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晴朗,這一年的冬天,有一季難得的好天氣。
入了宮門,便聞到一陣幽薄的花香。原來今年的梅花也開的分外早。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我和朱高煦二人站立殿前,等候朱棣的召見。
早春將到,到處一派新綠景象。我回頭看庭中的臘梅,輕笑道:「今年倒是開的好。」他亦看著我一笑:「白玉堂前一樹梅,今朝忽見數花開。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如何入得來?」低低吟著,淺笑道:「如何入得來?」我臉上一紅,作勢捶他,他笑著逃了開去。
正自打鬧,門外傳來一陣細密的腳步聲,我抬頭看去,朱高熾正坐在軟轎之上,由幾個小太監抬了過來。軟轎到了大殿前,才穩穩放下,一個小太監躬身蹲下,朱高熾卻微微一笑,溫和地道:「起來吧。」雙手撐住轎緣,緩緩地從轎上挪動著身子,走了下來。動作雖然吃力,臉上卻始終帶著從容而淡雅的微笑,更兼眉目清朗,容華高貴,竟讓人不敢正視。
邊上一個小太監恭敬地遞過去一根枴杖,服侍他站得端正。我忙迎了上去,低聲道:「大哥!」
他溫然一笑,道:「都來了?」轉身對幾個小太監道:「都下去罷!在門口等我即可。」那幾個小太監應諾著去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扶他。他卻不動聲色地避了開去,臉上猶自掛著溫和的笑容,道:「怎麼還不進去?」
朱高煦已從身後走了上來,道:「父皇仍在議事。」
朱高熾點了點頭。微笑道:「那就等一會罷。」低下頭。雙手柱著的枴杖擺放了一個比較舒服地姿勢,陽光一點點地灑在他的面容之上。他笑起來的樣子,依然是那麼優雅。那麼好看。深邃地眼睛裡,有溫和的神采,緊抿的唇角,弧度卻是柔和的。
忽然就覺得難過,想要落淚的樣子。如果,不是為了我。現在的他,該是一個多麼完美地人。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辦法重頭了。
我虧欠他的,只能永遠虧欠。
今生,再也無法償還。
身後站著的人,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寬厚、溫暖,我回過頭去。目光與朱高煦對望,二人看著彼此微笑。心中,漸漸湧起歡欣之意。
人生總是這樣的吧。得到的同時,總是有著失去。然而。在失去的過程中,我們不是也得到了許多原本。或許永遠也無法體會到地東西?
若有若無的清香,緩緩的蔓延到了我的心裡。我輕牽嘴角,微笑起來。
心裡,是幸福地。
大殿裡的光華耀眼,是觸目驚心地輝煌。朱棣端坐在殿堂的最高處,空蕩蕩的大殿,顯得他的身影,有一些些的寂寞和孤單。
他的神情是肅穆的。我和朱高煦、朱高熾三人進了禮後,也只是肅然而坐,不敢多言。朱象徵性地跟我談了幾句話後,略略詢問了他們二人一些國事,也就散了。
走出殿外,仰望著宮牆外那片狹小而沉寂的藍天。我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朱高煦微笑道:「怎麼了?」
我眉頭微蹙,低聲道:「總覺得宮裡很悶。」
他笑了起來:「說這樣的話,小心被人家聽到。」
正說話間,朱高熾亦出了門來,看到我們,寬顏笑道:「還不走?」
我微笑道:「這就走了。」朱高煦只是在一旁默默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朱高熾卻也毫不在意,笑著道:「他日.
落日的餘輝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漸漸遠去,到最後,淡漠得只剩下一抹溫潤淡淡的影子。
我無意識地抓住朱高煦的手,咬緊了唇。他低低歎了口氣,道:「小七。」
我朝他微笑:「每次看見大哥,總會覺得對不起他。」聲音很輕,心裡,是悵然而歉疚的。
他低聲道:「我知道。」握住我的手:「咱們回去吧。」
天氣是這樣的晴朗明麗,舉目望去,天上那淺白輕盈的雲朵兒正緩慢的氾濫開來,在湛藍如碧的天空上,猶如潔白的花兒盛放。我坐在廊前,仰望著天空,不覺呆了。
有輕淺的腳步聲傳來,我閉上眼睛,聆聽著這樣的聲音,有熟悉的氣息來到身旁。耳聽得朱高煦微笑道:「今兒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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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過臉看他。他正坐在我的身畔,滿目皆是笑意,唇角處溢滿了溫柔,朝我伸出了手。
我伸手與他相握,笑道:「下朝的這麼早?」
他聳肩一笑:「也沒什麼大事,就早散了。」眨了眨眼,笑道:「還不是為了早些來看你。」
我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貧嘴!」
冬日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兩個人的身上。彼此的臉在明媚的陽光裡,恍惚得像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紗,朦朧、輕軟。
我懶懶地靠著他的肩膀,心裡,又是親切、又是溫柔。
他低聲道:「小七,你為什麼總是不快樂?」
我微笑起來:「哪有?」
他默默地出了會神,才道:「有時候,你明明在笑,眼神卻總是帶著悲傷。」
我一楞,轉過臉去望住他,他的面容平靜,神色平和安然。陽光依然是那樣的明亮,我卻忽然開始難過。
原來,他依然是瞭解我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繼續靠在他身上,輕輕地道:「二哥,南京太沉悶了,宮廷也太沉悶了。每次離開王府,離開我熟悉的天地,我總是會覺得不安心。或許,我不適合這樣的生活,不適合王妃這樣的身份。」喉嚨被硬硬酸酸的哽住,忍住那忽如其來的淚,低聲道:「二哥,我總是害怕。」
他安靜地開口:「我記得你曾說過,從很小的時候起,雖然不願意,卻還是不得不忍受一次又一次的分離。不斷的相遇、分離、再相遇、又分離。到後來,只有不去留戀,才可以讓自己不再那麼難過。」他微微歎息:「你是害怕這樣的日子不能夠長久,是麼?」
我嘴角掛上了一個淒然,卻是欣悅的微笑,低聲道:起臉來看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都不再問我,我是從哪裡來?我到底是誰?我有過什麼樣的故事?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笑了起來,臉上的神情是溫柔坦蕩的:「你從哪裡來,你的過去是怎樣的,這些又有什麼重要?我愛的,是現在的你,是站在我面前這個真真切切的你。我們擁有的,是無數個未來,為什麼要執著於過去?至於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何必多去追究?我只知道,你是歐陽以寧,是小七,是我愛的女子。現在和將來,也是我的王妃,我的妻子,是要與我攜手一生的人。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