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開了口:「四哥,對不起。」
他微笑:「為什麼總跟別人說對不起?」他的手指輕撫過我的鬢髮,「明明是別人對不起你,你原諒了別人,卻還要跟人家說對不起。小七,你真是個傻孩子。」他的聲音裡有輕微的歎息,他在微笑,可眼裡的神色卻是傷痛的。
真像做夢一般。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已經二十年了。
二十年,這麼漫長又短暫的二十年。二十年前,我與他仍攜手相望,心中柔情滿溢,二十年後的今天,卻是如此的恍如隔世。
他的聲音迷茫而遙遠:「原來,真的再回不到從前了,對不對?」
月夜之下,誰的簫聲悠悠揚揚,我覺得冷。這樣冷。
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歎杏梁,雙燕如客。人何在,一簾淡月,彷彿照顏色。
幽寂。亂蛩吟壁。動信、清愁似織。沉思年少浪跡。笛裡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信息。
我低聲道:「四哥,替我吹一曲簫,好麼?」
他安靜地看著我,眼中漸漸浮現一絲笑意,「好。」
簫聲嗚嗚咽咽,清冷裊裊,隱隱淡薄。這樣明淨的身影。我聽著聽著,眼中不知不覺已蓄滿了淚。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便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的、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塵滿面,鬢如霜。
相見不如長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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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睡得並不安穩,翻來覆去地只是焦躁。心口悶得發慌。若離進來看了好幾次,到後來索性就將被臥捲起。鋪在我床邊的地上睡下。
輾轉反側中。迷迷糊糊之際。忽聽得房外有輕微的動靜。原本心中就一直不踏實,此刻忽然驚醒過來,正欲開口詢問,一個輕巧的人影閃了進來,寒光爍動間,一把劍已架在我的頸旁。
那人輕聲道:「別出聲,否則要了你的命。」
隨後又有二人緊跟了進來。若離翻身坐了起來,隨後一人揮手擊去,未等她叫喚出聲,已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我低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在我身旁的那人道:「在下幾人並無惡意,只是想請王妃過去一敘。」
我冷冷道:「你們地主子是誰?」
為首那人道:「王妃去了自然知道。」一摔頭,低聲朝正跪在地上地另一人道:「這人留不得,殺了她!」那人應了一聲,我驚道:「不許!」
那幾人微一發愣。我低聲道:「你們倘若將她殺了。我寧死也不會跟你們去。」
地上那人遲疑道:「大人……」為首那人道:「好,那就將她一併帶走。」伸手點了我身上穴道,輕聲道:「得罪!」
我全身不得動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我和若離掠出了趙府,府外小道上已停著一輛馬車,有二名丫鬟從車上下來,將我和若離扶上了車。未等坐穩,馬車已向前直衝而去。
我心中紛亂異常,睜眼看著若離,若離亦回望住我。黑暗中,只剩二人地目光清涼,彼此互望。
一路向北而行,那幾人雖是冷
,然對我卻極為尊敬。那二名丫鬟也是服侍周到,程,不幾日已到了山東境內。
若離對我照顧也極為周全,每次送來食物,她總是自己先嘗試過方才遞了給我。我笑道:「他們不會在這裡加害我們的。」她憂心道:「小心些總是沒有壞處。」
她的聲音低微,我不由得看了看她。她正低著頭,下顎的曲線柔美至極,她的微笑淡雅,眉若遠黛,膚若凝脂,實在是一個出色的美人。
我低聲道:「若離,其實你很美。」
她微笑了起來,道:「若離只是一個鄉野女子,又哪裡比得過王妃的傾城國色?」
我微凝了笑意,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她正色看著我,道:「王妃請問。」
我道:「當日在宮中,是誰幫你拿到了那些藥,讓你可以瞞天過海?」
她一愣,昂起頭來看我。我溫然而視,她地神色漸漸鬆緩,輕言道:「原來王妃早已猜到。」
我但笑不語,她歎了口氣,道:「是大皇子,也就是現如今的太子。」
真的是他。
——竟真的是他。原已料到這個答案,此刻親耳聽聞,卻還是不禁心中戰慄。我靜靜看著若離,神色漸漸凝重。她接著道:「當日那些藥,是太子送進來給我的。皇上本來要將王妃許給太子,若離也是早就知道了的。因此四公子出走,若離便也隨後跟了過來。」
我低聲道:「四哥知道麼?」
她悵然一笑,道:「知道。」
我道:「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道:「是後來在杭州,四公子出家之日。若離傷心絕望之下,將一切都說了出來,然而……」她的聲音漸低,眼裡盈起了淚光,道:「卻已來不及了。王妃已經另嫁他人,四公子也……我枉費了這許多心機,枉做了小人,原來得不到地,終究還是得不到。」
她低聲道:「王妃,我對你們不起。」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原來一切地緣由,都不是如表面所看到的那樣簡單。
朱高熾……他仁和坦然的面容下,究竟掩藏著怎樣暗沉地心計?
而他做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僅僅是為了我麼?
我靜默良久,方緩緩淺笑了起來,道:「這不怪你。」慢慢道:「即便沒有你,這一切或許也會發生。有些人,總讓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而這念想,原來是這麼可怕。」
她訝然看著我,道:「難道……」
我打斷了她,輕聲道:「我們很快就會見到他了。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對她微微一笑:「若離,對不起,我將你也拉入了這場漩渦之中。」
她含淚微笑道:「若離做了那麼多錯事,如今只有替四公子好好照顧王妃,才能一解心中愧疚,王妃又何必如此?」
我嫣然微笑道:「謝謝你,若離。」
春日裡,陽光特別好。明媚燦爛,天邊一群燕子撲扇著翅膀愜意地飛過。我微笑地看著這湛藍的天空,眼中漸漸泛起凝重凌厲的神色。
這一生,從來沒有過的堅定與沉靜。
前路漫漫,陰森莫測,然而我卻不再恐懼。
心裡知道,這——將會是最後的決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