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陳冷笑了一聲道:「休聽她胡說八道,只怕是楊大兒她又記錯了。」
素姐歎道:「看來做個官太太也不容易呢,跟咱們那個時候差不多,好些個事都是夫人背後活動的。」
「背後莫道人是非。」狄希陳因受了楊大人愚弄,心裡多少有些不樂意:「咱們說些什麼,不小心傳了出去,只怕人家都記在心裡。」丟了茶碗出去看看,院子裡沒人有,方道:「這幾日很有幾家來投做僕役。因我說不短人使,轉薦了林知府,居然都收下了。這個把月,他家也收了十來房了。自以為人丁興致,就不想想,人家不是有所圖,為什麼要來投。」
素姐看了他笑:「剛才還說叫我不要說是非,原來只有州官說得,我這個老百姓就說不得?」
又倒了一碗茶,自己喝了半碗,狄希陳搶過來喝了,還要與她說話,卻聽見院門外笑語喧嘩,小紫萱今日無功課,跟幾個小丫頭玩鬧著進來。素姐看女兒紅紅的臉兒上滲出細細的汗珠,架上拿了手巾給她:「鏡子前照照,成了野人了。」又問:「小鏡子,小杏花哪裡去了?」
小鏡子有些害怕素姐,嗯了半天,邊上小梳子就道:「杏花姐幫春香姐跟荷花姐收衣裳被子呢。」
果然門邊幾個人都抱了被子跟大毛衣裳進來。狄希陳正倒了茶給女兒喝。待她喝完了道:「跟媽媽站一塊去,看她教你怎麼收衣服。」
素姐自去門後拿了幾根竹棍支在台階前地樹上,與春香將被子一床一床又架上去拍落了灰塵方將被套的帶子解了下來,小荷花與小杏花就將被絮疊起收進大櫃子。這邊幾個媳婦子拿了個筐來,把剝下來的被套都收起。待十幾床被子都收起,又將大毛衣裳拍了灰,素姐便與春香兩個在桌上教孩子們疊衣服,怎麼放方不傷毛。又有哪幾樣防蟲蛀的香料拿小布袋縫好了,再放進箱子的何處。小紫萱眼類,就在箱子角撿出幾張紙來,看了道:「娘,這裡有幾張米票呢。」
狄希陳湊上來看,想了許久。笑道:「這是你還沒來時,我收了隨手扔進去的。女兒算算看看有多少?」
小紫萱就一張一張放在床上,算了兩遍方道:「四百八十石。」
素姐聽見不少,放下手裡的活,過來看果然兩張兩百石,一張五十石,還有一張三十石,笑道:「加法而已,居然還要算兩遍。」
狄希陳示意女兒將米票收起交給素姐,笑道:「我家女兒細心呢。人家做帳的難道就算一遍?」
又對女兒道:「就看你細心,想吃什麼。晚上燒了獎勵你。」
素姐忙道:「細心也應該,不當獎勵。今兒你爹說了。就燒給你吃,下不為例,你們兩個都記住了。」
狄希陳吐了吐舌頭,拉著女兒道:「走,咱們去廚房找柳嫂兒。」
素姐拿了米票收在妝盒裡,見幾個小地都在幫大的打下手,便坐下來看帳,因前幾日家裡買了三十石上等細米。報的價錢是七錢一石。細算這些米可吃一個多月,到新米上市還有五六個月。還要買一百石才夠。後宅的倉庫前些天又修過,就是一千石也裝得下,不如趁這幾日天晴都換了回家,那幾百石也好趁現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多換些銀子。
小春香領了人正掃地,素姐道:「去把買辦叫了來。」
小荷花應了一聲就要走,小春香笑道:「這個月是王老實,他自己改了名字叫狄長富的。」
待狄長富站在素姐跟前笑嘻嘻行了禮,素姐一邊說話一邊看他表情變化:「明兒還要去買一百石米。還有些米票要換銀子。以前這事都是狄周地,你可做得來?」
那個狄長富先聽得要買米,嘴角就微微上翹,又聽得米票換銀,那個笑臉就不知不覺擺了上來。素姐見了心裡不悅,道:「現在米價天天都在變,我急著換了呢,你現在就去米店問好了,回家報於我知道。」
就教小春香送他到門口,再找著小板凳在門口等他回來先帶他前書房裡吃酒,。
素姐過了半日打聽得狄長富已在前邊吃喝上了,又叫小杏花叫了家裡另一個買辦胡三多。狄希陳已是帶著女兒回來,見素姐前腳叫了人出去打聽,後邊又找了人來說了同樣一篇話,安排小桌子門口候他到了家直接領了進來。狄希陳問小紫萱道:「你娘在做什麼呢?」
小紫萱想了想說不敢說,狄希陳道:「想到就說,不怕媽媽生氣。」
素姐白了他一眼,也笑道:「你說罷,媽媽哪裡會生氣。」
小紫萱方小心看媽媽臉色道:「前邊叫個人去就罷了,再叫人去卻是多此一舉。」說完了躲藏到狄希陳後邊伸頭看素姐並不生氣反笑瞇瞇看著她,方拍拍胸口跟狄希陳道:「我說對了?」
狄希陳也笑,跟她說:「你娘這是教你管家呢。這樣分開了兩個人,前後去問,明兒再教你九叔去問實了,三個人說話一比。就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是老實,平時有沒有勾結在一起哄主人家錢。」
素姐也笑道:「錢財過手,分潤一二分都是常事,不聾不啞,不做管家人。可是咱們心裡一定要有數,不能讓人牽了鼻子走。」
狄希陳也道:「從來主人賢良,家人做了壞事又不察的也多,等到事發再補救就晚了。還有一等性子軟弱的主人,教強奴欺負的說話做事教要看奴才臉色呢。」
素姐估計了時間差不多,先叫了狄長富進來問他,他道:「這兩日米價又跌了,米票換銀一石只得五錢。」
素姐笑道:「這樣,你且站一會,我因你久不來,教胡三多尋你去了。」
過了不過一柱香時,胡三多已是來了,素姐先問他米價如何,胡三多也道:「米價跌了,要換銀子,店家說只得六錢一石。」素姐就叫了狄長富來。
狄希陳微微笑道:「你們兩問的不是一個人罷。」狄長富忙笑道:「俺問的是夥計,又沒說縣太爺家的,想來胡三多問的是老闆。」
素姐也點頭笑道:「你們做事各有各的長處,都很好。長富還是要跟三多學學,一錢銀子雖少,幾百石也有幾十
教店家沾了便宜去就可惜了。」
原來狄希陳才上任時,店人家不曉得他深淺,狄周去換銀子都是一兩,待到時間長了知道狄大人不比別個會鑽營,雖不敢欺他,做生意都是求利的人,就按了市價與他家換。狄希陳卻喜歡了,道這樣最好,本來就不是能上檯面的事,若能與店家都有利,才能保無事。
這兩個買辦退下去相互埋怨,胡三多說狄長富太貪心,狄長富說胡三多太多事,各自都指望明兒主人派他去辦此事,還不敢大聲音吵鬧。
待小九進來吃飯,素姐就問他現在米價如何。小九卻從袖內又掏出一張米票來,笑道:「這是那個老婆吊死了的陳監生送來的五百,我跟周師爺偏手各是五十,今天去換過了,七錢五。」
素姐就沖狄希陳笑笑,狄希陳道:「怎麼漲了?」
小九笑道:「只怕還要漲呢,周師爺說西邊兩個土司知府幹架,只怕事情鬧大了他們要備糧草呢。聽說米店的主人已是去了湖廣買米去了。」
素姐遲疑道:「這麼著,我們就不好買多了,也罷,明兒買兩百石米就是。」收了米票。
第二日早上先教人將米倉打掃乾淨,就先給了一張二百石的米票教胡三多去換了米來家。因買得多了,店家就有個主管押著送貨過來,素姐命款待他中飯。就教胡三多做陪,兩個人正吃酒間,小春香就拿了米票過來,隨口問道:「我們九爺昨兒可是去了你家。」
那個主管忙站起來笑道:「去過。」小春香就把幾張米票丟給胡三多道:「你可仔細了,辦得好奶奶自會賞你。」
待她走了,胡三多就笑不起來,那主管問他,他也不敢說什麼。老老實實照著小九換地價錢將銀子藏在幾擔上等精米裡送了進上房與素姐看。素姐打發了閒人,與春香兩個開了箱稱了數目收起。因胡三多識趣,命小春香拿了五兩銀子兩個綢子賞他,說他買的米好。自此管家們方明白他們打夾帳收人錢的事主人家都知道,琢磨今天主人的意思,肯定往事不究。只是將來卻不好再這麼大把摟銀子。那幾個不貪心心裡明白的覺得主人寬厚,日後小心做事主人一樣有賞。糊塗貪財的比如狄長富,本來在狄家這幾年明裡暗裡也摟上不下三四百兩銀子,又借縣太爺的勢力娶了妻子,不感激主人還罷了,因這裡發不了財,就想著要辭了回家去。
狄希陳道:「要去無妨,只我一日在成都任上卻不能再在四川。」
幾個人底下磕頭道:「也是因想家才要辭了老爺,歸心似箭呢。」
狄希陳聽了笑笑,說:「你們也知道歸心似箭呢。也罷,且收拾行李罷。我教胡三多碼頭上寫只船,親自送了你們家去。」丟下他們自進去了。
素姐聽說狄希陳要親自送他們。笑道:「可要放鞭炮?」
「不但要送,還要送得遠遠的。這幾個我早看他們不順眼了,只是不好打發地,正好周師爺的守備親戚要進京活動,我教他們一路看著到南京罷。」狄希陳笑道:「這樣要回來路費也要好些兒。」
素姐點了點他的額頭道:「還說我小氣,你呢?」
狄希陳道:「前日那件事吵了出來,原來是林家一個管家收了張家老頭的錢,林大人並不知道。結果出了這樣的事。讓人查了出來,可是管家不嚴幾個字就能將責任推出去的?咱們家這幾位。近來買東西也學會了問人家要進場費了。你因我們前日說地那些話,只怕不肯查考也不知道。這膽子一大,過不多久只怕跟林家的那幾位管家差不多。」
素姐見狄希陳這件事做得稱心,笑道:「想吃什麼?我去做。」
狄希陳道:「今兒前邊跟周師爺一處吃,正有事找他呢。」
自從素姐到成都,敬周師爺為人,他的衣食都是自己小心料理,便命廚房做了周師爺與狄希陳小九三個人愛吃的幾樣菜,又是一小壇山東帶來的秋露白,命人送了前邊去。
果然過了幾日,狄希陳就將這幾房家人的投身紙找了出來當著碼頭眾人賞了他們,又道:「你們此去,有周守備家人兵丁一路,可以放心回家。」這幾個人帶了成都娶的老婆,本想著辭了出來還能借狄知縣的名頭行事,哪知道一路上周守備家人得了主人的話,不肯放他們下船,直到了南京方道:「我們還要上京辦事。」另賃了船頭也不回的走了。丟下這些人要回四川已是離得遠了,因手裡都有些銀子,都散了各自尋便船回家。狄希陳還怕他們回成都生事,在後門貼了告示道有幾房家人,已是辭了回家,若有稱是狄府家人某,必是冒名云云。
狄家去了這幾房不安份地家人,花費減省事小,家人與前邊衙役親眷來往也就斷絕,平常宅後門如同虛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小桃花一日總出去四五趟,不是買針線就是買零嘴。如今都關得嚴嚴的,全從前門出入。本來後門口擺地七八個小攤無生意都收了。
林知府與楊刑廳漸漸不睦起來,原來前頭吳知府摘了印,楊刑廳就四處活動想得了這個巧宗兒,銀子送出去一二千,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卻教一個林同知得了便宜。就暗暗在公事上拖林知府地後腿,又因林知府摟錢太狠,楊刑廳又與經歷、照磨、檢校、司獄這些人結了一夥,那個同知就是夾在中間為難,方丁憂了回家去。狄希陳本來與楊大人林大人都走得近,見苗頭不對除非公事,日日都是抱病。這兩位大人在布政使司那裡各顯本領,惹得省裡的幾位頭痛,也不管任期有沒有到,京裡動了手腳,升了楊大人云南林雄知府,耳朵裡方安靜了。成都府去了領頭,那幾位大人為他人做了嫁衣,免不得被林大人看重,就是狄希陳,也嗔他不站在自己這一邊,凡事百般刁難。狄希陳與周師爺都無二話,默默承受。
天氣漸熱起來的時候,果然西邊兩個土司知府真的打了起來,起先是家人互毆,接下來各向省裡檢舉對方謀反,最後乾脆兩個人都反了。雖然離著成都還遠,吃用之物慢慢都貴起來,布政使司發了幾次告示平抑都不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