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飛機靜靜的停在跑道,背後是遠處延綿青山,朝霞緋紅的天幕。
晨曦下的飛機宛如一隻驕傲仰頭在原地佇立躑躅的雛鷹。
迫近機艙時,也沒見到裡面的動靜,漢威的心隨了每一步的邁出漸漸下沉。
爬上機艙的機場務勤的軍官向遠處候機室裡的弟兄們揮揮手中的小旗大聲喊著:「快來幾個人!漢威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卻被眾人攔下。
小盟哥在眾人的攙扶下出了機艙,摘下飛行帽,厚重的連身飛行服,狐皮領立起遮了半個臉,領口掖著雪白的汗巾,襯出一張蒼白失去血色的臉。
嘴角掛著勝利凱旋的驕傲,笑靨掩飾著滿臉疲憊,眉宇間不減不羈之色。一步步挪到鬍子卿面前,碧盟立正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鬍子卿莊重的緩緩還了一禮,滿含了欣慰和敬意。幾步上前握住碧盟的雙手,捶了一拳碧盟的肩,讚了句「好小子!」,又低聲問:「你的傷如何了?」
「多謝司令記掛,碧盟很好。」
將帶回來的神秘皮箱交到小昭副官手中,小昭心領神會的帶人驅車疾馳而去。
鬍子卿和漢辰在候機室傳閱著碧盟帶回來的一封密函,漢威攙扶著小盟哥一瘸一拐去更衣室去換下身上厚重的飛行服。
此時,漢威才漸漸覺出摟住他脖子的臂越來越用力,身體越來越重。
碧盟的面頰擦過漢威的臉,能覺出一股異樣的熱度。
「小盟哥,你在發燒。」漢威驚呼。
借勢栽坐到更衣櫃前地條凳上。碧盟吃力的吩咐:「威兒,你去替表哥把住門。」
漢威望望空蕩蕩的更衣室,並無旁人。促狹地一笑說:「小盟哥是怕漢威看你?」
心想,你一個大男人。這麼靦腆做什麼?
但小盟哥一沉臉的那副不快實在不友善,漢威想,你不願意,小爺還不屑得伺候呢。不過是佩服你昨夜穿雷過電地勇氣。
守在門口,漢威四下環顧。一隻灰色的螞蚱跳過眼前,撲撲翅膀,那薄透的翼收攏身後,跳跳的向牆根去。漢威童心乍起,悄悄攏起手,躡手躡腳追了兩步剛要去扣,就聽更衣室內一聲「啊!」的慘叫,隨即噗通一聲撞擊聲響動。
「小盟哥!」漢威躥進屋裡。
碧盟倒在地上,一手緊緊地抓住了更衣櫃把手。費力的咬牙向起爬。
飛行服褪在腳踝處,令漢威驚得瞠目結舌的是那緊貼在腿上濕漉漉的單褲,已經被暗紅色的血漬和了汗水浸透。
「噓」跌坐回地上的小盟哥哥豎了根食指示意漢威小聲。伸手給漢威示意拉他起來。那傲慢的姿態,似乎恩准漢威扶他起身是多大的恩寵。惱得漢威反翹起嘴。又一想小盟哥也委實可憐,也就不再計較。
那汗透的褲子凝在傷口血肉上根本無法褪下。碧盟卻不耐煩地一把推開漢威說:「痛快些,我自己來。」
漢威鼻頭一酸,淚光瑩瑩的抱屈說:「小盟哥,太可憐了。」
漢威也不知道因何蹦出這麼句莫名其妙的話,但小盟哥地面色已經陰沉難看,推開漢威的手,目光含怒地申斥說:「可憐這個詞不是用在男人身上地。」
「小盟哥!」漢威見碧盟已經重新去提腳踝上的飛行服,漢威立刻心領神會,小盟哥是要掩飾這一身地傷,不讓任何人知道。
條凳上、地上已經蹭抹上血跡,漢威按了小盟哥的吩咐掩飾掉這些痕跡。候機廳裡,鬍子卿乍見碧盟依舊一身飛行服出現,不禁笑了問:「你們兩個這麼久都做了些什麼?」
碧盟靦腆的答道:「有些冷,還是不換了。」
「小盟哥在發燒。」漢威解釋,這個解釋當然最妥帖,也足夠引起鬍子卿和大哥漢辰的自責內疚。
正欲離開,卻見又一撥人說笑了走來,為首的竟然是馮暮非。
坐飛機來聽魏雲寒《伐子都》大戲,看那精彩的「雲裡翻」的西京大員們一路走一路同馮暮非這「東道主」拱手寒暄告別,這才真是狹路相逢。
見到鬍子卿和漢辰,馮暮非沒有絲毫的意外和尷尬,反是洋洋自得的問:「子卿,天晴了,這不是飛機也能飛了?」
一眼看到漢威攙扶著的梁碧盟,二人對視的目光中有一種難言的怪異。
「怎麼,梁教官要帶傷飛行?這可是危險。」馮暮非奚落說。
梁碧盟嘴角不屑的輕蔑:「謝謝馮老提醒,碧盟已經完成使命往返一遭了。」
馮暮非驚愕的向後看看窗外的藍天,詫異的問:「昨晚?」
「準確的說,是今天凌晨。」碧盟的聲音不大,卻足夠的堅定。
馮暮非顯然有些遺憾,奸計沒有得逞一般的失落,漢威看了心裡暗自得意,這個老狐狸這回作鱉了。
馮暮非帶來的洋飛行員見了碧盟親熱的握手擁抱,用英語互致問候。就在兩批人要擦身而過時,更衣室裡跑出一個勤務兵,對了漢威喊:「長官,這是你丟下的嗎?」
帶血的汗巾,紅繩上繫著的翠玉十字架。
勤務兵拎著那根紅繩,翠玉的十字架墜兒就在線頭搖擺。
馮暮非的視線卻被那翠玉十字架吸引,幾步上前一把搶了過去。
碧盟踉蹌了上前,卻被漢威攔腰抱住,對馮暮非說:「馮老,這是我表哥的物件,剛才換衣服不小心掉了。」
「還我!」碧盟一臉怒意。對馮暮非無比的厭惡。
「碧盟!」漢辰制止著碧盟的無禮。
馮暮非的目光卻上下打量著碧盟,虛了眼睛看了他,又呵呵笑笑自我解嘲說:「當年。我地一位朋友也有這麼對兒翠玉十字架。」
馮暮非將翠玉十字架遞還給碧盟,碧盟一把奪下。
就在碧盟憤恨的目光中。馮暮非呵呵笑了同眾人走去機場,走出幾步卻又回頭望了眼碧盟。
「小盟哥,你認識他?」漢威不由回頭多望了幾眼馮暮非。
「西京中央元老馮暮非,誰個不認識?」碧盟的話裡滿是譏諷。
漢威知道從鬍子卿到大哥和小盟哥都厭惡馮暮非,但碧盟表哥同馮暮非冷眼相望地目光中。漢威覺察出一絲異樣。只不過是一種奇怪而無法名狀的感覺,似乎碧盟哥和那馮暮老有著什麼深仇大恨。
漢威驅車載了因傷痛而縮靠在車窗邊地碧盟往家趕,緊緊尾隨了前面鬍子卿大哥的車。
開過顛簸不平的山路時,碧盟忽然埋怨說:「慢些,我疼。」
漢威心裡抱歉,是他只顧了追趕前面的車,忘記了小盟哥身上的傷。山路坎坷不平,不時顛簸,開快了小盟哥更是顛得傷口疼痛難忍。
漢威地車漸漸被甩落離車隊有了距離。下了山路。平坦的古官道黃土鋪路,綠柳夾道,直通龍城內城。
碧盟猛然喊了聲「停車!」
漢威忙將車停靠路邊。慌然問:「小盟哥,不舒服嗎?」
碧盟揉了揉太陽穴。痛苦的倒吸口冷氣。對漢威吩咐說:「掉頭,回露露那裡。我不想回楊公館。」
「小盟哥」漢威幾乎不相信在這種時候。小盟哥還敢再去找露露姐。
雖然那房子是小盟哥和露露姐共同的家,萬一馮暮非出現要有多尷尬?為了小盟哥和露露姐交往,胡大哥那天已經發怒,大哥都請出了七叔當年留下的家法,小盟哥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聽不懂嗎?送我去露露那裡,或者去找個旅店。」
漢威驚愕的問:「小盟哥,為什麼呀?回家有人能照顧你,你身上的傷要看大夫。」
「不需要,我不想看任何人憐憫的嘴臉。」
漢威心裡反是委屈,一片好心好意,小盟哥怎麼能這麼說。彷彿所有人親近他都是為了看他笑話一般。
車停靠在圍牆上爬滿金銀花和爬山虎的小院前,叩開門,老媽子忙幫了漢威攙扶碧盟進屋。
露露裹了一身睡衣從樓上下來,看了碧盟憔悴地樣子,詢問的目光望向漢威。
「小盟哥的棒傷崩裂了。他昨夜去執行飛行任務,在大雨雷電中飛了一晚。」漢威解釋說。
露露似乎無心去聽,無聲地眼淚撲簌簌落下,只湊坐到碧盟跟前,用羅帕為碧盟輕拭額頭冷汗。
「漢威,你回去吧。連累你被大表哥責備我也不想,但我真的不能回去。」
漢威如今是進退兩難。回家大哥知道了他送了小盟哥來露露姐這裡,這就是他地失職,定然被大哥責罰;但若逼了小盟哥隨他回去,卻並不現實。小盟哥根本不想讓大哥和鬍子卿看到他慘不忍睹地傷,也不想聽任何同情憐憫的話語。
看了露露姐毫不避諱地抱了小盟哥的頭靠在她的香肩上,青蔥般的手指在小盟哥柔軟的卷髮間撫弄,卿卿我我的樣子反顯得漢威在此的多餘。於是漢威只有選擇離去,回家的路上還在想入非非。小盟哥那凝了血的褲子,那染濕的飛行服,怕只有美人烈酒能撫慰他的一身傷痛了。
漢威趕回家,大哥並沒有回來,反是大姐來到了家中。
亮兒見了漢威慌得撲到漢威懷裡說:「小叔,亮兒就在後台和艷生小老闆說了幾句話,抬頭就不見了你們。阿爸生氣了吧?阿爸不會打亮兒吧?」
看了亮兒誠惶誠恐的樣子,漢威心裡也為他難過。驚弓之鳥一般,現在有些風吹草動亮兒都要慌神。
「亮兒,你怕什麼?有姑母在這裡給你做主,看哪個挑撥是非的敢欺負你。」大姐話裡帶刺,眼睛卻是望向樓上。
漢威這才發現玉凝姐姐挺了懷孕的肚子,靜靜的下樓,邊問:「亮兒,昨晚的戲好看嗎?」
亮兒的怯懦拘謹,絲毫沒有大家子弟的風範。讓大哥帶了亮兒出去,唯唯諾諾的亮兒只會給大哥丟臉。這對平日謹慎苛刻,精益求精的大哥來說,顯然難以容忍。
「亮兒,有大姑母在,你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儘管說。這龍城地面姓楊,遲早這楊家的家業都是你這個長子的。」大姐鳳榮口無遮攔的挑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