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風流 正文 第三十章 賦詩對聯
    兩人你來我往,不斷對出佳作,讓畫舫裡的氣氛更為濃烈。

    婉兒沒了之前的緊張驚恐,倚著窗邊,一臉癡癡地望著下面的李天縱,滿目都是崇拜之色。李天縱談笑自若,妙句橫生的樣子,就如一個大漩渦,將她吸了進去,迷失了自己。

    熙雲微笑盈盈,心知自家公子穩勝這場了,場面上看似是難分難解,不相伯仲,可是留心觀察會發現,公子他進退有餘,神色間充滿玩味,說明他根本還沒發力;而楊玉,誠然學識超群,心思聰穎,可她飲酒次數太多了,而她一緊張或過於興奮就會飲酒,也就是說她心情起伏太多,早已輸了。

    再過一會,公子該會施展他真正的實力。

    如熙雲所想,又過了兩個來回,李天縱一合折扇,忽然看著台下一個小廝,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廝怔了怔,疑惑道:「回公子,小人名作小樓。」所有人皆是不解,這無端端地問個小廝名字作甚?

    李天縱點了點頭,雙目凝神,略一思索,笑道:「楊小姐聽好,我這上聯是:吹徹玉笙寒,休去倚欄,絮絮說東風昨夜。」

    此聯選取於南唐中主李璟的《浣溪沙》: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碧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杆。

    這是一題隱字嵌名聯,隱去「小樓」兩字,亦嵌著小廝的名字「小樓」。要對好這上聯,下聯便需要同樣選取於詩詞,隱去「小樓」兩字,然後嵌入「小樓」,非是簡單!楊玉陷入沉思默想之中,心中翻尋著有「小樓」字眼的詩詞。

    與她一樣,大廳裡的看客,以及二樓的才子官人,就連閒雲居士都在苦思著如何對這題上聯,含「小樓」字眼的詞有許多,眾人大多一下就想到李璟兒子,南唐後主李煜的「小樓昨夜又東風」,可是上聯已經有「東風昨夜」了,這自然不適用。

    至於其它的,不是意境不符,便是詞性不對。眾人想破腦袋,都毫無收穫。

    楊玉度了幾步,英眉緊鎖,拿起葫蘆酒壺便要飲,怎料酒壺已空,倒不出半點瓊漿!她只得喚過丫環,讓其替酒壺上酒。沒了酒,她愈想愈糟,眼看限時的香要燃盡了,她淡笑一聲:「李公子,此聯楊某對不出。」

    她語聲未落,畫舫便呼聲雷動,有叫好的,也有鼓掌的,似是要掀翻這奢華畫舫一般。

    平時溫文爾雅的司馬浩不禁拍窗喊好,振奮得嘴角發顫;梁磊滿臉通紅,習慣性地要搖折扇,誰知手上空空,他嗆了一記,情急之下,只好胡亂扯過身邊一個畫舫姑娘手中的圓扇,搖了起來。

    雖然畫舫裡歡呼雀躍,卻對楊玉沒有影響,她面色不改,道:「李公子,可否將下聯道出,以解我等心頭之惑!」

    李天縱微笑地揖了揖手,道:「下聯為:生愁金漏轉,偶來聽雨,匆匆又深巷明朝。」

    楊玉顰皺起眉頭,沉吟一會,疑道:「楊某不明!李公子這下聯出於何處?」與她有同樣疑問的,還有全部的看客。

    「呵呵,這下聯嘛,出於我處。」李天縱笑了聲,走到台上的茶几前,拿起為他準備的茶碗,喝了口滋潤乾燥的嗓子,後道:「為了對此聯,我只好賦詩一首了,此詩名曰「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

    楊玉面有失神,望著李天縱的明眸中漣漪動漾,這詩清新雋永,隱有淡淡愁思,尤其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這一句,形象傳神,令人觸動。她遊歷多年,多少次的「一夜聽春雨」,多少的惆悵離愁,似乎盡在此詩之中……

    那李天縱不過十五歲,除京城、臨仙之外,沒有到過其它地方,怎能作出如此愁味的好詩!

    識貨之人,都忍不住驚歎出聲,畫舫裡輕念那詩的人不在少數,至於負責記錄這場文鬥的丫環,早已在宣紙上添上這首詩了。

    楊玉從丫環處接過裝滿酒水的葫蘆壺,灌了一口,笑道:「李公子,你作出如此好對,我也不敢藏私了!聽好: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妙!眾人不由拍案,這望江樓是臨仙一處名樓,這以地名為聯,難度頗高。

    李天縱心中尋找適合的地名,可他穿越時日尚短,哪兒知道這臨仙有何名勝?渡了兩步,他依然不得頭緒,只好仰首四望,尋找一下靈感,一抬頭正好望到二樓的熙雲,熙雲一見他望了過來,便連忙指著他的方向,似乎在說著什麼。

    她指著這邊是什麼意思?李天縱知曉熙雲聰明透頂,不會無故作態的,只是她指著舞台卻……他突然靈光一至,心中不禁讚道:「好個熙雲!」

    對楊玉一笑,他道:「賽詩台,賽詩才,賽詩台上賽詩才,詩台萬年,詩才萬年。」

    歡呼掌聲之熱烈自不必細表,那二樓一間包廂裡,林軒、葉楓以及另幾個書友卻大歎一聲,顯然不願李天縱勝出。葉楓氣憤地一擲手中酒杯,道:「那小子哪兒來的才學了!子昂,要是被他贏了飛將軍,你的第一才子可保不住了!」

    林軒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微笑道:「什麼第一才子都是虛名而已,緊要的是,有人能打敗楊瓊瑛,替我們男兒出口氣。」

    葉楓鼻哼一聲,滿臉不屑,對於林軒的話,打死他都不信!

    不言他人的喜怒哀樂,楊玉卻是滿臉喜色,拿起酒壺狂飲一口:「哈哈,痛快!」原來此聯是她之前在望江樓遊玩時創作的,可惜她一直想不出下聯,今天破了此聯,自是十分欣喜。

    見楊玉這般真情流露,李天縱對她的印象又好了些,之前以為她是為贏而戰,如今看來卻不然,她四處文鬥,是身心都沉醉於這些詩詞歌賦之上,為得到妙句佳作而高興,為無法破聯而愁惱。

    「李公子,到你出聯了!」楊玉見他望著自己入了神,粉頰潮紅,不知是酒意所至還是女兒羞。

    李天縱恍過神來,笑了笑道:「好,楊小姐聽著:小樓昨夜東風,吹皺一池春水。」

    又是小樓!楊玉默默一念,便知道了此聯的玄妙。「小樓昨夜東風」是出自於李煜的《虞美人》一詞中: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而「吹皺一池春水」則出於南唐詞人馮延巳的《謁金門》一詞裡: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這是集句聯,要選用兩首詩詞的句子,還要意境相符,難度與方纔的隱字嵌名聯不分上下。

    楊玉又是鎖眉苦想,連連飲酒,難道她也要作兩首詩詞來集句麼?望了望靜靜而待的李天縱,忽然很想知道他的下聯,是否依然那般精彩?楊玉再三思索,不得要領,便笑道:「李公子,請你道出下聯吧!」

    難倒飛將軍兩次了!歡聲遍起,希望李天縱勝出的人皆擊掌相慶;而某些心懷鬼胎的人,則咬牙切齒。

    「如上一題,這題集句聯的下聯也出於在下之作。」李天縱想笑,卻有點笑不出來,一想到將要念的詞,竟有點失神。

    前世的事,前世的人,一一在心中流過,他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多日,可依然沒有一點真實性,似乎一切都是夢,一覺醒來,便灰飛煙滅。他望著楊玉,明明觸手可及,卻又咫尺天涯。屬於他的人,屬於他的世界,在何方……李天縱微微閉上眼睛,輕聲念道: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方纔還是滿堂歡聲,現下已是落針可聞,識貨的越品越驚;附庸風雅的見別人靜下來,也不敢出聲。

    南唐之後,詞在宋代發揚光大,新宋也是一樣。可這長年盛世,有哪個詩人能寫出如此愁苦絕唱?這首《聲聲慢》,乃是李清照晚年名作,當時正是國破家亡,顛沛流離之際,她才作出哀婉淒苦之作,感動了無數代人。而現在按歷史時間,李清照若能出生的話,只得十五歲,就算待她晚年,強盛的新宋哪會讓她作出這首驚世之作?

    二樓的一個包廂裡,站於窗邊的綺綺失了魂,喃喃念著:「尋尋覓覓……」就似回到以前曾經迷茫的日子,尋覓半天,周圍仍是冷冷清清,什麼都讓人感到淒涼慘淡……

    她家窮,很小就被賣進了青樓,嬤嬤見她是美人胚子,又乖巧伶俐,便著力培養她,以後來當花魁。學習琴棋書畫等風雅之物時,日子雖苦,卻很充實,什麼都不用想,只需學習、學習;只是總有一天會被推出接客的,她運氣好,可以賣藝不賣身,那乍暖還寒的時候,最難將息。

    整天品茶賞花,卻不敵陣陣急風來擾,如何消去心中哀愁?那大雁飛過,似曾相識,為何連飛雁都哀鳴不已,它也在傷心嗎?

    花兒終會凋零,落瓣紛紛,沒有為她而摘;她只有自己守著窗,望著外面慢慢天黑。雨落在梧桐葉上,啪啪作響,又似打在心頭,滴滴塔塔……她心中所想,怎麼能用一個「愁」字說得盡?

    一詞念罷,綺綺的明眸已變得霧茫茫,一顆淚珠凝在眼眶,漸漸滴落,打在窗沿邊上。

    落淚的何止綺綺一個,那些身同感受者,無不紅了眼睛。熙雲輕輕咬著下唇,想起兒時,她這個聰穎的千金小姐,受家人寵愛;只是一天,爹爹落獄,家破人亡,她也進了教坊,淒淒慘慘慼慼。驀然手臂被人緊緊箍住,卻是身邊的婉兒聽詞生情,思念著家人。

    「姐姐,少爺這首詞,讓人聽了好難受……」婉兒哽咽地道。

    過了半晌,畫舫重新恢復生氣,多是眾人的喟然長歎,也有叫好者。那閒雲居士讚歎道:「妙哉。李公子年紀輕輕,便能作出這樣的絕唱,妙哉!」

    李天縱輕淡一笑,拋開前世種種不去多想,道:「我這下聯,便是:梧桐更兼細雨,能消幾個黃昏?」

    前一句當然是選於剛才的《聲聲慢》,而後一句則是來自劉弇的《清平樂》:「東風依舊,著意隋堤柳。搓得鵝兒黃欲就,天氣清明時候。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斷送一生憔悴,能消幾個黃昏!」

    劉弇生於1048年,在這個世界裡,有按時間而生,而且作過這首《清平樂》。平日裡,李天縱有閱讀新宋的詩詞書集,發現有些歷史人物沒出生,或沒作前世的詩詞;有些歷史人物則出生了,而且完成了跟前世差不多的人生,只在一些細節上有所不同。

    小樓昨夜東風,吹皺一池春水

    梧桐更兼細雨,能消幾個黃昏

    楊玉大笑一聲,痛快淋漓地狂飲酒壺中的玉液,飲得太急,酒水沿著嘴角,往修長的粉頸流下。飲畢,她笑道:「佩服,佩服!第一回合,是我輸了!」

    眾人不禁驚呼,不是只難倒兩次嗎?楊玉續道:「李公子從始至末都氣定神閒,微一發力,便讓楊某連敗兩次,我甘拜下風!」

    李天縱看了她一眼,便知她這是遵行自己的承諾,比試前她說過,會讓他一次,雖然之後說收回,但她沒對自己收回;加上現下連敗兩回,亦知在對聯上,不是他的對手,就灑脫地認輸了。

    也不謙讓,也不客套,李天縱笑道:「楊小姐,我距離拿到綵頭,又近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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