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風流 正文 第五章 天縱之才
    書房裡,一片寂靜。李靖負手站在窗邊,透過不了格窗欞,望著遠方。進來已有許久,李靖始終一言未發,保持著這個負手背站的姿勢,李天縱乾脆以不變應萬變,跟他耗著。

    在這幾天裡,李天縱已經在李吉那裡把自己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李家是什麼背景,有什麼成員,都怎麼樣的性格,無一不在他心裡。李天縱明白,這次與李靖的談話,一定要解釋他的變化,說辭早已醞釀好,只等李靖問了。

    李靖不問,他也不說話,只觀察著這個書房。這書房是單獨的,並沒有內室,建得比較大,幾排書架放於牆邊,又有書案書桌等物,那紅木書桌上擺有一些文書,說明這裡也是李靖的辦公點。書房裡沒有床,只有一張籐榻,上面放有一張薄棉小被。

    又待了一會,李天縱注意到李靖背負的雙手不可察覺地動了動,他不禁淡淡一笑,李靖心裡充滿驚奇,是不會耐得太久的。

    之前的拜師儀式自是不歡而散。原本要收徒弟的張夫子被氣得吐了幾升血,當場暈厥,經過李府的大夫救治診斷,張夫子算是保住一條老命,雖然現在仍昏睡在床;而其它被邀請前來見證拜師禮的夫子們,都憤憤悻悻地離去。

    不用半天,李府上下就傳遍了少爺在儒堂舌戰群儒,把張夫子氣得吐血的消息,丫環奴僕都暗地議論,少爺不是中邪,就是開竅了!

    李天縱跟著李靖來到書房,耗了兩刻,李靖終於肯開口了,他的語氣平平和和,讓人猜不准他的情緒:「縱兒,你的養氣功夫趕得及我了啊。」

    「父親,您過譽了。」李天縱的聲音中帶著一點笑意。

    李靖轉過身來,深深地望著兒子,雙眼一凌:「你何時變得跟我這樣客氣?」

    李天縱揉揉鼻子,這個小動作是從李吉那裡探聽而來的,他微笑道:「這不是怕爹爹還在惱我嘛!」

    李靖擺了擺手,走到玫瑰椅邊坐下,從旁邊的茶几上拿起紫砂飛天壺,往茶碗裡緩緩而斟,道:「縱兒,為父不過是幾天沒見你罷了,就差點兒認你不出啊!」他拿碗蓋輕輕嗑著茶碗,又道:「若不是你外貌聲音半點沒變,為父真以為是誰在冒充我兒呢。」

    他有這種懷疑,是最正常不過了,只怪李天縱的性情才學變化太大太快。

    「以後,臨仙又添一個才子了。」李靖緩緩喝了口茶,閉目品味。

    李天縱笑了笑,走過來坐到茶几另一邊的玫瑰椅上,道:「難道我以前就不是才子麼?」說罷,他就哈哈大笑起來。

    李靖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望著李靖,李天縱心裡一歎,想起自己前世那位父親來。父親在世的時候,他們經常像現在這樣,沏上一壺茶,兩人邊飲邊聊,父子又似朋友,感受著淡淡的溫馨。現在,他又有了一位父親。看著李靖威嚴的臉,李天縱說不出是什麼感受,一時竟有點發呆。

    「又發什麼呆,變回去了?」李靖皺了皺眉。

    李天縱眨眨眼,回過神來,淡淡一笑,給自己斟了碗茶,抿了一口,舌頭微卷,享受著那清香之感。良久,他才讚歎道:「極品龍井!」

    「哦,縱兒也懂得品茶了?」李靖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道:「以前教你品茶,你不是嫌枯燥乏味麼?我那廟後岕片竟被你比作雞肋,哈哈!」

    李天縱也大笑一聲,搖頭道:「這往事,不提也罷!」他知道是時候解釋了,在心裡溫了溫那套說辭,便道:「爹,我在關門思過的這一個月裡,想了很多。初初,我還很惱爹爹呢,氣你不幫孩兒出頭,一直憤憤不平,想著法子教訓葉楓。」他這麼說,是根據李吉的話判斷出來的。

    果然,李靖微微點點頭,一副他都知道的樣子。

    李天縱神氣一凜,道:「直到前幾天,我作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雖然醒了,那夢裡內容已經模模糊糊,但孩兒腦裡卻清楚地記得一首詞「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李靖將詞喃念了一遍,臉色徒然一變,這詞的才情氣魄皆非等閒!他皺眉苦思道:「這是何人之詞?」

    李天縱微歎道:「爹爹不用想了,我翻遍詩書百經,都找不到這首詞。孩子就只記得這麼一闋,其它的都隨夢而散,實在遺憾。」這個世界並無宋代,自然也沒有靖康之恥,所以下闋就不便道出了。

    李靖皺眉道:「哦,竟有此事?那這詞與你自身變化有什麼關係麼。」

    「嗯,孩兒在夢裡得到這首殘詞,就驚醒了過來,然後駭出了一身冷汗。」李天縱泯了口茶,一臉回憶之態:「想我快弱冠之齡,居然終日不知所謂,無才無學,過得渾渾噩噩!這不正是虛度年華麼,如詞裡所說,恐怕待我白頭之時,就悔恨莫及了。」

    李天縱大歎一聲,似在自責以前之事。

    李靖微微頷首,看來是這首詞使縱兒開竅了?

    「那天開始,孩兒痛定思痛,決定一改前身。」李天縱笑了笑,望著李靖道:「爹,說來可真奇怪,自出了那身冷汗之後,孩兒的腦袋就像換了個似的,以往那些讀不懂的經書,孩兒居然看一遍就明白裡面的意思了。」

    這……饒是李靖見多識廣,忽聞自家兒子有這種奇遇,也不禁愣住。

    李天縱繼續道:「還有如琴棋書畫,品茶賞花,這些我以前不屑的雅事,竟都讓我感受到個中樂趣,令我迷醉不已!爹爹你道奇不奇?」

    「縱兒,這可是真的?」李靖不敢相信,但兒子的變化擺在這裡,他又不得不信。

    李天縱點頭,認真道:「絕無半句虛言!自從作了那個夢後,孩兒就宛如一把未開封的寶劍,從此開封!」觀察到李靖的眼神逐漸變得相信,李天縱又道:「只是有得必有失,孩兒這次也不例外。」

    他歎了一聲,苦笑道:「孩兒似乎失去了許多記憶。」

    李靖一驚,急道:「可有大礙?縱兒你當日為何不喚大夫診治!」

    見李靖關心之色溢於言表,李天縱心裡一暖,搖頭笑道:「並無大礙,似乎忘記的都是些碎事和不愉快的事情。其實若非忘了那些事,孩兒的心性又怎麼會有如此之大的變化?」

    李靖點點頭,認同了李天縱的話,要不是忘了一些事情,一個人不可能變得這麼快的。只是縱兒為何會有這種奇遇呢,難道是祖上顯靈?

    「爹,你看張天師所說的『天縱之才』,是指我這個奇遇麼?就好像是上天賜給我才華一樣。」李天縱心裡一笑,他真得感謝張天師啊,如果沒有他的看相,這個說辭就要失色很多了。

    果然,李靖一聽「天縱之才」四字,雙眼就是一亮,端茶的手停住,他想了一會,終於哈哈一笑,開心地道:「原來是這樣啊!張天師啊張天師,你當初為何不說清楚,害我憂傷多年啊!」

    李天縱非常理解李靖的心情,為人父的,哪位不望子成龍?況且李靖可是新宋高官,他李天縱是李家一脈的長子嫡孫!若然李天縱只是一個草包,如何將李家接繼下去?

    李靖笑了一陣,瞇著雙眼望著兒子,越看越心喜、欣慰……打從這劣子抓了周兒之後,李靖就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過。

    靜了一會,李天縱道:「爹,我方才在儒堂裡,把好好的拜師禮攪成亂局,你可有不高興?」

    「沒有沒有,為父是高興極了!」李靖笑呵呵地喝了口茶,擺擺手道:「我如何不知張一宗是個腐儒,只是你之前無心向學,非嚴師治不了你,為父才會請張一宗來當你老師。現在你心竅已開,非吳下阿蒙了,哪裡還用得著張一宗來指手畫腳!」

    他收起笑容,神情認真地道:「不過,張一宗雖為腐儒,在士林裡卻頗有聲望,若他在士林裡毀壞你的名譽,倒是麻煩一樁。你今天有些過火,以後如果再遇上這種情況,切記要留有餘地,令對方有下台之階。」

    李天縱淡淡一笑,泯茶道:「爹,你所說的是中庸之道吧。」他隱約輕哼了一聲。

    「縱兒啊,我知你年少氣盛……」李靖看出兒子對中庸嗤之以鼻,他還想再勸,卻不料被外面一陣呼聲所打斷。

    「寶寶——寶寶——」聲音急慌中帶著無限的疼愛,李天縱一聽,就知道來者定然是他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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