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西趙軍撤入漢南境內,一方面為了修整,一方面也是為了好不容易打下的西南之地,千里奔襲,損傷過半,總不至於為他人做完嫁衣自己回去舔傷口,趙焦不是這種人,漢西群臣亦非軟弱之輩,先前就是衝著利益而來,如今使盡全力,怎麼想都不會輕易撤回,秦權此次趁撤兵之際北去,自然也有他一番道理。
如今我也出了趙營,擅入軍營之罪也算暫時告一段落,對趙軍來說,他秦權畢竟還是外來客,雖然勇猛,可畢竟不是自家人,總要防著些,也就難怪許章費盡周折,卻依然討不了多少好處,兵權放在自家人手裡才最安穩——這一點趙焦不會不明白,因此,不管秦權這座橋是否曾經助過趙軍,到了該拆的時候,還是照拆不誤。
因此秦權這才在事發之前,先一步後退,免得與趙家起衝突,讓以後的事不好辦,此外,留許章在趙營也是為了以後的轉圜,投漢南則完全是為了另一個目的——借兵!
如今天下,隨著李伯仲的東奪西搶,眾諸侯儼然已無向心之力,勢小的多想自保,勢大的想趁機撈些好處,由東齊一戰便能看出,所謂的諸侯聯軍,不過就是一群掛羊頭之輩,這一點在戰爭伊始,秦權就說得明明白白——沒有利益的事,是不會有人幫你的。
如今大戰剛歇,眾諸侯不但不急著糾結勢力再戰,反倒忙著屯兵各處,目的何其明顯——別讓其他人佔了好地方,至於李伯仲是否挾天子令諸侯,那與他們無關,又或者說,嘴上罵著李伯仲,手裡卻幹著與李伯仲無異之事,不能說其無恥,「落井下石」向來就是戰爭中常有的事,也算得上一種「戰術」,秦權、楚策對這一場面不是沒料到,正是因為料到了,才會如此做得吧?與其孤身奮戰,不如弄混局面,此消彼長的過程,最適合用來除敵,何況保皇一派的勢力太過弱小,正需要壯大。
秦權深知手上無兵權的弱勢,在漢西趙軍內明處暗處遭人牽制,束手束腳做不成事,也是促使他此次漢南營中求兵的最大原因。念著從小的情誼,他深信楚策必定不會駁他的要求。
自然,他的想法是不錯,只可惜忘記了一件事,楚策雖與他有兄弟之誼,可與漢南群臣沒有,此次漢南軍在東北一隅大勝李伯仲,其中自傲自大者多是以為漢南從此成為諸侯一霸,恰逢楚策巡視他城營地,可想而知秦權會碰上什麼。
為守軍紀,我未能跟秦權一起前去楚軍大營,一個人待在邊城的客棧裡,未及正午,秦權、焦素義竟已折回,且二人臉色看來都不算很好,尤其焦素義,竟一掌將桌案拍出了個大窟窿,害得店夥計伏身下跪,單還以為是哪座山上下來的土匪。
「那什麼狗屁參軍,竟說我們攀龍附鳳!」焦素義氣呼呼地飲下一口茶水,燙得噴了一地,我遞過一杯涼茶。
秦權坐在窗前撫著青銅劍上的刻字,兀自沉思。
「將軍,我瞧咱還是親自去找楚公子得了,跟這些長舌謀臣根本講不通!」喝下涼茶,迫不及待地講出自己的意見。
秦權回身,看一眼焦素義,最終將視線定在我身上,「你怎麼說?」
「關鍵是看你的臉皮夠不夠厚實。」將手上的茶壺遞給焦素義,抽身來到窗前,「只不過是單單幾個謀臣的話,絕非楚公子之言,若你就此止步,豈不被人笑話,退一萬步,就算真是楚公子的意思,他當著你的面,怕是也絕對不會不同意借兵一事,只是如今局勢不穩,能借多少這才是大問題,而借了人馬之後又要如何處置?如今諸侯聯軍各霸一方,勢必不同意別人在自己的地界上摻一腳,李伯仲雖是公敵,卻也抵不過一個『利』字,再說,兵馬有了,糧草又從哪裡來?」言外之意,楚策雖會借你兵馬,可供你糧草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畢竟他也要自保,更何況如今漢南勢順,又有誰能猜得出他楚家的打算?
「嗯,我也在想這個事,楚大哥對皇上的忠心,我從沒懷疑過,但——他畢竟還不是漢南王,有些事……」手指敲著劍柄,「如今再回趙營也不妥當,趙軍損傷兩萬兵馬,若我回去,這罪責說不准就栽到了我頭上,到時怕是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我突然記起焦素義昨天順嘴說得一件事,臨時起意,「焦大哥,你昨天不是說這東齊有處義軍勢力不小?」
「嗯,對啊,當時漢南軍打李伯仲時,這義軍的助益可不小。」
「我聽客棧的夥計說,那義軍的山寨離邊城不遠,而且,現在主事的還是位女子?」最讓我吃驚的便是這件事,大岳明令禁止女子參與政治、軍機,這女子到是枝奇葩,竟然能領著萬把人的義軍阻擊李伯仲!
秦權似乎也對此相當有興趣,轉身看向焦素義。
「我也只是聽說。」見我們倆都瞅他,有點吃驚,「原來義軍的首領名叫梁文龍,是東齊被撤職的一名武將,後來落草成了山賊,收容了東周、漢東投奔來的難民,成了附近一霸,漢南軍開拔漢東時,聽說楚公子特地派人上山寨拉攏他,這梁文龍也算有血性,竟然同意助漢南軍,可惜第一天開戰就被人給收拾了,這才換了他的妻子英翠娘主事,聽說這娘們的拳腳功夫比梁文龍還厲害——」瞥我們倆一眼,「我就知道這麼多了,有什麼好笑的,我不過就是在茶館子多待了會兒,又不是故意聽這些是非!」將茶壺放到桌案上,「我餓了,找些吃得去。」
直等焦素義關門離開,我們倆還沒笑完,秦權生在諸侯世家,自小就少聽市井之言,而我雖生在市井,卻長居山野,亦不怎麼打聽這些「民間列傳」,焦素義原出自漢東鄉紳,後經落魄,四處漂流,又是多動的性子,比之我們倆,到是個打聽消息的好手,我們倆並非是笑他愛打聽事,而是笑他那表情,明明就很想說,還要裝出為難的表情。
「不知道這位梁夫人是個什麼性子。」梁文龍雖說是個山賊,但能在邊城招募這麼多的義軍,其實力定然不弱,且楚策能派人去招降,定然也是經過一番查證後才做得決定,他尚且不敢動他,可見這梁文龍必然有些本事。
「楚大哥不敢動他,必然有一定的道理,你該不會動了什麼歪腦筋了吧?」將青銅劍放置一邊。
「我只是在想梁文龍為什麼敢在邊城招募這麼多義軍,而不管是東齊軍還是漢南軍,竟然都不敢去剿滅,留著這樣的勢力漸漸擴大,這不是很奇怪?」
「楚大哥從小就心思縝密,一向很少行差踏錯,可見這梁文龍的義軍確實是有他忌憚的地方,不過——你也別忘了,現在這東北一地還是漢南軍的天下,我們是來借兵的,別著了太多口實,反倒不利。」伸手開門,早過了用飯的時候,焦素義正在下面喊呢。
「說句心裡話,你想聽麼?」扶著木扶手一邊下樓,一邊狀似無意地順口一說。
他側頭看看我,「如果你是想說楚大哥不值得信,那就不用了。」
「……」還是被他料中了,我默默無語,單論情誼,楚策自然不會薄了跪拜之交,但是事關漢南,這就另當別論了,先前趙焦不也是以岳臣自居,到了如今又如何?非是情字不值錢,而是時機、大勢不容情,即便楚策想成全兄弟之誼,可就像秦權自己所說,他畢竟還不是漢南王,有些事並非他說了就算的,「楚公子什麼時候回營?」
笑笑,沒答我,顯然他也沒問到。
「店家在哪兒!給老子滾出來!」一聲高喝,夾帶著踹門檻的聲音,客棧大廳陡然一靜,眾食客均望向門口,彼處正站著四五個彪熊大漢,為首的是個留著絡腮鬍的男子,頭頂扎一青色方巾,胸口灰衫上印著「義軍」倆字,我與秦權互視一眼,默默未言,下了最後一階木梯,來到桌前就坐。
「幾位軍爺,是吃飯的吧?來、來,裡面請!」店家匆忙從賬房出來,親自上陣。
「我們是來找人的!」來回在大廳裡掃了幾眼,視線定在了我們這一桌上,像是故意喊得很大聲,「我們夫人知道有位秦將軍來了邊城,想請他到義瓦山上聊聊!」說話間朝著我們這邊走過來。
啪——雙手撐到桌子上,「看您這樣子,想必就是漢西的秦將軍了吧?」直衝著焦素義大喝!我與秦權錯愕地望向焦素義,再抬頭看看那絡腮鬍男子,這誤會好像大了點吧。
「……」焦素義正吞了一大口白米飯,被他這麼一叫,飯粒嗆進了嗓子,一陣,猛咳,滿嘴的飯粒全噴到了那絡腮鬍的臉上,這下到也好看,本來四散炸開的鬍鬚,到像是開了一層小白花……
秦權用拳頭抵著鼻端,我則咬住下嘴唇,防止笑出聲。
「秦將軍,要不要先喝口茶。」秦權忍住笑,將手前的茶推到焦素義面前,既然人家都認為他是秦將軍了,乾脆就將錯就錯,只當是個笑話。
那絡腮鬍摸了兩把臉,刮下來兩小把米粒,一旁的店家趕緊找了盆水,畢恭畢敬地在一旁伺候,大廳裡的食客們都肅穆冷眼,可見義軍在邊城確有些「威名」,只是——他們怎麼知道秦權到了邊城?而且,他們來找秦權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