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剛過早飯時,就聽見前邊楊大人船上吵嚷起來,這邊小九丟了筷子就要出倉。狄希陳十分納悶,這個小九自離了山東,就一日比一日活潑,渾不似從前那個道學先生。說起來都是同僚,狄希陳怕日後不好相見,就跟著小九後邊出來拉他回去道:「才吃的熱油炸的撒子,當心吹了風肚子痛。」
小九的心裡不快,也只好跟著他哥又回到倉裡坐定,隨手撿起本狄希陳京裡帶回來的縉紳翻看,從前頭翻到後頭,又從後頭翻到前頭。他心不在馬的樣子,小板凳都看出來了,小猴子自己也想出去瞧瞧,就笑道:「九少爺沒吃飽吧,後頭還有預備中午的骨頭湯,不如去喝一碗熱的?」
狄希陳聽了抬抬眉毛,笑道:「也罷,小板凳你陪著九少爺也去喝一碗罷,小心拉著他,才下的雨,當心掉江裡去了。」
小九等不得一聲兒,站起來拉了拉衣裳要去,狄希陳又笑他道:「春天的雨雖然不大,也要撐把傘才好。」
小九就當真去他行李箱子裡找出一把傘來,笑嘻嘻撐著出去了。小板凳見主人並沒有生氣,也笑嘻嘻跟著走了。
狄希陳便親自收了桌子,研墨給素姐寫信,從一路上風景寫起,寫到買了些什麼東西;囑咐素姐小心身體,狄婆子狄員外都是近七十的老人,將要入土了,不要生他們氣;又道錢財身外物,兩個作坊不賠錢就好,別人來算計,也要留個地步兒莫跟人計較,畢竟這是明朝,人情關係錯綜複雜,萬事以和為貴;問完了小全哥的功課,想了想又寫上等她來的時節千萬不要帶兒子來,萬一老兩口有個什麼不好,也有嫡子嫡孫在跟前,諸如此類嘮叨個不了,洋洋灑灑寫了幾十頁,都攤在桌上等墨汁干。
他這裡寫酸了手,正在那裡甩著,門就被推開了,小寄姐捧了一碗茶進來。狄希陳就揚聲罵管家道:「還不快接了來,怎麼叫客人做起活來?」退了兩步不去接茶碗,板了臉道:「後面的媳婦子該打,連個上下都不曉得分。」
童寄姐雖然自以為聰明,畢竟是個十來歲不識字的小姑娘,不曉得狄希陳是罵她,將茶碗擱在桌上,見擺了一桌子的字紙,就笑道:「狄大哥可是在做文章,也教我識幾個字兒可好?」見狄希陳低了頭一一收那些紙,不睬她,她就有些委曲。從來男人見她的顏色,懷裡揣著心思,臉上總是陪笑說些軟語兒。就是狄希陳從前在她家住著,見了她也要笑上一笑的,心裡想著什麼,口內就說了出來:「狄大哥自從做了官,就不愛理人了呢。」
狄希陳無可奈何,收了信紙折起放進小書箱裡,方慢慢道:「從前你才多大一點,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再當你是小孩子待。」
小寄姐還想說些什麼,童奶奶已是尋到前邊來,瞧他二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心裡就有些驚疑不定?腳下略遲上些,小寄姐就強笑著說道:「我沒有做錯事,狄大哥為什麼要和我生分了?」
童奶奶咋聽了這話,忙對著狄希陳陪禮道:「這妮子越發不曉事了,我來說她。」掉了頭就拉著女兒出去,一直進了後倉方關緊了門罵她:「這些話也是女孩兒家說的?你羞不羞?」
寄姐因她母親從來沒有這樣重話,氣得含淚道:「狄大哥本來就是和我生分了,不似從前和氣,我問一聲也有錯?」
童奶奶歎口氣道:「他是個正經人,方與你生分。不然我就敢帶著你投奔他麼。」伸手撫了撫女兒的頭髮道:「若是他肯納你為妾卻不好?不見得真是怕大娘子,是他自己立意不肯罷了。反後無事休到前邊去,若是要透透氣,等娘回家陪你出去。」說罷出去關上門,就在灶邊幫柳嫂剖魚。
柳嫂能討素姐喜歡,自是個精細人,見童奶奶沒精打彩的樣子,就笑道:「童嫂子這是怎麼了?不如回去歇歇。」
童奶奶笑道:「剛才眉毛掉眼睛裡了,有些扎眼呢。」手下卻不停,刮完了魚鱗又抽魚筋。
柳嫂子心裡也猜狄希陳怕是要納小寄姐,卻是為素姐不平,就故意道:「我們家大嫂做魚也是非要抽筋不可,說我們抽得不好,總是親自動手。」
童奶奶就順口問她:「她一個當家娘子,掌著那麼大家業,還要下廚?」
柳嫂子便將素姐說的天上地下獨一無好的好,讚她長得標緻,又極能幹,末了故意歎了口氣道:「待下人都極好的,只是有些嚴厲,下人若是錯了一點半點,卻不饒的。」
童奶奶如何不曉得這些話是說給她聽的,笑了笑接口:「從前貴府管家們說起來,都怕她多過怕前邊那位兒。」
柳嫂也笑道:「我們家大哥就是個菩薩也沒這麼好心腸兒,也虧得大嫂把得定,方做得人家,不然哪來這麼大家業?雖然嚴些個,沒有人不伏她。」
童奶奶也點點頭道:「狄大哥這是積福呢。我們母女兩個若不是狄大哥,如今只怕骨頭都叫野狗吃乾淨了。」
柳嫂子也曉得些緣故兒,只是不詳細,就與童奶奶問長問短,說了好半日,也為她們傷心,就勸童奶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守著這麼個天仙一樣的女兒,怕不尋個好女婿?」
童奶奶道:「就是生的略好些才惹出這麼些事來,如今只求老天爺保佑,讓我們寄姐配個尋常的小康之家就好了。」
兩個婦人正說著閒話,小九與小板凳頂了一頭的雨水進來,沖柳嫂子道:「好冷,快倒兩碗熱湯來喝。」
柳嫂子忙取了乾淨手巾給九少爺擦身上的雨水,罵她兒子道:「九少爺都教你帶壞了。日日去瞧人家的笑話兒。」因她自己也想知道,罵完了又笑道:「今兒都有什麼新鮮事,快說來聽聽,也不枉淋了一場雨。」
小板凳自取了手巾,一頭擦臉一頭笑道:「人家都說咱們大嫂是母老虎,我就當個真,跟那邊那位夫人比,大嫂算是難得的好脾氣兒。」低了頭接了童奶奶盛過來的湯,看狄希林正喝著呢,他就先一五一十說起來。原來那邊船上一個妾挨了楊夫人幾板子,誰知妾就想不開了,一邊抄了把剪子比著喉嚨一邊要跳江。楊老爺不曉得婦人最愛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以為是真想不開,攔著說了大娘子幾句。楊夫人就惱了,命媳婦子鬆手讓那個妾自去跳江,她哪裡真敢,走到船舷邊已是兩腳發軟,楊大人還不知機,幾步上前要扶,楊夫人就將他與眾妾連坐,各打了二十板,方才打完。
就是童奶奶京裡見多識廣,也沒見識過這等厲害婦人,心裡更是拿定了主意不肯將女兒嫁人做妾。轉眼見這位九少爺一邊笑一邊喝湯,與平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大不相同,怎麼看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就有十分的喜歡他。因狄家下人都曉得這個四房的九少爺平日裡很得素姐與調羹關照,狄希陳與他一處也當他親兄弟那麼說他,眾人都對他好。童奶奶也便透著十分和氣笑問他:「湯可中吃?」
小九道:「尚可。」便丟了碗給他家的福伯,自已抬了腿前邊去了。福伯怕童奶奶惱了,賠笑道:「我家少爺脾氣有些呆,嫂子莫惱。」
童奶奶就有心打聽消息兒,問他這位九少爺長短。福伯也是日日坐在船上氣悶,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出來。狄希林本來是老生兒子,又生得極好,本來四房的老太爺極慣著他的,只是老奶奶過去了,娶了幾個新人,世上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待他就平常了。幾個大的自有小家都不管他,脾氣就一日比一日壞,越發的與那幾個姨娘處不好了。女人們本來就心腸容易軟,聽得這些都十分可憐他。童奶奶聽說了心裡就放了根定海神針,覺得這麼個家世,小寄姐也配得過,一個寄食在別人家的少爺,能有什麼講究兒。就想著到了成都避開他要去求了狄希陳。她存了這個心,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連狄希陳都看出三兩分來,唯有寄姐自己不知道,小九卻是似有還無,童奶奶再怎麼看他,他都不當一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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