噲又朝前跨出一步,蒲仁與項莊一左一右同時出劍。格,攔住蒲仁刺過來的劍;持劍一揮,架住項莊刺過來的劍。
論英勇與格鬥技巧,樊噲完全不輸於蒲仁與項莊兩人中的任何一人,可再強又如何抵擋得住兩人的夾攻。蒲仁擊劍並未將力使老,與盾一碰,身體一個下挫,餘力將劍收回順勢由下而上穿過盾底刺向樊噲的腹部。樊見罷,急忙把劍下壓去擋蒲仁刺過來的劍,一分神,右邊的項莊趁機已繞過他的劍直指他的前胸。
還好項莊並沒殺他之心,劍尖刺進皮膚之後便蓄力不發。樊噲眼見被制於敵手,只得棄劍丟盾,如釘在地裡的木樁一般傲然不動。這時,幾個親兵也趕入帳中,兩柄戟架在他的脖上,幾把劍抵住他的後背。
盛怒之下的樊噲早已把生死置之於度外,對於可以隨時取他性命的利刃看也不看,雙眼圓瞪,頭髮豎立,目不帶眨的露出凶光盯著項羽,道:「以多勝少,不算好漢!」
從來沒有哪個人敢這樣看項羽,也沒有哪個人敢當面說他不算好漢。項羽也把雙眼圓瞪盯著樊,兩人就這樣互視對方大約過了一刻鐘。帳內在這一刻鐘停頓了下來:范增微閉雙眼,如一尊奇形怪狀的石頭,一言不發一聲不出。蒲仁、項莊以及親兵都圍在樊噲四周,緊握手中兵刃,全神貫注,誰也不敢有絲毫的異動。劉邦目瞪口呆。不知該起身相勸還是該趁機開溜,傻楞起來。蕭何身體不動,眼珠子轉來轉去,一會把目光看向樊噲,一會把目光移向范增,一會又讓目光在項羽身上停留。
把小帳與條形帳隔開地帷幔已被樊噲一劍斬斷,小帳內的情形諸國將領自是清清楚楚看在眼裡,他們如被有法術的方士施了定神咒,屏住呼吸靜靜的看著,誰也不說一句話。表情似是怕有事發生什麼。似乎又巴望著發生什麼。
終於,項羽的眼睛支撐不住眨了一下,這場奇怪的比試也在這一眨之後完結。他笑了笑,令蒲仁、項莊把劍移開,讓親兵們退出大帳,對於范增的搖頭暗示假裝沒看見,道:「臨危不懼,處變不驚,你也算是條好漢。來人,賜好酒一罈。」
那些被定格的人又開始動了起來。離開几案的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談笑飲酒,沒離開几案地也陪著傻笑喝酒。
一個侍從扛來一罈子酒,是那種可裝十二斤半的大罈子。樊噲拱手拜謝,抓破罈子上的泥封,舉起罈子就往張大的嘴裡倒了起來。
雖說多半的酒都倒了出去。但還是有兩三斤的量直灌入體內。樊身體裡有股火辣辣的熱,解開濕透的衣甲打起赤膊。叉腰而立讓肌膚盡情的呼吸,享受著那股透體涼意。
項羽最喜歡的就是這樣在眾人面前毫不做作地粗人,大喜道:「再賜給他一個豬肩!」
也不知是故意而為,還是伙房裡沒有炙熟的豬肩,侍從提上來一條二十來斤重的白花花生豬肩。
熟話說酒壯慫人膽。何況樊並非是個慫人。在三斤酒勁的衝擊之下。在一陣炫暈的刺激之下,他以為拿上來地生豬肩是項羽故意考驗他的膽量,二話沒說坐在地上。將盾反扣,把生豬肩置於盾上,持劍割下一條五兩左右肥瘦各半地生肉。
肉被送於嘴內,樊噲嚼了嚼,一道肥油順著咽喉流入肚內,腹內泛起的噁心差點逼得他把嘴中的肉吐了出來。他不敢再嚼,生生的把肉嚥了下去,想找口酒喝順順肉,斜倒在面前的酒罈十分明確地告訴他已經沒酒了。
第二塊肉樊噲沒敢切得如剛才那麼大塊,也就二兩左右,塞入嘴內一吞而下,再不敢嚼。如此吃了七八塊,樊噲是越吃越噁心,恨不得把剩下地肉全塞進給他送肉的那人嘴中。每吃一塊,他就大笑一聲,藉以讓肚內不再那麼難受。
這一次,樊噲割下了一塊肥油佔了七成多的肉,第一次地皺了皺眉頭,把肉先放於盾上。趁別人還沒發現他的難堪,誇張的舔舔下嘴唇、咂吧兩下嘴、吞下一口口水,就好像那塊肥肉是天下第一好吃的東西,只是捨不得吃,先把放在一旁想呆會再吃。
「好吃!」樊噲讚歎了一聲,又割下一塊,這塊基本上都是瘦肉,把肉塞入了嘴裡。肚內連酒帶肉已經被塞了七八成滿,這一塊無論如何是生吞不下去了,只得嚼了幾下,慢慢的嚥了下去。還好,瘦肉比肥肉強上許多,不似剛才那麼讓人噁心。
莫說吃肉的樊噲噁心,看著的人又有哪個不噁心的。項羽見樊噲的臉色已經微微發綠,怕吃出什麼毛病來,道:「樊壯士還能飲酒否?」
「死都不怕還怕喝酒嗎?」樊噲站起身喝道,低頭看了看盾上還有十多斤的大肉,心生怯意,轉移目標道:「敢問將軍,我們為何反秦?」
「秦如虎狼一般,殺人常恨不能把人殺光,刑人唯恐不能讓天下人都受到痛苦,我們無法忍受因此反秦!」項羽道。
「項將軍既知秦亡的原因,為何還要步秦後塵?」樊噲道:「當初,懷王與天下英雄約定,誰先入關中為王。我家將軍率先攻破『咸陽』,理當稱王。可我家將軍敬重項將軍,入關之後什麼東西也敢碰,只是遠遠的把營紮在霸上,恭候將軍的大駕,願奉將軍為王。如此的勞苦功高,項將軍不但不賞賜,反而聽信別人讒言要殺之,這豈不讓天下人心寒!」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殺劉賢弟了?」項羽的臉色一陣發白,道:「壯士先請入座,我們邊喝邊談。」
樊噲拱拱手。挨著蕭何坐下,蕭何湊過頭去,輕輕讚道:「沒想到你平時粗人一個,今日危難之時尚有些急智。」
樊噲苦笑,將頭枕於几案上,用手輕輕揉著肚子不答。
項羽居於堂上又開始講了起來,不過這一次講的不再是李信地事跡而換成了他的。講他如何率孤軍殺入敵陣,幾進幾出。講他如何憑借不多的人馬,大敗王離與的大軍。講道精彩處,還不忘了站起身唾沫星四濺
蕭何輕聲道:「此處凶險萬分,趁項羽未起殺你之心,沛公可先借尿遁離去,我留在此處拖延時間!」
「一切拜託您了!」劉邦几案下捏了捏蕭何的手,站起身,道:「項大哥!」
項羽停下來呷口酒,潤了潤嗓子道:「何事?」
「天底下能出大哥左右的沒有一人,這幾仗簡直就是經典之戰,要是早生個百八十年,王剪之流焉是大哥的對手!小弟聽得是酣暢淋漓。只恨沒能跟大哥一起去解巨鹿之圍,真希望能一直坐在這裡聽大哥講下去。不過,小弟有個毛病,一緊張就憋不住尿,剛才大哥講的那幾仗。仗仗驚險,仗仗讓人提心掉膽。小弟是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你看,褲底都有些濕了!所以,想請大哥恕罪。能讓小弟去方便一下。」
「哈哈。你……」項羽剛開口,劉邦提起褲子就往外跑,叫道:「對不起了大哥。小弟是真的無法忍受,只能無禮的離去。本來尿在褲子裡也沒什麼,就是怕敗了大哥地酒性。樊噲,快來扶我一把,剛才這酒喝的,頭重腳輕竟走不了道。」
哈哈哈,帳內傳來一陣笑聲,劉邦在樊噲的攙扶之下把笑聲拋得越來越遠。
「樊噲,我們就這麼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項羽要是一怒起來,派兵追殺如何是好?」劉邦離大帳越遠,腳步越是穩健,道。
「為大事者不能顧及小的禮節!項羽是刀,我們是肉,逃命要緊,誰他媽還顧得上去跟刀告辭後再逃。」樊噲四下一看,見夏候嬰等人已不在原處等待,估計是見他入帳後事情危急,都準備去了,道:「要是大哥怕走大路有危險,我倒知道一條小路能通到『霸上』。請大哥稍等,找來夏候嬰他們,一起逃命!」
「你說的很對,逃命要緊!」劉邦拉住樊噲,道:「夏候嬰他們自有蕭何照料,你我先逃出此地再說。」……
項羽在帳內久等劉邦不回,叫來一名親兵前去尋找,蕭何起身道:「劉邦肯定是喝醉了酒躺在某處沉睡起來,不如有我去找吧!」出帳轉悠老大一圈,找來夏候嬰等人把劉邦已走的事情告訴大家。估摸劉邦已經逃遠,讓夏候嬰捧著兩件禮物返回帳中。
諸國將領多已大醉告辭,大帳之中只剩下項羽、范增幾人,項羽問道:「可曾找到劉邦?」
「今日帳中多有不快,劉邦怕項將軍責備,心中害怕,竟不告而辭了。」蕭何乾笑兩聲,道:「不行我這就出營把他找回來?」
項羽有些意猶未盡,聽說劉邦已遠走,只能作罷,道:「算了,走就走了吧,不必再找去。這人,走也不打聲招呼,我就那麼可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我與劉邦相交數十年,他這人天生膽小怕事,根本成不了大器。」蕭何讓夏候嬰走上前來,道:「此次前來還給將軍與范先生帶來兩件禮物,本來由他親手交給大王的,他人一走也只能由我轉交了!」
蕭何捧著一雙白璧交給項羽道:「此乃上好白玉打磨的白壁一雙,無論成色大小都是一樣,是天下少有的寶物!」又捧著一雙玉斗走到范增面前道:「此乃玉斗一雙,其玉翠綠,也是非常難得地寶物。」
范增瞧了項羽一眼,悲憤之中全是恨其不爭,冷眼打量著蕭何,道:「這是宮中之物吧!」
「非也!此乃攻下『宛城』之後於一豪紳家所得,並非宮中之物。」蕭何笑道,朝項羽揖了一躬:「項將軍若無其他的事情,下臣這就告退了!」
「下去吧,在我營中休息上一夜,明日再回霸上。」項羽一邊拿著白璧仔細端詳,一邊擺擺手道:「告訴劉邦,過兩日我再入咸陽,到時與他在阿房宮再詳談。」
蕭何出了大帳,哪敢再在營中呆上一日,急忙上車趕往霸上。與劉邦一高量,覺得項羽入咸陽後發現官倉、宮內寶物全都一無所有,一定會雷霆大怒,再找他的麻煩。拉起大軍連夜拔營退往漢中郡。
『光當!』,等到蕭何出帳,范增拔出佩劍,將一對玉斗斬成兩半。項羽頗有些可惜的道:「亞父這是為何?」
「我來問你,為何不扔懷為號,派出刀斧手斬殺劉邦?」范增氣急,手指項羽顫聲問道。
「殺劉邦又何須假借他人之手!」項羽梗起脖子道:「我不知道像劉邦這樣的膽小齷齪之人,又何需殺他?有我在地一日,就沒有他出頭的一天,還請亞父放心。」
「我看項將軍現在自以為有了身份地位,有如鳥兒愛惜自己地羽毛一般,害怕在營中殺劉邦,會對自己仗義的名聲有損吧!」范增冷笑道。
項羽不搭話,給范增來了個默認。
「不長進的東西,成大事者怎能為一進的名聲所累,我怎能與你這樣的人共謀大事?將來奪取天下地人不是李信就是劉邦,我們最終都會是他們地俘虜。」范增怒喝道。
「哼!」項羽冷哼一聲,抬頭正要駁斥,見范增臉色蒼白,胸口一灘暗紅。連忙丟下手中白璧,快走上前扶住緩緩倒下的范增,道:「亞父,你怎麼了?」
范增本已年老,剛才的那聲怒喝一急之下吐出一口血來,已到彌留之際。本想撒手離去,又不忍項羽自此無人管束終上小人之當,深吸一口氣,十分虛弱地道:「我知道,你現在自以為是號令天下的大英雄,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念在老夫扶佐你有功,還望你發誓答應我一件事。」
項羽心中一酸,哽咽道:「亞夫請說,莫說是一件事,十件事我也依你。」
「劉邦與李信,是你今生的剋星,說起來李信更是一個可畏的對手。將來你若一意分封天下,就把長城關外,漠北荒涼之地全都劃給李信,讓匈奴人來對付他。把巴蜀這兩個流放囚徒的荒蕪之郡劃給劉邦,使他無力征戰。如此,楚國或許……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