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人只合江南老 第三卷 二十一、火真(上)
    北平城中最近熱鬧非常。這並不僅僅因為打了幾個大勝仗,更重要的是,城中一下子多了許多人。

    這些多出來的人,有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做「朵顏三衛」。

    「朵顏三衛,可是當今天下最好的精兵!」朱高煦邊帶著我在人群中穿梭,邊笑著說,「這些人原本都是寧王的部屬,多為蒙古騎兵,驍勇善戰。這次我們去大寧,可是用了好一番力氣,才拿到朵顏三衛。」

    我點了點頭,道:「難怪說你們去搬救兵了,我還想哪裡能有敢跟朝廷軍作對的人呢?卻原來是寧王。」

    這寧王也是朱元璋的兒子,當時有「燕王善戰,寧王善謀」之說,可見寧王之聲勢,確實不在朱棣之下。

    朱高煦大笑道:「錯了錯了!你以為寧王就敢跟朝廷軍作對?咱們這次去,用得可是先禮後兵,講的是計謀。」正說著,街旁一家酒肆裡有人大聲叫道:「三王子,今日在這裡遇見!」我轉頭看去,卻原來是一個蒙古裝扮的虯髯大漢,身材高大,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頗有豪邁之姿。

    朱高煦抱拳道:「火真將軍,卻在這裡見到你!」又指著我笑道:「今日這可巧了!你可知這位小姐是誰?」

    火真笑道:「這必是你們王府中的小姐,我自然是不認識的。」

    朱高煦搖頭笑道:「前日你剛跟我說,最是佩服我們府中一位小姐,怎麼今日就忘了?」

    火真雙目圓睜,喜道:「難道這位就是以寧郡主?」

    朱高煦點頭道:「正是。」

    火真十分高興,走上前來,對我行了一個禮,道:「前日一來到北平,就聽說了郡主的英勇故事,一個弱質女流能有如此膽識,我火真十分佩服!」說著,又指著酒肆內道:「這裡有許多兄弟,郡主可否賞臉進來一敘?」

    朱高煦微笑地看著我,我朝他伸舌頭做了個鬼臉,笑著點頭應允了。

    其時蒙古人已兵敗數十年,雖統轄南朝江山已久,但豪邁本性不減。眾人均是談笑風生,頗有豪俠之姿,聽說我的身份,都過來見過,口中不停地道:「姑娘好膽魄!」

    朱高煦笑道:「你瞧,現在你可成大英雄了!」

    我笑道:「還不是你散播消息有功?」兩人相視而笑。

    火真手中舉杯,大聲道:「十天之前鄭村壩大戰,我火真原本已被南軍圍困,脫身不得,幸虧二王子率兵折返,捨命相救。今天就以酒謝過,大丈夫不婆婆媽媽,日後二王子有用得著我火真的地方,只管說一聲,我願死不辭!」

    朱高煦站了起來,道:「這是說哪裡話?你蒙古部屬拚死前來相助我燕軍靖難,大傢伙同心協力,原是應該的。」說著,舉起手中酒杯,二人一飲而盡。

    眾人坐下開始喝酒吃菜,又說起這次大戰,越講越是高興。火真忽對我道:「郡主,我是個粗人,說話不好聽的地方你莫見怪。今天在這裡遇見,十分高興,你們南朝規矩多,不知道可不可以請你一起喝一杯?」我楞了一楞,自來到古代後,遇見的人莫不拘謹多禮,這樣直接豪邁的人倒從未碰到過。忽然心下起了爽然之意,想起從前大聲說話、大口喝酒、大步走路的樣子,不禁脫口道:「有何不可?」

    火真大笑道:「不錯!我火真沒看走眼,郡主倒真是個難得的女中豪俠,爽快!」說著,命酒保拿來酒杯,親自為我倒滿。我也毫不客氣,與他連乾了三杯。

    朱高熾坐在一邊,忽在我耳邊輕聲笑道:「這才是從前的小七呢!」我一回頭,只見他眼中笑意滿盈,亮亮的,有一絲調皮的痞痞的神色。心中快活,昂一昂頭,大笑起來。

    幾杯酒下肚後,眾人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從關外到關內,從大寧到北平,種種奇聞逸事、街井巷聞,紛紛道來,我是聽得津津有味,竟覺得自來到古代以來,今日才是第一開心,真有不知所歸之感。直到日落西山,大家方才起身散去。

    走在路上,天色微暗,寒風吹來,人已微醺。朱高煦脫下披風,隨手披在我的身上。我轉頭一笑,輕聲道:「謝謝。」

    兩人漫步街道,街上攤販們正在收攤,一派蕭寒景象,莫名地卻感到一些溫暖。他笑道:「你的酒量不錯。」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這算什麼?還可以更好呢!」

    他笑著搖了搖頭,道:「你怎麼一點都不謙虛?」

    我撇了撇嘴,故意不屑道:「為什麼要謙虛?又不能拿來當飯吃!」說著,自己先笑了出來。他也仰天大笑,寶石一般晶亮的眼眸裡滿是清朗的笑意。

    朝廷並沒有因為這次兵敗而撤換主帥的位置,李景隆仍在德州準備著下一次的反攻。北平城內也為此而緊張有序地忙碌著。

    女孩子們也在這個情況下發揮著自己最大的作用,每個人都拿出自己最好的繡藝,為兵士們制做上好的戰衣。綠湖和盈香也日日埋頭坐在我房中,為即將出征的將士們繡戰袍。

    「小姐,你說這個花色四爺會不會喜歡?」綠湖滿意地拿起手中的半成品問我。

    我轉頭看了看那件戰衣,是件白色戰袍,衣角還繡著七色暗紋,甚是精緻。點頭讚道:「綠湖,你的手真是越來越巧了。」盈香伸指在綠湖臉上作勢羞了一羞,笑道:「這小妮子,還念著那舊主人呢!」綠湖臉上一紅,啐她一口,道:「姐姐好沒正經!」

    我微笑著對綠湖道:「你是哪年跟了四爺的?」

    綠湖笑道:「打四爺回北平之日起就跟了他的。」盈香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花樣,道:「聽說四爺親母是生四爺那時死的,是不是?」綠湖歎道:「那時候我還沒進府呢,也不清楚具體原由。只是聽說,是生產的時候落下了病根,過不了半年就去了。」我正垂頭整理案上的畫軸,聽得此話,抬頭道:「那四哥後來又怎麼去了南京?」

    綠湖撣著繡框上的斷線,道:「側王妃這一去,王爺極為傷心,恰巧三位爺都在南京養著呢,就將四爺也送走了。聽人說,四爺被抱走的時候還未滿一歲。」盈香道:「這麼小的孩子就離了爹娘,也真是天可憐見兒的。」說著,搖頭歎了口氣。

    我點了點頭,低頭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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