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止了腳步,雙手仍是緊緊握住我手,道:「小七。」
我抬頭道:「嗯?」
他的眼睛又開始微笑起來,柔聲道:「我不知道將來,我們會不會相看兩生厭。我只知道,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忽然間起了風,不知道是哪裡吹來的風,吹得二人的頭髮都微微飛揚。街旁的樹木在微風中輕輕搖晃,他的面容低低地俯視在我眼前,一雙眼眸,清澈純淨,他的手,有沁人心脾的微涼。
我對著他恍惚微笑,周圍的嘈雜,忽然間就生生地靜了下去。這靜謐的夜色中,只他,如一輪皎潔的圓月,在這青色的夜中央。
他眼中的光芒,淡而溫暖。
我輕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想,此生,我再也不能忘記。這個夜晚、這個人。清晰的眉眼,耳邊似乎還迴響著一首以後再也無法重溫的優美旋律。二人彼此凝望,彷彿整個世間,再無旁人。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夜幕嘩啦啦地落了下來,如同夢幻一般,甜蜜而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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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這將要到來的出征,常寧和我決定為朱家兄弟們餞行。地點,就選在城外的離園。
自開戰而來,倒是許久未曾來這園子裡了。戰事最緊的日子,這裡也曾被作為士兵們訓練的場所。如今,卻是空曠已久,漸漸顯出荒涼的意味來。
終究還是年輕,大家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就有了春遊的氣氛。丫鬟們忙裡忙外的準備著晚飯,我們就在一旁玩著我剛教給他們的遊戲。
「好好!輪到二哥哥了!」咸寧拍著手,笑著叫道。
朱高煦無奈地聳聳肩:「你們發問吧!」
「我先來我先來!」咸寧舉起雙手邊喊邊站了起來,笑吟吟地看著朱高煦:「二哥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她話音剛落,眾人已是一片嘩然之聲,眾目皆盯住朱高煦,等待他的回答。朱高煦倒是一副從從容容的樣子,道:「我說不上來。」
安成笑道:「哪裡會說不上來?二哥賴皮!」說著,拍手道:「該罰酒!」早已有人斟了滿滿一杯遞了上來。
我也是拍著雙手,隨眾人大笑著附和。朱高煦接過酒杯,便是一飲而盡,笑嘻嘻地看著安成,拖長了聲音道:「三妹,這可夠了?」安成笑道:「二哥寧願罰酒也不願講,是不是已經看上了哪家姑娘?」
我心中忽地一跳,抬起頭來看朱高煦。只見他笑道:「我是個浪蕩子,也非得有個浪蕩人來配。只是卻到哪裡找這樣的人去?」說著,似乎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隨即看向別處。月光朦朧,他一身青色衣裳只覺得透著一股子瑩瑩的光,滴滴洇出水來。我心裡一動,低下頭去。
一時丫鬟們已備好晚飯,眾人湧了上去,笑語言喧。待得片刻,便已如風捲殘雲,咸寧懶懶的躺在草地上,叫道:「太飽了!我不想動了!」安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那你今晚就睡在這裡,可好?」朱高煦笑道:「聽說這裡晚上有野獸出沒,也確是要寧兒在這裡方得壓陣。」咸寧疑道:「為什麼?」常寧笑道:「二哥哥這是說你呢!」咸寧一想,已然明白,追著朱高煦嚷道:「二哥哥說我野蠻,連野獸都害怕了?我哪裡就有這麼野蠻了?」眾人齊齊笑倒在地上。
天色盡黑,我吩咐丫鬟們燃了熏香,又將幾盞燈點了。四下裡幽幽發亮,空氣中又有沉沉暗香,若有似無,閃爍著浮動在這夜色之中。眾人席地而坐,抬頭看天,只見天邊有星子漸起,疏疏淡淡,璀璨柔婉。
朱高熾歎道:「夜色真美。」又轉頭對朱高爔道:「四弟,你的簫帶來了麼?」
朱高爔笑道:「隨身攜帶。大哥想聽哪一曲?」
朱高熾道:「那年除夕之夜,你吹的那一曲便很好聽。」
朱高爔點了點頭,掏出洞簫,輕吹起來。
碧青的天上全無一絲雲朵。點點繁星,那香的味兒絲絲縷縷,簫聲悠揚,恍惚中,江南的草長鶯飛、綠柳紅梅、茉莉花香、木槿幽蘭……馥馥惠芳,順風而宣……似乎,連空氣都是安靜惆悵的……
朱高煦輕聲道:「咱們這次,定要直取南京。」
我抬起了頭,忽而看到天邊流星劃過。不禁叫道:「流星!」
眾人皆抬頭觀看。常寧歎道:「真美!」
我癡癡看著天邊那一縷似輕煙繚繞的痕跡,低聲道:「傳說,如果我們看到流星的時候,在衣角打一個結,同時在心里許一個願。只要流星未墜,那麼,這個願望就一定能夠實現。」
朱高熾道:「假若來得及,你會許什麼願?」
話音剛落,天邊又有一顆流星劃過。咸寧叫道:「流星!」安成道:「快許願!」我飛快地拈起衣角,忽然想:「我要許什麼願?」
遙望天上流星,一時心中惘然。微微側頭,正遇到朱高爔的眼睛,二人凝視,緩緩微笑。流星卻是已經早就消逝而過了。
朱高燧笑道:「大家許了什麼願?」
眾人盡皆靜默不語,臉上卻神色各異。朱高熾微笑道:「咱們把今日的願望記著,等十年之後,再來看看這願望靈與不靈,好不好?」
安成和咸寧都笑道:「好!」我和常寧相視一笑。她輕聲道:「我許了願了。」我輕笑道:「恭喜!」
淡淡燈光下,只見她臉頰微紅,嘴角含笑。恰似一朵盛放的蓮花,嬌艷剔透,清新動人。
天上流星劃過的痕跡,慢慢的淡了……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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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煙揚起,漫天黃沙中,男兒們的身影漸漸遠去。一陣風吹來,眼睛有些發澀,喉嚨卻不由得緊了。
恍惚中,彷彿看見他轉過頭來,向我微笑。
笑容溫暖而明亮。
就如同夏日裡的第一縷陽光。
常寧輕聲道:「他們還會回來麼?」
我看著天邊緩緩散去的塵煙,低聲道:「會,一定會的。」
建文四年元月,朱棣率領他的軍隊,踏上了征途。
臨江一決,不復反顧。
這一次的目標只有一個: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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