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五好家庭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薛三冬歷險記(中)
    薛三冬出門時因姐姐在一旁,只穿著家常舊衣出門。他走到大街上東逛西逛,站在一個巷口看幾個人猜點子大小賭錢耍子,不覺技癢,挽了袖子也要投注。那幾個人見他說話帶著山東土腔,料他是個羊,樂得哄他幾個錢。賭了幾手,薛老三身上的幾錢碎銀子都認了新主人,連帽子長衫都抵了出去,教寒風吹了打抖。

    其中一個騙子見好就收道:「大哥明日再來罷,咱們也都散了。」

    薛老三是個愣人,心裡約略猜到一二分這起人是哄成一夥兒騙錢的,見他們要散了,忙一手扯住一個披了他衣衫的漢子道:「把衣裳還我。」

    那漢子哪裡肯依,一手緊緊攥了衣棠,一手照他心口搗了一拳,罵道:「拿銀子來換,沒錢充什麼大爺。」

    薛老三哪裡敢讓姐夫知道自己賭錢,又怕丟了衣裳帽子回家教管家們見了笑話,本來想著翻了本將衣物贖回也就罷了,此時教這些人一哄而散,就有些著急,死命的拽了衣裳道:「衣裳還我,不然我去告官。」

    邊上茶館就有一個秀才打扮的人看不過眼,站了邊上道:「你們贏的錢也儘夠吃酒,衣裳還他也罷了。」

    那幾個人方將薛老三的衫帽丟了地上,笑嘻嘻勾肩搭背進了轉角的酒樓吃酒。薛老三拾了自己的衣裳,已是拉綻了線,穿不得了,愁眉苦臉站在那裡發呆。

    那個秀才替他拾了帽子道:「這件衣裳已是穿不得了,不如到小弟家去,我教我娘子替你縫補一下。」

    薛老三聽了喜出望外,衝他做了一個揖:「多謝兄台。」

    那個秀才便拉著他七轉八轉,轉了半日走到一個深巷前一株梨樹下敲門道:「娘子開門。」

    片刻出來一個婦人開門,捧了茶出來就接了薛老三手裡的衣裳帽子進內室去了。那個秀才自稱沈軒,就有一搭無一搭跟薛老三說閒話。

    薛老三前幾日也聽說有個富商之子教大盜綁了,此時就有些警覺,不肯說自己是縣太爺的小舅子,只道自己跟著哥哥從山東來成都買蜀錦。

    沈秀才聽了笑道:「原來是山東來的客人,兩位下處在哪裡?」

    薛老三想了想道:「是個大什麼寺,中間那個字不認得。俺哥去了綿陽,怕還有幾個月才得回來呢。」

    沈秀才因茶涼了,笑道:「薛老兄等一會,我後邊去換些熱的來。」

    薛老三一個人無聊,站了起來四下裡瞧這三間客座,中間壁上掛了一軸不知道什麼畫,擺的都是些竹桌竹椅,都刻有花紋字句在那裡,薛老三那裡結結巴巴念:「兩個黃鳥鳴翠柳,一行白鳥上青天。」就聽得窗外有年輕女子的笑聲,他伸手開窗去看,一個十七八的美貌小娘子掩了口笑著掉頭進了月洞門。

    那個沈秀才手上搭著一件綢衫走出來道:「我家妹子不懂事,薛兄弟休要笑話。剛才沒有跟內人說明白,那件布衫縫上又洗了,兄台不如先換上這件擋擋風罷。」

    薛老三嗅得那衣服上有一股子婦人用的脂粉香,十分的好聞,就不由自主接了穿上,眼睛還看著月洞門,見門邊的樹枝搖晃,伸了頭去看,衣帶子都顧不上系。

    沈秀才見他這樣非但不惱,反而笑道:「舍妹孀居也有三年,在下倒願意妹子嫁個平常人家安份過日。」

    薛老三想到家裡嬌妻也有,美妾也有,都不是好惹的女人,縮了頭穿衣繫帶。只是眼睛還不時瞟向外頭。

    過不多時,那個小娘子就捧了一個大食盒進來,揩淨了廳裡一張竹桌,將盒裡的一碟豬頭肉,一碟花生米,一碟炒豆腐乾並一碟松花蛋擺了出來,笑嘻嘻收了盒子進去,又取了杯箸酒壺等物出來擺好。薛老三看她走路輕盈,腰肢柔軟,臉上時時有笑,兩個眼睛水汪汪的,看模樣有三分俏皮還有七分可愛,就愛到了心裡。

    沈秀才叫了幾聲兒,薛老三紅著臉與他分賓主坐下。才喝了幾鍾酒,那個小娘子又捧出幾盤炒菜來,雖然是家常菜,卻治理的潔淨中吃。沈秀才見薛老三喝的臉紅紅的,笑道:「我家妹子平常再不肯下廚的,想來這妮子是心動了呢。」

    薛老三聽了心裡暗喜,大著膽子道:「只怕她瞧不上我呢。」

    沈秀才笑道:「哪裡話,薛兄弟不嫌棄我妹子再蘸就好。」站了起來到門口喊道:「娘子帶妹子一起來吃飯罷。」

    須臾先前那個開門的婦人跟沈秀才的妹子都端了幾碗菜進來,沈秀才就叫妹子挨了薛老三坐下,跟那婦人兩個一口一個妹妹妹夫的勸酒。薛老三酒到杯乾,吃得大醉,沈秀才就扶了他進人室,教妹子陪他睡了。

    薛老三這裡被翻紅浪,狄希陳跟小九街上哪裡尋得到,他們兩個一直走到西城門

    圍了一群人在那裡吵鬧,以為必是老三,走近一看,西人在那裡跟守城門的兵丁吵嘴,彼此都聽不大懂對方的鄉談,指手劃腳說的熱鬧。原來山西人要進城,兵丁要他們一人交兩個錢,他們以為要兩錢銀子不肯給。

    狄希陳走到城門口朝外看看,外邊或坐或立一群風塵僕僕的人,還有十幾輛車。狄希陳道:「這些只怕是陝西逃了來的富戶。」

    小九笑道:「咱們四川才平定了些,陝西又鬧起來了。」

    狄希陳歎氣道:「鬧的地方聽說還有咱們山東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都是糧長帶的頭落草為寇,這樣的富戶只有逃到城裡來了。」

    邊上人見他們兩個說話,就有圍了聽的,狄周在京裡住過幾天,此時忍不住要賣弄,打著京腔兒教人散開,那些人見管家說的是官話,只怕是兩個官,也都散了,就是守門的也有些害怕,自己掏了兩個銅錢比畫道:「一個人,兩個。」

    那山西人聽說是兩個錢,方數了人頭給他錢。狄希陳跟小九退後幾步讓眾人都過去了,又在城裡轉了半圈兒,到底沒找著薛老三,只得回家。

    素姐等了半日不見薛老三來家,心裡胡猜他必是去了青樓之類的地方,只得叫小杏花去跟桃花說三舅去朋友家吃酒不來家了。這裡小春香就開了櫃子找舊布衣。

    狄希陳跟小九兩個喝了茶,見她們忙碌,小九就道:「嫂子歇歇罷,明兒再找也不遲。」

    狄希陳也拉妻子坐下,笑道:「她是心裡有些著急亂忙,其實老三又不是女人,丟了幾日也無妨。」

    素姐道:「我倒是沒有什麼,只怕桃花擔驚受怕。」

    小九笑道:「五嫂不要著急,明兒早上我就去他那幾個朋友那裡找一找,必定是在哪家吃醉了的。」

    狄希陳忙道:「明兒祝先生頭一日來教書,你就想著法子逃課。不成,散了學再去。」

    小九丟了茶碗道:「那我先回去睡罷。上學好不費精神呢。」

    素姐使小荷花掌了燈送他出去。狄希陳就問大半夜的春香在找什麼。

    素姐笑道:「找幾件不用的舊衣服給小桃花的孩子做毛衣。」

    狄希陳笑道:「你還真有心,平常也沒有這麼待見她的。」

    素姐道:「小桃花其實是個沒心機的人,心裡想什麼就做什麼。以前她打你主意,我待見她做什麼?難道洗涮乾淨拿紅蝴蝶結繫了打包送你床上?」

    狄希陳擺手道:「她就算了,不如換了你拿紅綢帶打結系身上送我床上來,我看包裝份上就勉強收下來。」

    素姐因小春香還在裡屋,就不跟他調笑,只坐了那裡喝茶看書。好半日小春香拿了幾件衣服出來道:「就是這幾件了,袖子窄了些,改什麼都不好,只能做小娃娃的毛衫了。」

    素姐點頭道明兒洗乾淨了給桃花送去罷。小春香笑道:「她大著肚子只怕也做不得這許多活計,我替她做兩件罷。」

    素姐看了她半日,丟了書笑道:「只怕你忙不過來。這幾件先送了去罷,你要做了送她,尋幾匹絹做了新的好些。」

    小春香點點頭,就抱著衣服到後頭去了。一夜無話不提。

    薛老三朦朧中醒來,只覺桃花趴著睡在他肩膀上,怕她動了胎氣忙坐了起來要搖醒她。通紅的日頭已是曬到床帳上,哪裡是小桃花,就是沈秀才的妹子倩娘。薛老三方想起來昨天醉時與她已是夫妻相稱,不禁大覺頭疼,輕手輕腳下地穿衣。身後就圍上兩隻雪白的胳膊來。

    一個嬌嫩的聲音含糊道:「冤家,等奴給你穿衣。」

    薛老三要去的心就嗖一聲回了山東,重新生出一個愛美人的心來,轉頭笑道:「昨晚上累著你了,想讓你多睡一會。」

    倩娘故意站了薛老三面前穿衣,做出許多嬌態來,哄得老三恨不能替她再脫了去,方擦了薛老三的耳朵吐氣道:「冤家與奴已是夫妻,何不搬了來住,也省幾兩房錢?」

    薛老三家的王氏雖是小戶人家的女兒,為人勢利些,閨房中卻端莊。小桃花長相勝過倩娘三五分,卻不如她溫柔。老三教迷魂湯一灌,老實道:「其實我借住姐夫家,也沒有什麼哥哥做買賣。」

    那倩娘變了變臉色,依舊含笑倚了過來道:「你將行李從你姐夫家搬來,與我長相廝守,昨日那些謊話我就替你瞞過了我兄嫂。」

    薛老三想到素姐對付小寄姐的手段,心裡就有些害怕,心虛道:「我姐姐為人最是古板,若是聽說我娶你,必要使人來說媒方可,不如我先回家,請了媒婆來說合罷。」

    倩娘就問他姐姐家住在哪裡,薛老三如何敢說縣衙,含糊道:「在東城門前頭幾步遠的巷子裡。」

    東城門

    條街住的都是些做一日活吃一日飯的小手藝人。倩gt;R推倒了老三罵道:「你一個窮鬼也敢近老娘的身。」反手要推了他出去。

    沈秀才外頭聽見吵鬧,幾步搶進來,倩娘又揪了他的耳朵罵道:「你哄了個窮鬼來家,白費了許多酒菜,還教老娘陪他睡了一夜。」

    沈秀才聽倩娘說薛老三是個窮漢,也氣道:「居然被這廝騙過,傳出去不知怎樣教人笑話咱們呢,娘子去尋兩根繩索來,我綁了這廝沉江裡去。」

    薛老三本來打躬作揖在那裡告饒,聽說要把他沉江裡去,見門雖出不去,窗戶大張,就想跳窗而逃。他踩了板凳就要跳,那個沈秀才撈著他的衣角一把拉了下來,倩娘已是與兩個婦人一起進來將薛老三圍在中間困住了他,沈秀才拿破布堵了薛老三的嘴。將繩細細捆了他道:「看他也有兩把力氣,沉到江裡白丟幾兩銀子,不如賣到煮鹽場去罷。」

    倩娘見薛老三含了布團在那裡嗚嗚求饒,尋了根棍子照了頭臉抽起來,沈秀才攔她道:「打壞了就不值錢了。」她方收了手掐腰罵道:「我呸。」

    沈秀才也踢了薛老三兩腳,拖著他關進柴房,到了晚上方將餓了一天的薛老三拿麻袋裝了拖到碼頭,換了二兩銀子,還討回了麻袋跟繩子才罷。薛老三昏頭昏腦又被關到船倉下邊,只有一燈如豆,照出滿倉的男女,多是衣不蔽體的流民,見他被扔進來,不過略移一個屁股大的空地與他坐下。薛老三愣了半日撲倒倉門哭喊道:「我是成都縣太爺的小舅子,你們快放我出去,我姐夫自然賞你們銀子。」

    邊上一個窮漢冷笑道:「我還是太上老君呢,就是天王老子賣了去煮鹽,你也休想活著出去。」

    薛老三哭道:「俺姐夫真是知縣呀,怎麼能賣了我呢。」

    邊上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勸他道:「等到了地頭,你求了把頭替你傳信來贖你就是。哭的看守煩了,綁塊石頭就扔水裡呢。」

    小九找了半日,薛老三幾個朋友家裡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人,回到家一問還是沒有回來。此番不但素姐,就是狄希陳也著了忙,也顧不得臉面,就喊齊了縣衙裡的快手們出去查訪。鬧了一夜,哪裡想得到薛老三坐了船在碼頭耍子。

    卻說第二日人販子尋了十來輛大車,將這些餓了幾日的人拎了到車上。正好從前那個張氏姐妹的老母舅送個朋友路過,見到薛老三鼻青臉腫被人推搡到了車上。這個老舅卻認得薛老三,他本是江邊開茶館的,曉得這起人是人販子的貨物,過了半日回來悄悄兒跟船家打聽這些人是送到自貢的鹽井煮鹽,就關了鋪子尋到縣裡問狄大人家可是出了事。路人說狄大人家走丟了個親戚到處尋呢,他袖著幾錢銀子守在後衙出入的側門等了半日,方等到一個管家出來將消息送了進去。

    狄希陳聽說了這個消息,忙教素姐重謝人家,去尋了周師爺商量救人。

    周師爺教人先去提了船家,方道:「此事咱們只怕做不下來,我寫了書信去找捨親借一百兵丁來,查實了方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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