常能從那裡看到。
「這麼容易就能看出來?」歎笑一聲,臉色微微一正,「知道那日我為什麼沒丟下你?」他指得應該是從羅望城逃出來的那次。
我也好奇,當時我病成那樣,根本就是個累贅,他那時又極不喜歡我,做什麼還要冒那麼大險回來把我帶走?「為什麼?」
「我本想將你送到臨近的城鎮寄住,蹲身想問你能不能自己走,你卻伸手指著我這兒——」指著自己的眉心,「說……全是血。」
「我……那麼說得?」在我的印象裡,那天似乎一直都是昏昏然,還有他殺人的那些場面,我全都記不全了,像是故意忘記了一般。
他點點頭。
原來就是因為這麼一句無心的話,他才一直把我帶在身邊?
「笑什麼?」見我笑得一臉開心,他到好奇了。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陸蒼山下的一座祭祠。」坐正身子,「那祭祠裡拜得便是一隻長了三隻眼的瘸腿土狼。」
「……」他先是一怔,後才反應過來,跟著我一同笑起來。
其實,陸蒼山下的祭祠裡拜得根本不是什麼三隻眼的瘸腿土狼,而是三眼二郎神,我只是將幼時的記憶說給他聽,因為我第一眼能記住的只有祭祠前那只斷腿的石狗,還有二郎神額頭的那第三隻眼。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記憶老是會將不同的東西疊合在一起,就像他,每每驀然回想時,似乎總能將他與某些事情聯繫起來,卻又記不起是什麼事。
門外的侍女微微轉眼看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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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三十五章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