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跟著羅成出去的事,並沒有告訴楊林。他們倆整整玩了一天,等天都黑透了,兩人在外頭吃飽喝足了,羅成才送天下回聽香水榭。
等把天下送到了聽香水榭門口,羅成本想就此回去的,可是卻被天下扯住了衣袖,說什麼也不讓他走,非要留他再坐會不可。羅成無奈,也只得隨著她進去。兩人剛朝裡走了沒幾步,便見綺月有些慌張地迎了上來,輕聲說道:「姑娘,您可回來了!王爺臉色很難看,已經等了您一下午了……」說著,她看了羅成一眼:「丁大帥也在……還有越國公楊素……」
「他們?知道是什麼事嗎?」天下有些意外,這三個人怎麼湊到她這兒來了?
綺月搖了搖頭,說道:「他們下午來了之後,並沒有說什麼,便一直在廳裡喝茶等您,這會兒傳了膳正在喝酒,嗯,王爺一直沉著臉,丁大帥一直在歎氣,越國公他……」
「他怎麼了?」天下順口問道。
綺月一臉不解地說道:「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進了屋也沒說話,只是笑著陪王爺喝茶、飲酒……」
羅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天下說道:「他倒像是專門來看笑話的……」天下白了羅成一眼,冷哼一聲,邁步朝正廳走去,兩人都沒有留意到綺月一臉的欲言又止……
天下跟羅成一進門,原來正表情各異地喝著酒的三個人立即停杯頓著看向了他們。正中間的主位上坐著的自然是楊林,丁彥平堅挨著楊林坐在他的右手邊,他地左手邊坐著一個白面美髯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正滿帶著笑意興味盎然地打量著天下。
天下看了那中年人一眼。然後偷眼朝羅成望去,見羅成衝她微微點了點頭,便知道這人一定便是綺月剛才說的越國公楊素了。天下略有些失神地看著眼前的白面書生。這人便是楊素?她前前世地記憶裡是有楊素這個人的,可是她對楊素的記憶。除了他是個禍國殃民的奸臣外,就只剩下了兩條野史裡的傳聞:一是,長地象豬;一是,紅拂夜奔。眼前的這個越國公楊素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吧?這個看起來跟楊林極有默契,長的一臉正氣的白面書生怎麼可能會是一個奸臣呢?難道這楊素其實是個壞到極點的人。而她沒看出來?天下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光來了。
羅成規規矩矩地向三人躬身施禮,然後便在楊林的示意下坐在了丁彥平身邊。天下卻笑著跑到楊林身邊,環住他的脖子問道:「爹爹,長安真地很好玩呢,不但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還有很多很有趣的人喔……今天我跟我哥還有他地朋友們一起去打獵,打到好多東西……不過獵物都被我們吃掉了,嗯,等下次我們再去的時候。我一定帶一些回來給您……」說著,她地笑容裡帶著幾分刻意地討好。
楊林的臉色始終陰沉沉地,半點也沒有因為天下地舉動而緩和。他輕輕拉開天下環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將她拉到身前。叱道:「你居然還有心情去玩?!」
天下撇了撇嘴。繞到桌子另一邊與羅成一起坐下,然後滿臉無辜地說道:「我為什麼要沒有心情去玩?」
楊林雙手緊緊地互扣著。強壓著怒火,瞪了天下一眼,然後看向羅成,問道:「昨天你在宴會上遞給陳叔寶的那張紙上寫的什麼?」
天下聽了楊林的話不禁一愣,與羅成對望的眼神中都帶了幾分恍然。羅成挑了挑眉,沒有答話,他明白楊林是懷疑上陳叔寶這件事是他們布的局了。想到這兒,羅成眉頭一皺,把目光放到了明顯不自然的丁彥平身上,昨天晚上那樣的場合中,楊林怎麼可能會注意到他的這些小動作?一定是丁彥平告訴他的,只不知他都跟楊林都說了些什麼……
天下的眼光也從丁彥平的身上掃過,臉上卻帶著微笑,滿是不在乎的說道:「那張紙上好像也就幾句詩嘛,一點小把戲而已,您這麼生氣幹嘛?」天下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含糊,像是並不介意讓人知道事情真的是她做的一般.
「原來真的是你們做的!」楊林的眼睛狠狠地瞪向天下,幾乎是用吼的說道:「還幾句詩而已?你可知道幾句詩有時候就能定人生死?!」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然,我花那麼多精神寫它幹嘛呀?您說是不是?」天下完全無視楊林的怒氣,說話間一派氣定神閒的模樣。「你——」楊林指著天下,被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楊林為了陳叔寶的事情已經從昨天晚上頭疼到現在了,如果光是一個陳叔寶,那自然好處置,可是這裡頭還夾著一個有了身孕的陳萱!本來皇室血脈有了傳承自然是好事,可是偏偏這有孕的人是前朝公主,這事情就複雜的多了,偏偏陳叔寶還趕在這時候弄出了這麼檔子事!要說楊林不惱陳萱那是假的,傻子都看得出來,昨天陳萱在宴席上突然暈倒不過是一場戲,太醫這邊剛剛一臉惶恐地診出是喜脈,她就在那邊哭天搶地的說天下要害陳叔寶,要對付她們這些前朝舊臣,可是具體的事情她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陳蕖就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反來覆去就那麼兩句「郡主挾怨報復」、「陳家冤枉」……
楊林當時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等天下把「前因後果」這麼一說,他立刻就明白陳萱姊妹唱的是哪出兒了。等到後來楊廣提供了「人證」,然後又從陳叔寶身上掉出來了「物證」,這件事已經算是「罪證確鑿」,再不容陳叔寶抵賴了。
可是事情雖然明朗了,卻一樣是難以處置。這「難」主要還是難在陳萱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雖說楊堅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可是陳萱畢竟懷的是皇家血脈,輕重拿捏之間總是不好把握。
楊林從來沒有把楊堅當初承諾獨孤伽羅「不生異母之子」的事放在心上過。他一直都覺得皇室之中血脈昌盛是好事,不過他也明白:陳萱卻絕對不是孕育皇子的適當人選!一個前朝公主若是生下了皇子。將來就難免多事,萬一被「有心人」拿住這一點作文章,一個弄不好可是會動搖國本地。所以,今天在朝堂之上,他力主嚴處陳叔寶!依他想。只要處置了陳叔寶,陳萱在宮外少了援手,即便將來生下皇子,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可誰知今天早上一下了朝楊林就得到消息,昨晚陳萱一回宮,就被皇后下令強灌下了墮胎的湯藥……今天早上更有罷黜的詔令傳去陳萱地住處,廢了她貴人的封號,重新發回掖庭為奴……
楊林心下不免側然,在公事房與丁彥平、楊素兩人談論國事地時候隨口說了幾句。他才說了沒幾句,就看見丁彥平坐在一旁一臉的不自在,他心裡就「格登」地一下子。詳細問起來,才知道原來羅成曾經在宴席間悄悄塞給了陳叔寶一張紙。他下意識地立刻就聯想到了後來從陳叔寶身上掉下來的那張陳叔寶「親筆」所書的反詩!
楊林當時就呆了。如果陳叔寶身上掉出來的那張紙真是羅成塞給他地那張,那麼這陳叔寶倒真的多半是被人陷害的。而害他的人裡絕對跑不了天下!如果單單是害個前陳的國主也不打緊,可是這會兒卻牽上了陳萱肚子裡的孩子,這可是皇室血脈呀……他越想越急,立刻就派人把昨晚看守陳叔寶的人叫來問,搜身的時候有沒有從陳叔寶身上搜出其他的紙張來,結果——沒有!也就是說,陳叔寶身上掉下來地這片唯一的一張紙,只怕就是羅成悄悄塞給他的那張!
楊林惱恨天下做事不分輕重,當下就怒氣沖沖地從宮裡出來,直奔聽香水榭。丁彥平不放心也要跟著他一起過來,楊素一看有熱鬧看,便也跟來了。誰知到了聽香水榭,楊林才知道羅成一大早就接了天下出去打獵。他一聽說天下又是跟羅成出去地,心裡就更火大了,結果三個人一直等到這般天色,才看見天下跟羅成兩個人才手拉手地進來,結果一問,天下居然爽爽利利地就承認那首詩是她弄的,反倒讓楊林氣急敗壞地說不出話來。
楊素看出楊林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而天下又一步不讓地表情,連忙清咳了兩聲出來打圓場,拉住了楊林始終停在半空中指著天下地的手臂,說道:「又不是什麼大不了地事,至於惱成這樣嗎?要是叫我說呀,郡主這事做的漂亮!我也早就看這陳叔寶不順眼了,可就是沒逮著機會收拾他……」說話間,他將目光轉向天下,眼神裡帶了三分讚賞。
天下與羅成互望了一眼,他倆其實到現在都還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究竟又是出了什麼事,讓楊林氣成這樣。天下心裡暗暗懊悔,剛才應該讓綺月把事情打聽清楚再進來的。
楊林怒氣未遏地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也不管那上面的杯筷碗碟一個個跳起來老高,只高聲說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她這麼一鬧,斷了皇室一條血脈,這難道還是小事嗎?」
斷了一條皇室血脈?什麼意思?天下一臉疑惑地問道:「什麼皇室血脈斷了?這關我什麼事?」
楊林冷哼了一聲,說道:「我昨天明明讓上官滌告訴過你的,陳萱有了身孕,難道他沒有講嗎?」
天下依舊一臉疑惑:「上官滌有說呀,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羅成在一旁倒是若有所悟,臉上淡淡的浮起幾絲笑意。
「跟你有什麼關係?皇后昨晚就命人送了墮胎的湯藥,那孩子沒了!」楊林冷笑著說道。
天下更是覺得無辜,說道:「陳貴人孩子沒了,是皇后做的,怎麼能扯到我身上呢?」
「貴人?已經不是了,今天皇后就下旨將她貶回掖庭為奴了……」楊林有些憐憫地說道:「可惜了那個孩子……如果不是因為陳叔寶的事牽累……」他到這會兒都還認為皇后的舉動是為了陳叔寶的事地關係。也是潛意識裡習慣了把天下當大人,所以居然在這兒跟她說起了這些本不是「小孩子」能懂的事來。
聽了楊林的話,天下也冷笑了起來。不屑地說道:「您別把這事往我身上扯,挨不上!皇上答應過皇后。不生異母之子,就是沒昨晚地事,陳萱有孕的事讓皇后知道,皇后也不會留下那個孩子,不過話說回來。這陳萱也真是有本事地,居然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上懷上孩子……」
天下這番話一出口,丁彥平還好,早就習慣了她常常語出驚人,楊素卻是有些目瞪口呆。剛才楊林說起皇后送墮胎藥的時候,楊素就是一愣,然後天下的話一出口,他整個人都呆住了:這哪裡是小孩子家家該懂的事呀?!
其實,皇后給侍寢地宮人餵食「蕪籽湯」的事。早已經是眾所皆知的「秘密」了,只是楊林跟丁彥平常年在外,所以對此事並不清楚。而楊素卻是久居長安,這中間的彎彎繞兒他是明明白白的。天下這番話。也只有楊素聽出了些意思,而楊林跟丁彥平還只是覺得天下胡鬧而已。
楊素穩了穩心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捋著須對楊林說道:「皇嗣的事其實真的怪不到郡主頭上的,要怪也只能怪陳氏自己不懂得韜隱之道,居然把事情做的這麼張揚,就算皇后曾經有過放她一馬地打算,只怕見到她此時居然就拿肚子裡的孩子當籌碼來幫她們陳家說話,也容不下她了,就是皇上此時也沒有了為她說話的立場……」說著,楊素歎了口氣:「唉……路,其實是她自己走絕地,說到底她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卻沒想到她其實不過是宮裡的一株簷頭草,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
楊林一臉愕然地看著楊素,像是無法接受他地說法一樣,可是細細思量一番之後,楊林也只能無奈地長歎一聲,低著頭喝起悶酒來了。楊素說地這些,他並不是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只是從他內心不願意承認而已……
羅成與天下悄悄交換了個眼神,知道眼前這一關應該已經闖過去了,都暗暗鬆了口氣。
這時丁彥平看著羅成歎了口氣,對楊林說道:「虎臣呀,你也別氣了,要是真論起來,這次地事情也是陳叔寶咎由自取,羅成跟天下兩個人頂多也就是落井下石而已……」在丁彥平看來,先是有了陳叔寶醉後寫了「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這樣的詞,也惹來了今日被囚之禍,而羅成後來塞到他手裡的那首詩也不過是雪上加霜罷了,怎麼說也不能把事情都怪在羅成跟天下身上。
可是楊素卻明顯不是這麼認為的,丁彥平話音剛落,楊素就搖著頭說道:「丁大哥這話說的,只怕是太小看羅少保跟郡主了吧?他們只怕不止是落井下石,恐怕那井就是他們倆挖的吧!」楊素的話一出口,廳中眾人都是一驚,齊刷刷地把目光都放到了楊素身上。楊素衝著天下微微一笑,說道:「郡主前天才到的長安,前晚才跟陳蕖起的衝突,這仇郡主報得可是夠快的呀!據說你是昨天中午跟晉王吃飯的時候聽到的那首曲子,然後下午的時候晉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當日親眼目睹陳叔寶手書那首詞的歌伎,若是少了有心人的指引,這件事晉王怎麼可能做的這麼容易?陳叔寶說他醉後填詞的當日就派人去找過那個伎子,想要殺人滅口,可是怎麼找都沒找著,現在看來,只怕當時就有人把那伎子給藏了起來了吧?」說著,他深深地看了天下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到羅成身上:「再有,晚宴的時候羅少保就把落井下石用的那張紙在大廳廣眾之下悄悄塞到了陳叔寶手裡,總不成羅少保天天懷裡都揣著這麼張紙等機會吧?這分明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天下狠狠地瞪了楊素一眼,心中暗惱,楊林都沒顧上去想這些細節問題,倒是讓楊素就這麼毫不顧忌地給問了出來,她忙偷眼朝楊林看去,楊林正一臉的沉思,像是正在想楊素說的這番話,天下無奈地看身羅成。羅成倒是沒什麼反應,仍然那樣淡淡地笑著,目光在眾人身上游移不定。
楊素的問話確實是讓楊林一愣,他細細一想,也是呀,這事也趕得太巧了,怎麼看怎麼像是有人謀劃好了的,莫非這中間還有什麼事情天下瞞著沒說?楊林的目光漸漸聚焦在天下身上,一眨不眨地看著天下,說道:「天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天下咬著下唇,回望著楊林,一句話也沒說,眉頭卻漸漸的皺了起來。
廳內一片寂然,門外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這事問天下,倒不如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