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場面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從懷裡掏出布帕遞給姚葉姿,起碼擦掉嘴角上的血漬,至於李邦五就隨他去了,儘管他也滿嘴是血。
李邦五自小也是在京城長大,不會不認識秦權,何況他那要笑不笑的眼神很明顯就是跟秦權很熟悉。像是喝了不少酒,一身的酒氣,一手搭在秦權的肩上,「原來是你——」陡然一拳照著秦權的臉打下去,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秦權抬頭時,只見滿鼻子的血,「你***窩囊廢!」
「李邦五!」姚葉姿雙手拽住李邦五的胳膊。
我也順手扶了一把秦權,這裡面的關係真是複雜,看來不是我一時能弄清楚的,按說此刻秦權、李邦五二人是敵非友,可畢竟自小也算一起長大,即便不同路,可說到底還是有些交情。
「你要是當年答應娶了這個女人,她至於過現在這種日子?!」又伸來一腳,「你跟楚策都是孬種!我瞧不起你們!」
姚葉姿的眼淚劃出眼眶,跌碎在李邦五的鎧甲上。
秦權擦掉鼻子下的血,什麼也沒說。
這時,侍婢恰好端了熏香爐進來,見到這個陣仗,嚇掉了手上的香爐,被李邦五吼了聲「滾」,嚇得差點沒站穩,奪門而出。
「你們走吧!」姚葉姿對我使了個眼色,雙手卻緊拽著李邦五的手臂,看得出來,是怕他攔路。
秦權低頭看了我一眼,深深呼了口氣,像是忍下了些什麼。
「你們快走啊!」姚葉姿哭喊一聲。
我扯了扯秦權的衣角,繼續留下來,姚葉姿怕是會更難看,更傷心。
「大將軍!」帳外腳步聲漸密。
李邦五三兩步跨出去,一把將帳簾扯了下來,甩到雪地裡,嚇得帳外一群人噤聲不敢言,武敖也站在其中,見到我和秦權,眼神閃爍了一下,但並沒說什麼。
「讓他們走!」李邦五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甩手讓人讓開。
眾人自然不敢再攔,閃到兩旁,讓出一條道,姚葉姿從背後推了我一把,並順手在我手心塞了樣東西。
跟在秦權身側,踏著厚雪,途徑武敖面前時,真想跟他說些什麼,可是又怕萬一眾人知道了秦權的身份,他以後還怎麼在漢北軍中混跡?他又是這麼想建功立業,想罷,還是決定什麼也不說,低下眼,狠心走了過去,沒再看他眼裡的那抹失落……
「方姑娘——」前腳剛跨出軍營,袁老四後腳便抱著一隻包袱追了出來,「方姑娘,這是將軍白天讓屬下給您準備的……您……您真就這麼走了?」將包袱遞給我,臉上到是有些不捨。
包袱裡是一件水藍色錦緞斗篷,這小子到還真是貼心,「你回去告訴他,以後我一定去羅望看他,讓他好好學學寫字。」白天見了他桌案信箋上的字體,一年多沒見,字還是寫得那麼難看,「當將軍的,怎麼能不會寫字。」
「哦……屬下記下了,回頭就去稟報將軍,說姑娘您答應一定會回來,說姑娘讓他好好學寫字。」
這袁老四到是對武敖很是忠心,望著他隱沒進黑暗的身影,再看看手上的斗篷,心裡到也真正把武敖這小子當成了親人。
「二公子,夫人——」焦素義拉著兩匹馬從林子裡走出來,「你們到還真是本事,居然從大營正門走出來,還有人送,可憐了我在山裡凍了大半個晚上。」
上兵見了秦權陡然來了精神,像是後背上的毛都立了起來,還抬了前蹄蹭秦權的腿。
「這馬真是成精了,剛才可是連我摸一把都料橛子,現在到好,一下子到又成了娘們,還帶腿蹭的!」哈哈大笑幾聲,見我與秦權根本不回他的話,這才閉嘴。
跨上馬,上兵還是不習慣秦權以外的人坐到它的背上,對我揪住它的鬃毛更是十分氣憤,若非秦權也在馬背上,它真可能會將我摔出九霄之外,正因為如此我才更要抓,因為下次也許就沒這機會了,害焦素義都不敢靠近我們身邊,因為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發瘋的料橛子。
趁著焦素義還沒走遠,他手上的火把還可以借用,伸手從袖筒裡將姚葉姿塞給我的東西遞給秦權,秦權打開錦袋,我只看到裡面是一方錦帕,上面似乎寫了什麼,秦權看完一揚手,錦帕飄落山澗……
還記得他曾說過,姚葉姿愛慕著楚策,卻與秦權有婚約,如今又嫁給了自己的殺父仇人,而仇人的兒子卻又愛著自己,怎麼想都覺得這個美麗女子的命運太過曲折,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愛自己的人又並非自己所愛,最後托付終生的卻又是自己的大仇人,如今還被仇人的兒子糾纏如此,可想而知,萬一這段不倫的愛慕被公諸於世,她又會被世人說成怎樣的女子……
「為什麼你剛剛不救她出來?」也許我們剛剛可以將她托出泥沼。
「她從小就是個倔強丫頭,選好了,從不會回頭。」
靜默,不知道怎麼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很彆扭,似乎也不適於現在談。
「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還是找些話題來說敷衍一下這份靜默為好。
「開始並不知道,看到你才知道。」多實在的話,一點也不懂得女子的虛榮。
「大軍已到漢南境內。」既然並非來找我,自然是有其他事,而能在我後腳就來到此地,想來定是沒隨大軍回漢南。
「我知道。」見上兵不老實,傾身摁了摁它的脖子。
「沒想到才一年不見,武敖竟真像個將軍了。」有點想跟他分享偶然得獲的親情,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有親人念著自己,總覺得活在這世上變得很有意義。
「你喜歡他?」
這話把我問住了,會有人不喜歡自己親人的嗎?可是又點不下頭,總覺得他所說得「喜歡」並非那麼簡單,「他當我是親人。」與他對視。
「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勾唇淡笑。
「是你想太多了。」明明是自己跟別的女子糾纏不清,倒是反污我,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跑一會兒如何?」心情像是陡然變得極好,拍了上兵兩下,這還了得,上兵本就憋屈的難受,這一放鬆,到真成了脫韁野馬。
途徑焦素義時,秦權一鉤手,取了他手上的火把,說了句「借用一下」,嗖得就閃了過去,漫山遍野,只聽到焦素義的大吼聲——我怎麼辦!
看來是剛剛姚葉姿那封信讓他心情變好的,雖然還是奇怪姚葉姿身上怎麼會一直帶著給秦權的信,但那是屬於他們的事,既然我從開始就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結局也就沒必要非摻進去一腳。
任由上兵發瘋般的往前衝,任由碎雪落滿頭,任由他毫無道理地往北而去,我知道自己在一點點地遠離陸蒼,遠離我本該居住一生的地方,遠離那份恬淡,可……那又如何呢?記得張嬸曾說過一句話——女子這一生,總要離開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去。
焦素義依然在遠處大吼著,很難得也有他煩不到的時候。
焦素義的聲音越來越弱,只能聽到上兵腳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以及悠揚的古琴聲,古琴聲?這烏黑的山間怎麼會有古琴聲?
「四季風,一馬奔騰,八面煙雲搏長空,夜梟落,晝大鷹,夕陽幾度千古,終歸他人琴中……」琴聲和著雄渾之音傳來,唱得人汗毛直立,因那詞中的氣魄、音中的激昂,伸手揪住秦權的衣袖,讓他細細聽。
秦權雙腿一夾,上兵後腿支地,直在雪上滑了半丈遠才停下來。
山間,琴聲依舊!
「萬里山,千載漠,放馬游,江山定幾何?你我分屬,歎兮、嘯兮……」
漫山都是黑暗,這曲聲、唱詞聲來自哪裡?
「秦權,你還能聽到焦大哥的喊聲嗎?」仰頭往後。
秦權搖搖頭,「我們怕是迷路了……」
滿山,只我們兩人舉著一隻火把,世界像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