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香風從屏幃之後的內室飄出,綺綺手捧著一盆蘭花,步子輕輕而出,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望著手中蘭花,眸子裡充滿愛惜之色。
綺綺一出來,廳中幾個少年馬上圍了過去,紛紛嚷著要幫她拿花盆。李天縱順眼望去,只見綺綺姑娘面容裡尚帶稚氣,年紀約在碧玉年華間,她身著一件淡白色寬袖短襦,露出裡面的藍色繡花訶子,下身是一條同樣淡白色的長裙,腰間以藍絲帶系,顯得婀娜多姿。
這是唐代盛行的服飾,盡顯出女子的風情。到了如今,按公元計是一零九九年,同歷史時期的二程學說並沒有出現,是以這種服裝打扮還甚受歡迎,尤其在煙花之地,更是大行其道。
再看綺綺的髮式,卻挺是新穎,紮了幾條小辮挽了個髻,其它青絲散落而下,直到腰身。她瓜子臉,柳眉杏目,挺鼻小嘴,有著淡淡的柔弱之感。
綺綺沒有讓其它人代勞,而是輕輕抿著薄嫩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將花盆放置於靠窗的木案上面。她嫣然一笑,明眸皓齒盡顯,道:「這盆龍巖素,明明是十三太保,卻莛花十六朵,而且苗壯葉綠,花香襲人,著實讓人歡喜。」
經她一說,眾人才將注意力移到那盆龍巖素上,果然如綺綺所言,十三太保成了「十六太保」,花姿優雅,美麗非常!
龍巖素是建蘭中的一種,而十三太保則是龍巖素的品種之一。十三太保莖小葉長,葉端先是下彎再上翅,可莛花十三朵;但是綺綺的這一盆十三太保,竟有十六朵香花!
怪不得綺綺姑娘會如此歡喜,莛花十六朵,卻非十六羅漢,而是十三太保,著實稀奇!
「倘若沒有綺綺姑娘的悉心栽培,這龍巖素又怎麼會如此奇妙?依我說,正是綺綺姑娘的惜花之心,把這盆龍巖素感動了,才會使它莛花十六朵。」林軒走了過去,讚歎不已。
他這話一出,其它的少年都紛紛附和,綺綺姑娘只是淺淺一笑:「各位公子抬舉了。」她神態間並無自得之色,依然全是愛惜之色,滿足地看著那盆龍巖素。
李天縱一直都在觀察著綺綺,見她受到稱讚並無得意,便知道她心性淡雅,是個真心愛花的人。
正當此時,綺綺似有感應,轉頭望來,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明眸裡閃過一絲驚訝,輕輕顰起柳眉,綺綺的臉色轉眼難看了許多。她想起那盆被摔得斷根折葉、幾乎粉碎的白菊,心頭又絞絞作痛,剛想斥他出去,驀然又想到近來的一個傳聞,據說這個李公子曾在儒堂裡替她們這些風塵女子爭論過,把東溪居士氣得吐血呢。
一時間,綺綺也拿不準要不要趕李天縱出去。
葉楓冷哼一聲,道:「我說得沒錯吧,讓這小子留在這裡,就是掃興!」
本來守在閣門口的蘭兒已經進了來,見得如此情景,她頗是委屈:「小姐,蘭兒本來也讓李公子請回的,可是他非要硬闖,蘭兒攔阻不住……」
「沒事,蘭兒,你不必自責。」林軒打斷道,對蘭兒笑了笑,蘭兒眼含羞意地低下頭,林軒的嘴角微微有點嗤笑。李天縱注意到這一幕,不禁皺了皺眉頭。
林軒看著綺綺,溫柔道:「綺綺,我看李老弟上回之事,純粹是意外,並非存心的,想必李老弟也因為此事,而痛悔莫及!這意外之事,誰都不願發生,不如你就原諒他吧?」說到這裡,林軒望向李天縱,微斥道:「老弟,你還不過來給綺綺賠罪道歉麼?」
綺綺心裡一動,是她身在局中了,李公子並非故意摧花,何必如此責怪他?她臉色漸漸平復,望著李天縱的明眸也柔和了點。
林軒兩次替李天縱解圍,倘若換作是一般人,肯定已經感動了,但是李天縱並非一般人!他在前世的時候,由於經常到跳蚤市場淘寶、鑒定各類古玩,練就出了超強的洞察力和敏銳感,是以一些別人很難觀察到的細節,他都會注意到。
比如說林軒的眼神裡,根本就沒有關切,相反有著埋藏得很深的不屑!他所以幫著解圍,不過是做秀,給別人看的罷了。李天縱淡淡一笑,什麼臨仙第一才子,不過如此!
「縱弟,你還杵在這兒作甚,趕快給綺綺姑娘道歉啊!」司馬浩輕聲急道,拉住李天縱的衣服,想將他帶到綺綺的面前。
李天縱任憑被司馬浩拉著,來到綺綺等人面前,一股淡淡女兒清香撲鼻而來,他輕輕一嗅,香氣中似乎有著各類花香,自然清淡,比前世的花香水還要好聞。
眾人都望著李天縱,見他臉上半點歉意都沒有,不禁奇怪,這小子究竟會不會賠罪?
李天縱看著綺綺,微微一笑道:「抱歉,我是故意的!」眾人無不愕然,綺綺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滿目都是不解。司馬浩驚疑道:「縱弟,你是否說漏一個『不』字了?」李天縱呵呵一聲,搖頭道:「非也!」
他瞥了雙眉緊鎖的林軒一下,然後回來看著綺綺,神態認真:「綺綺小姐,之前我將你的那盆白菊摔於地上,是存心的。」
司馬浩懵了,縱弟不是開竅了麼,為何現下好像比以前還要愚笨?縱弟這麼說話,分明是惹綺綺姑娘生氣啊!
「好啊,你終於肯承認了!我早就說你是故意把花摔死的,之前死不肯認,哼!」葉楓面容猙獰,惡聲道:「你這毀花俗人,還有臉皮待在這裡?快點滾蛋!」
綺綺的那雙大眼睛,像一潭秋水被投進一塊巨石,漣漪不斷,霧氣濛濛,馬上就要聚凝出傷心的淚水。那是她最愛的一盆花啊!尚是幼苗時的小心呵護,綻放出燦爛銀花時的歡愉欣慰,還有被摔破在地時的眼前發黑,往昔一幕幕都在她心頭浮現,讓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你太殘忍了,你……」綺綺哽咽地道,皓齒緊咬著下唇,不讓在眼眶邊打滾的淚水滴落。
李天縱搖了搖頭:「綺綺小姐,並非我殘忍,而是另有原因。」
「有何原因?」綺綺眼神黯然,泣道:「花已亡,縱有千言,又有何用!」
「相信綺綺小姐知道我摔花的緣由後,就會理解我的。」李天縱輕輕一歎,道:「但是在下只願告訴綺綺小姐你一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葉楓怒呸一聲,道:「什麼臭原因要這麼神秘?還是你對綺綺心懷不軌!」林軒伸手阻了阻葉楓,對李天縱溫聲道:「李老弟,你有什麼苦衷就說出來吧,我們都會諒解你的。」
李天縱淡淡一笑,沒有理會其它人,依然看著綺綺:「起初我是沒想過要將真相告訴任何人的,還是後來聽聞綺綺小姐因為摔花這事,傷心得病了一場,讓我知道了小姐是真心愛花之人,我才決定將真相告訴於你。」
見綺綺依然愁眉不展,無半點相信,李天縱知道這樣口說無憑,還不足夠!望著那盆莛花十六朵的龍巖素,他靈機一動,悠悠吟道:
「空山四無人,知有幽蘭花。花開不可見,香氣清且嘉。飛流下危磴,時有橫風遮。香久亦不聞,山深愁路賒。眾草何青青,吐艷明朝霞。如何咫尺間,渺若天一涯。援琴坐白石,日暮三歎嗟。
亭亭復亭亭,孤芳空自馨。美人偶一顧,移植來中庭。中庭花木繁,紅紫羅錦屏。一莖止一花,何以奉尹邢。亦思九畹滋,力薄身伶俜。雲窗霧閣中,疏弦何泠泠。不歎知音稀,希聲難為聽。」
待他吟完,除了不懂詩詞的葉楓外,其它人皆各有所驚,一個月之前,李天縱連蹩腳詩都作不出,如今居然張口就是長詩!這詩雖然不是驚天之作,但是突然之間,未經醞釀,就能作出如此好詩,這足以說明李天縱才情過人。
林軒眸裡閃過一絲驚異,旋即拍掌讚道:「好詩,好詩!」他一副好學下問的樣子:「老弟方纔所念之詩,卻不知是何人所作?愚兄才疏學淺,竟然不識,慚愧慚愧!」
這林軒轉眼就能想到拆台之詞,反應真是不慢,可惜沒有容人之量,難成大器。李天縱拱了拱手,意味深長地一笑:「失禮失禮,方才見這盆龍巖素清馨可人,靈光一閃,作了首拙詩,倒讓林兄見笑了!」
說罷,他不去看林軒有何表情,看著若有所思的綺綺,道:「綺綺小姐,我今日前來畫舫,正是為告知你真相罷了。若然小姐不願知道,那我這就告辭了!」李天縱笑了笑,轉身往廳外走去。
「縱弟!」司馬浩哪兒猜到這是欲擒故縱之法,還道李天縱真的要走,不禁拉住他。
這下,綺綺終於道:「李公子。」李天縱回過身來,疑惑地望著她,綺綺擦了擦素面上的淚痕,道:「請隨綺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