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人只合江南老 第三卷 二十四、寄園(下)
    屋中並無人回應,我又喚了幾聲,門才吱呀一聲打了開來,一農夫雙手舉燈而立。我忙道:「大叔,可否借宿一晚?」那農夫看了看我倆,回頭叫道:「老婆子!」有人低低應了一聲,又聽悉嗉的腳步聲,一婦人走了出來,看了看我們,道:「姑娘從哪裡來?」

    我道:「我們是南京人,趕路途中遇到強盜,東西被搶,我二哥也受傷了,想在您這裡借宿一晚,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婦人伸頭看了看朱高煦,點了點頭,歎道:「官兵們老是打仗,大家活不下去,強盜也多了起來。這日子也真是沒法子過了。」說著,讓到一邊,道:「你們進來吧。」

    這老農名趙老大,婦人是他妻子,並未起名,娘家姓楊,出嫁後就名喚趙楊氏。二人年紀其實並不算大,但言語之間卻已頗有滄桑之姿了。夫妻二人膝下惟有一子,年方六歲,名叫狗兒,生得倒是伶俐可愛。

    趙老大老實木訥,趙楊氏也是心地善良。見我和朱高煦二人流落在此,朱高煦又身受重傷,惻隱之心大起,留待我們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天氣也漸漸涼了。

    這個村子叫趙家村,村裡人口稀少,大概也只有十來戶人家。彼此之間都有親戚關係,想來祖輩是同一人罷。眾人均是熱情好客,見趙老大家多了我和朱高煦二個客人,都紛紛前來探望。趙楊氏只說是她的遠方親戚,大家聽了,更加盛情。

    每每日暮之時,坐在房門口,看遠處炊煙繚繞,恍惚之間,似乎回到了從前,在外祖父母家中居住的日子。我的外祖父母住在鄉下,每年寒暑假總會去他們家住上一小段日子。傍晚之時,靠坐在門邊,遠遠看外祖父背著農具從田間走來,心裡總會覺得異常溫暖。此刻與朱高煦避敵在外,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與安然。只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戰爭、沒有紛擾、也沒有糾結,才是最快樂、最自在的。

    趙家有三間小小的土房子,房後圍了一圈籬笆,種了些許蔬果之類,倒也頗有桃花源的意味。朱高煦笑道:「這個地方,倒真像世外桃源。」我偏了偏頭,朝他笑道:「給這裡起一個名字罷!」

    此時他腿傷已經漸癒,能駐著枴杖下地走路,只是行動仍有不便。狗兒已與我們廝混的很熟,聽說我要讓朱高煦給他家取一個名字,也叫著蹦了上來,嚷著道:「大哥哥!快給我們家去一個好聽的名字呢!」

    朱高煦撫了撫他小小的頭,微笑道:「就叫它『寄園』吧。」

    我笑道:「寄居之地,流落之園。這名字也太滄桑了些!」他笑著朝我眨了眨眼睛,道:「咱們原本就是避難在此,難道要叫避園?」二人相視大笑。

    狗兒聽說自己家有了名字,大為開心,一定要我掛一塊牌子在門框上。朱高煦笑著對我道:「這是你惹出來的麻煩,可要給他解決了。」我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叫狗兒削了塊扁平木板來,用刀在上面刻了「寄園」兩個字。

    趙老大夫婦幹完農活回到家來,看到這塊木板,都笑道:「咱們家最是俗氣的地方,今兒也雅起來了。」

    晚飯做的也都是些平常果蔬,我見趙楊氏一人在廚房忙碌,也過去幫忙。趙楊氏笑道:「這裡油煙大的很,姑娘還是去坐著吧!」我故意嗔道:「我們都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了,怎麼大嫂還當我是外人!」她方才呵呵笑了起來,不再推辭。

    朱高煦和狗兒在堂屋中玩著官兵捉賊的遊戲,趙大哥卻在門口劈柴。趙楊氏回頭看看狗兒,微笑著道:「我兒子原來天天嚷著沒人陪,幸虧你們來了,瞧他玩的多開心!」慈愛之色,溢於言表。

    吃過晚飯,四人坐在院子裡閒聊。草叢間偶爾有螢火蟲飛來飛去,猶如星火點綴,很是好看。狗兒獨自在屋子裡玩耍,忽然跑了出來,叫道:「姑姑,這傘上的景色可真漂亮!」

    我回頭一看,卻原來是我的那把油紙傘。狗兒跑到我身邊,仰頭看我。我微笑著拿過傘,道:「這上面的地方,是西湖。」

    他仰起小臉,滿臉都是嚮往的神情,道:「西湖是在哪裡?」

    我拍了拍他的小肩膀,柔聲道:「西湖在杭州,離我們這裡很遠,在遙遠的南方。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那裡有荷花、有湖水、有青山、有綠柳,還有許許多多漂亮的人,就跟天堂是一樣的。」

    趙楊氏歎道:「天底下原來還有這樣好的地方!」話聲中滿是傾羨之意。

    未幾,狗兒已在母親懷中沉沉睡去。趙楊氏恐夜涼風寒,抱他進去歇息。趙老大稍坐了會,也便去了。朱高煦笑道:「枉我在南京住了這麼些年,竟沒去過杭州西湖!」我歎了口氣,道:「我也是洪武三十年的時候,隨我父親去過一次。」身邊幾隻螢火蟲飛過,映得二人臉上明滅不定。過了半晌,才幽幽道:「父親和母親,也是在那年去世的。」

    他道:「對不住,我讓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我微微一笑,道:「沒事,都過去好久了。」一陣夜風吹來,衣袂飄然,鬢邊長髮也隨風絲絲舞動,我伸手將它攏了一攏。

    二人眼看天邊繁星,都是良久不語。他忽道:「倘若大哥在此,定是很喜歡這個地方。」我點頭道:「是啊,大哥他是最喜愛幽靜的。」忽想起一事,脫口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喜歡木槿花的?」他笑了起來,道:「我自然有辦法知道。」又偏過頭來,問道:「那鐲子喜歡麼?」我道:「喜歡。」他搖了搖頭,笑道:「可還是比不上油紙傘。」我一楞,他又道:「你把它帶了出來,可沒見你戴著它。」說著,哈哈一笑,站了起來,朝屋內走去。我心中一動,看著他的背影,一時竟怔忪住了。

    敬請收看下一章:二十五、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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