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邀請的客人到齊,卡扎便讓眾人先行入座,而他則昂首挺肚地上樓取琴。
茶几座椅圍成一圈,中間放著一高一低的兩張紫檀琴案,幾個陶制蓮花香爐分擺於樓廳四邊,童子將其裡面的香料焚燃,香爐飄出裊裊的清香,漸漸瀰漫整個樓層。
這香味清靈淡淡,隱在鼻翼之間徘徊,輕輕一嗅,香味頓時沁入心脾,如同要羽化登仙般,四肢百骸舒服無比。坐在紫檀玫瑰椅上的李天縱微微閉目,拿著茶碗沒有動,細細地品味著這清香,有麝香之味,又微帶壤香、苔香,甚至是木香,似香還甜。
能有如此奇異複雜的香味,定是龍涎香。李天縱輕笑地揭開茶碗,抿了一口,熟悉無比的淡馨之味,正是岕茶。尚未賞琴,便進入了一個寧靜致遠的心態,待會更能一聽綺綺的絕妙琴聲,今天之聚,怎不讓人回味無窮!
這卡紮好手段!李天縱心中暗讚,半瞇著眼掃了掃,沒有看到葉楓的身影,看來卡扎是咬定風雅路線了。他轉頭看了坐在紫檀茶几另一邊的楊玉一下,笑道:「玉姐姐,如今也會品茗了?」
楊玉淡笑不語,嫩芽般的小嘴貼住碗沿,茶碗優雅地微傾,明眸中露出悠然之色。
自從被李天縱臊了次,她更加覺得要習會茶道,回去之後,她便閱讀諸子茶經,又購來各類茶葉,學習沏茶、品茶。說來奇怪,以前淡而無味的清茶忽然變得舒心怡人,她慢慢地迷上了那種清馨淡澀,竟連酒也少飲了許多。
品茶時的清馨淡澀,就如同與李天縱一起的時光,溫馨甜蜜中,少不了淡微的苦澀。
「天縱,這可是岕茶?」楊玉放下茶碗,頗是得意地問道,她雖然學品茶的時日很短,卻進步神速,對於李天縱提過的岕茶,更是瞭然於胸。
李天縱搖搖頭,連道非也;楊玉不由英眉倒豎,睜圓杏眼:「這是什麼茶,跟岕茶如此相似?」李天縱一挑劍眉,笑道:「這稱為彌補冬茶。」楊玉惱哼一聲,羞嗔道:「頑孩!」
正當他們旁若無人地笑談之時,竹梯傳下去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只見卡扎斜抱著一個紫檀琴匣,腳步困難地下來,那張佈滿橫肉的肥臉滲出濕汗。如此臃腫身材,抱著一把長琴下樓,倘若一步不穩,便會從竹梯滾下,人受傷,琴更傷!
「卡扎先生,萬萬當心!」林軒大聲呼道,滿臉是急憂之情。
見眾人急是急,卻無一人離座去幫忙,李天縱不禁皺起雙眉,這叫甚麼愛琴!
綺綺猶豫著要不要去幫忙,忽然見對面李天縱長身而起,快步走至樓梯去,她頓生羞愧,與李公子相比,她實在是太膚淺了。
卡扎終於走完令人提心吊膽的一段路,下得梯來,李天縱便道:「讓我來拿吧。」卡扎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當然是樂意至極,將裝有綠綺的琴匣交給他。
畢竟年輕力壯,而且李天縱每天都會風雨不改地鍛煉身體,橫抱個琴,還是綽綽有餘的。走到椅座正中,將琴匣放於高的那張紫檀卷書琴案上,這時候眾才子紛紛起身離座,圍攏過來。
「快快打開琴匣吧,看看這綠綺琴是真是假!」一個猴急的才子嚷道。
卡扎站在琴案邊,擦抹著額頭的汗水,聞言呵笑:「絕對是真品,不過鄙人也知口說無憑,大家便先鑒定一番吧!」他從懷裡掏了掏,胖乎乎的右手多了把鑰匙,伸往琴匣的小鎖,卡喳一聲打開,他輕咳地揭開琴匣,一陣琴香溢出,瑤琴盡顯。
眾人立時發出一陣驚呼,只因靜靜躺在紫檀匣裡的綠綺琴表面,佈滿梅花斷紋!要知道琴身上有什麼樣的斷紋,便有著什麼樣的存在時間,而這梅花斷紋是經千年才出的,這把綠綺式的琴就算不是司馬相如奏的那把,也極為珍稀,不可多得!
「大家請鑒!」卡扎小心翼翼地從匣內取出綠綺琴,抽走紫檀匣放於地上,琴放案面。
李天縱自然不會客氣,首先鑒定起來,此綠綺琴長約四尺,寬約六寸,厚約二寸,髹黑漆,隱有琴香。他首先要尋找綠綺琴的銘文,據記載,綠綺琴內有銘文曰:「桐梓合精」,意思即為桐木、梓木結合的精華,這一線索也說明了琴的造料,桐面梓底。
翻過玉琴,只見琴背處果然有以隸體刻的陰文,正是「桐梓合精」四字。他輕輕撫著那刻款,觸感告訴他,這是原款;他湊過鼻子,對琴身深吸一下,閉上雙眼,分辨著這是不是桐木與梓木。
綺綺微顰柳眉,眨著一雙水眸,緊張地看著李天縱。待他抬頭之時,臉色如常,不發一言地翻好瑤琴,這才鑒定起那些梅花斷的真偽來。
琴所以有斷紋,是因為琴面木質鬆軟,為保護能長期磨損,及有傳音效果,會於表漆下塗有灰胎;表漆與灰胎層層相迭,木、灰、漆三者間經年受震動及冷熱膨脹不同,琴上便會起不同的斷紋。
偽制斷紋的方法有很多,好像用猛火烘烤琴身,再以冰雪激之使其進裂;或者以蛋白滲入灰中刷漆,做成後用甑蒸,然後風乾等等。不過任如何造假,卻難以逃過「自然」兩字,真正的斷紋紋形流暢,紋尾消失,紋峰宛如劍刃;而那些偽制的,斷紋硬直,破綻百出。
這把綠綺琴的斷紋,宛若朵朵梅花,流暢優美;看過表面,李天縱又摸又嗅,沒有聞到烘烤的異味,撫著也並非風乾之感,好一番擺弄,他才放下瑤琴。
雙手撫上新弦,李天縱隨意撥了起來,琴聲有如玉珠落盤,音色極佳。他停下雙手,看了綺綺、楊玉一眼,笑道:「這張綠綺琴半點造假的地方都沒有,的確是漢代傳下來的!至於是不是司馬相如拿來奏《鳳求凰》的那張,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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