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的名字叫『暗箭』,任務的地點在高闕,任務的目標是匈奴右賢王須僕尤提。
黃河九曲十八彎,在中上游形成一個馬蹄形的大彎曲,彎曲的裡邊為河南地,連帶著彎曲的外邊統稱為河套地區。
高闕在彎曲的上方往北,陰山腳下。本是趙武靈王北破林胡、樓煩時築下的一處軍事要塞,由趙將李牧鎮守。後經秦趙開戰,趙軍後撤而荒廢。始皇展開統一全國之戰後,匈奴藉機佔領高闕,右賢王將王府設於此處,並依此為跳板渡過黃河盡佔河南之地。歷經數十年的發展,高闕已成為一個商業集散地,與周邊的大秦、月氏、烏孫、樓蘭、羌等國互通有無。
李信接受任務後的第三天,化裝成一個走私商人,帶著一百斤鐵與四捆粗布,由一匹老馬駝負。於四月二十六日晨從安崖底出發,通過榆林關進入河南地,前往高闕城。當時天大晴,啟明星懸在天際久久不落。
一年來他第一次走出安崖底,一路上看什麼都覺得稀奇,無論是雄偉壯觀的榆林關,還是河南地的大漠風光。匈奴人三三兩兩在草原上以帳棚居住,大人騎著快馬飛奔在草原上照看自己的畜群,小兒騎著大羊學著戰士的樣子手拿自製小弓在草叢深處嬉戲,射殺鼠兔。
餓了,他隨便找個人家要些飯食。困了,便席地而睡,望著頭頂絢麗的星空展開無限的暇想。他不懂得匈奴語,匈奴人看起來也不像字面上的那麼兇惡,都十分的好客,不用開口便把他讓進帳內吃肉喝奶,一點也不拿他當敵人看待。
出了榆林關的第二天,李信發現自己馬背上的幾捆布並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能當錢使的硬通貨。
關於用布當錢使,張忠告訴過他一百年前的秦曾用布當貨幣來使,原六國也有拿布當貨幣使的歷史,自秦統一全國後,布作為貨幣單位才從錢幣中退出,成為輔匝。當時的布幣在貨幣中屬於中幣,價值在金之下,錢之上。基本上一布幣(寬二尺五寸,長八尺的一塊布)相當於十一個原形方孔錢,一捆布為一百尺,也就合大約一百四十一個錢。
李信覺得張忠講的有誤,最少在匈奴人這裡,『布幣』似乎並未退出流通領域,仍然是硬通貨,其價值也遠比張忠講的高。當日僅僅用了一捆粗布就換了一匹上好的馬,沒有學過經濟學的他也看得出這裡邊大有賺頭。價值一百四十一個錢的粗布竟能換來一匹上好的馬來,要知道前幾日他才剛剛花了一百七十個錢,不過做了一套冬裝一套夏裝罷了。
「要是能開個織布廠,招來幾千個工人日夜不停的織布,那不是要賺發了?我先用織來的布從匈奴人這裡換來馬、牛、羊以及各種獸皮,然後拿到大秦去賣。再用賣來的錢擴大生產,接著從匈奴人這裡換來更多的家畜再拿到大秦去賣,沒幾年不就會成為大秦最富有的人了?」李信騎在新換來的馬上,開心的想著。滿腦子都是布、錢、軍隊,三件東西由少及多,直到最後的稱王稱霸。
五月初九進了高闕城,他發現自己馬上駝的東西竟是搶手的貨物。各色商人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爭吵著要用高價買走他馬背上的東西。百斤鐵與剩下的三捆布一共賣了二十八兩(秦制一斤為二十兩)黃金,李信頓覺自己換馬的那捆布有些虧,當時高闕城的一匹良馬只不過售價一兩黃金,按這樣算來那捆布最少可換兩匹良馬。
高闕的商舖很多,操著各種語言的商人不管別人是否能聽得懂,努力的向過往行人推銷著自己的商品。不過他們大多數賣的東西都十分相似,無非是一些牛馬家畜以及挖採來的(如玉、藥材等)沒經過任何加工的物品,只有秦人開的商舖裡才有琳琅滿目的商品。
在此做生意的秦商有兩種:一種是秦國或者原其它六國的商人。秦統一六國之後嚴歷打擊私營商業,商人地位急劇下降,被始皇四處遷移到蠻荒之地。他們中的一些人從秦國逃走,流落到西域各國,靠把從這些國家低價販來的東西做些加工,以高價售出。
另一種是從上郡派來的官商,賣的儘是匈奴人所沒有的陶器、青銅器、竹木漆器、金銀器、珠玉裝飾品、絲絹織品等。這些東西量很少,是專供匈奴貴族或者其它國家的商人採買後供給他們國家貴族使用的。東西賣的很貴,基本上都屬於天價,利潤極高。這些官商把賣來的錢都轉買成馬牛,運回國內。唯獨有幾樣東西這些官商們不賣,比如糧食、鐵、布等軍用物資方面的。
根據安排,李信到『高闕』後得去『奇味齋』找接頭人,接受下一步的指示。『奇味齋』是搞什麼營生的,他不知道。『奇味齋』裡哪個是接頭人,他不知道。就連『奇味齋』位於何處,他都不知道,只得就近找個秦國人開的商舖打聽一下。
別國的商舖都是用羊皮畫一些動物的形象挑在門口,告訴行人這裡邊賣的是什麼。秦商的商舖是用白底黑字鑲黑邊的布做成旗掛在門口,也不管過往的行人是否看得明白裡邊究竟賣些什麼物品,十分的好找。
他走進一家上寫『百珍坊』的店舖,偌大的鋪裡只擺了四件商品。一件用黃金錘揲而成的金碗,上邊陰刻有雲紋與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的畫像。上邊掛著一個小木牌,上邊寫著:『重三兩八分,售價金一斤零八兩。』一件紅銅做的大耳酒杯,做工也算精細,上邊刻著幾行小篆,木牌上寫著:『售價:金六兩。』一件青銅做的奔馬,馬身上的韁繩是用金縷編成,馬鞍是用金箔鑲嵌。奔馬大約一尺見方,做工極其精細,馬身上的鬃毛都顯的栩栩如生。木牌上寫著:『售價:金兩斤零七兩。』還有一對包金銅獸頭,木牌上寫著:『售價:金九兩。』
放東西的格子大約有上百個,卻只有這四個格子裡放著東西,想必此處的老闆是想等東西全部售完之後方從秦國運來物品把格子填滿。
「真是暴利啊!」李信暗歎一聲。
席坐地上正在打盹的夥計,此時方發覺屋裡有人,機靈的睜開眼,道:「這位爺,你想要些什麼?」馬上,又發現李信一副秦人的打扮知道他必不會買這裡的天價商品,正要改口問李信有什麼事嗎?一個胖子從外邊嚷嚷著走了進來,嘴中不乾不淨的罵道:「也不知把守榆林關的那些兵卒是幹什麼吃的,今天又有一個人把禁止向匈奴出售的鐵與布私帶出大秦賣給匈奴人。這已經是兩天內的第三次了!我一定要稟告給『大嗇夫』,拿問駐守榆林關將領的罪。」
來人很激動,忘了『大嗇夫』只是『上郡』管理經濟的普通官員,根本不能插手軍政。再說,現在駐守榆林關的是蒙恬的屯軍,就算是郡守也沒權干涉蒙恬的屯軍。況且郡守比之統軍三十萬的蒙恬,不管是爵位還是職位都差了好幾級。
他意識到店內還有一個陌生人,定睛一看,正是嘴裡說的那人。給夥計使了個眼色,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是秦人?」
「我是秦人?」
「你是剛才賣了百斤鐵與三捆布的秦人?」
李信從胖子說話語氣以及臉上的神色,已知此人不懷好意,一邊提防,一邊點了點頭。
「可知私賣鐵過百斤者是個什麼罪名?」胖子說著,沖那個夥計點了一下頭。夥計作惡虎撲羊狀,大叫一聲向李信撲來。
一年的練兵不是白練的,李信一招『過肩摔』把瘦小的夥計從頭頂摔了過來,接著一個跪膝正壓在夥計的肚子上。
夥計像燒熟的紅蝦,四肢曲了起來,臉色蒼白半天緩不過勁來。胖子見情勢不對,奪門就要逃去。李信上前一步抓著胖子的肥手往後一剪,胖子受痛,呲牙咧嘴的求起饒來。想擺脫李信的控制,怎奈手被高高剪到脖處,根本動彈不了。
「你跑什麼啊?我還有話問你!你說,私賣鐵塊有什麼罪!」
「私賣布一捆至十一捆者,罰隸臣四年。賣鐵過百斤者,殺無赦。」胖子叫道。門外已圍了許多人,看著熱鬧誰也不敢踏入鋪門一步。
『隸臣』的意思李信懂,就是被判作苦役。他沒想到賣一點鐵與布竟會被判如此大的罪,一邊懷疑派他前來的董翳是否有什麼陰謀,一邊又想:「莫非這個任務並非我一個人來完成,難道還有其他的幫手不成?我得趕快去奇味齋問個明白!」於是道:「奇味齋在什麼地方?」
「『奇味齋』在右賢王府大門對過的那道街上,從此處往前直走,路口向右拐順著王府的牆門直走,大約三里路便看到了!」
胖子說完李信鬆了手,按照胖子的話向『奇味齋』而去。好不容易才緩過勁的夥計從地上爬起,揉著肚子恨恨道:「大人,用不用我去通知其他的大人把他抓起來,送回上郡問罪?」
胖子揉著肩膀正在細想剛才那人的來歷,聽罷夥計的問話,怒喝一聲:「要你有什麼用,一個人也抓不住,整天只知道睡覺!忙你的去吧,再讓我看見你睡覺,小心揭了你的皮!」說完,走出鋪門遙看拉著兩匹馬的李信背影,暗問一聲:「莫非他也是大秦的官員,來此有秘密任務,私賣鐵器只是掩飾自己的身份?肯定是,不然去此處最高長官那裡幹什麼。唉,管他呢,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等撈夠了趕快告老還鄉,再不做這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細作了。」
李信賣鐵,毆打『百珍坊』老闆的事情,很快便稟告到右賢王的耳朵中。右賢王須卜尤提居於自己王府內的大帳中(註:本是李牧的下榻之處,右賢王非得在屋內搭起一個大帳不可。)袒胸露乳、叉開雙腿呈簸箕狀坐於一張虎皮鋪就的土坑上,右手摟著一名半裸的美姬正自親暱,聽完百長所謂的要事,怒目一瞪:「就這事?」
「大王,一連兩天已有三位走私商人,以同樣的手法入住『奇味齋』,我懷疑秦國有什麼陰謀要對大王不利?據屬下觀察,這三位私商,並非什麼商人,像是秦軍中的精兵。他們一個孔武有力,是使重兵器的好手。一個乾淨利落,是使劍的高手。今天來的這一位雙手修長,右手拇指與食指有厚繭像是一個神射手。屬下懷疑……屬下懷疑這三人來此想刺殺大王!」
「刺殺我!」右賢王把身邊的美姬推倒,站起身扯住那名百長的耳朵走出門外,指著王府城牆上巡走的弓箭手,道:「你說,保衛王府的有多少人?」
「有千人!」百長被扯的耳朵火辣辣的痛,歪著頭道。
「你說,整個高闕城有多少控弦之士?」
「有三萬餘人!」
「你說,我手下有多少精兵?」
「回大王,有十萬精兵!」
「區區三個人就想刺殺我?三條小魚在貝加爾湖裡是翻不起什麼風浪的!秦國已深陷百越泥潭,唯恐我們對其用兵,怎敢刺殺於我,挑起戰端?始皇老兒不怕我揮軍南下,搗破他的咸陽宮嗎?逐壺緹百長,我知道你是個人才,但你的心太急了,三個私商都能被你看作刺客?功不是這樣立的!這次五月十五大會蘢城,我一定會說服單于攻打秦國的,到時自有你立功表現的機會。記住,勇士一定是在戰場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靠胡亂猜測,巴結主人來得到獎賞的,你懂了嗎?」
「是,我懂了!」逐壺緹道。
右谷蠡王穿過天庭向右賢王的大帳而來,右賢王鬆開手讓逐壺緹離去,大笑三聲道:「我的好老弟,你總算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
「大王就像天上的雄鷹一樣,用敏銳的雙眼去發現大地上將要發生的事情。賀喜大王,頭曼大單于果真如你想的那樣願意迎娶須卜緹曼為後,從此以後大王將更加得到大單于的信任。大單于吩咐:一定要在五月十五把須卜緹曼護送到蘢城。無論發生什麼事,哪怕是你我死了,也要把美貌的須卜緹曼按時送到蘢城,他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與須卜緹曼成婚。」
「那頭眼中只有美色的老公狼,怎能洞察天下的大事。搞了這麼多事,只為了讓須卜緹曼在睡覺的時候吹吹風讓他同意我與秦國開戰,你說我們怎麼會有這樣一個毫無遠見的單于呢?有時候我真想打到蘢城,手刃了這頭無能的老公狼。幸虧冒頓王子已從月氏逃了回來,真希望冒頓王子能盡快取得單于位,那樣我們匈奴人就能得到整個天下。走,好老弟,進屋給我好好說說這事的經過。」
右賢王的王府,就是原來李牧的將軍府,可容千名精兵。逐壺緹百長順著筆直的磚路過了三進院落方到王府的大門口。駐守大門的都是他的親兵,逐壺緹對把守大門的十個親兵略一點首,掃視起周圍的環境。
「我若是那個神射手,該藏於何處才能射死大王呢?」他一邊想著,一邊尋找最佳的射擊方位。
「原來是這樣!」二百步外,『奇味齋』高高的角樓聳立在那裡,超出周圍的房屋老大一截,是個極佳的射擊方位。他含笑點頭,向『奇味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