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盡,只剩了漢威跪在大哥病榻前抽泣,突如其來的噩耗反令他滿心的恐懼遮掩了對大哥的恨意。
「楊漢威,你記住。楊家最不可饒恕的罪過就是『背叛』!」大哥面容憔悴,話語卻仍是斬釘截鐵。
漢威長睫粘掛著淚珠,淒美的俊目滿是委屈,爭辯說:「是大姐欺辱威兒,她說……」
「楊家的家法不會因人而異。」
漢威本想再做辯解,卻被大哥凌厲的目光逼視下膽怯了。大哥從來只看結果,結果就是大哥不在家,楊家就剩自己一個男人看家,卻扔下了家跑去街市上賣烤菜薯。若說離家出走,爹爹生前如此對大哥刻薄,身後留下這筆遺產也貌似對大哥不公,最該離開楊家遠走高飛的應該是大哥,但大哥身患絕症卻仍懷著一顆對楊家無比忠誠的心「死守」。漢威此刻的心情複雜難言,他心疼大哥,敬佩大哥,卻又恨大哥這些年對他的打罵。
一千萬,漢威怎麼捨得放棄那一千萬,但如果得到那一千萬,是否就意味著和大哥的恩斷義絕?
漢威恨自己就被大哥幾句話而感動得涕泗橫流,心裡就要全線潰敗;但看著大哥憔悴的身形已經沒了往日的威風凜凜意氣風發,心中卻不免因憐憫而生了親近。
見漢威仍跪在原地抽噎,漢辰緩和了語氣向他招招手說:「小弟,過來,到大哥身邊來。」
抬起眼簾怯生生的望著大哥,漢威沒敢挪身。
「過來,大哥不打你。」
漢威這才勉強起身湊近大哥身邊。
大哥拉住他的腕子,順勢一把將他拖趴在床沿上,端端的趴在了大哥腿上。
「哎呀,哥哥∼」漢威慌得亂叫。說了不打人,竟然是惡行難改?
「別動!」大哥的手掀開他的衣衫,又去松他的褲腰。
漢威一把摀住大哥的手央告:「哥哥養身子要緊,要打威兒也等了病好些再說,若勞動哥哥教訓,累到大哥可就都是威兒的罪過。」
「貧嘴!」大哥笑罵,冰涼的手指在漢威後背被刺客砸傷的瘀青和腰臀間被狠踢的那一腳留下的腫痕上劃過,輕聲問:「怎麼沒揉些藥酒散瘀嗎?都這些時候了。」
漢威這才鬆了口氣,心想大哥此刻一定得意的欣賞在他身上留下的「傑作」,於是賭氣說:「哥哥的那一腳可比刺客的鐵棍都狠,索性再用些力把威兒踹還給爹爹算了,也省得惹哥哥生氣。」
「想得美,沒了你,大哥要少多少『樂趣』。」,大哥挑釁的說,手指揉擦著漢威後背那道瘀青說,「假『刺客』當然沒大哥手重,若換上真刺客你小子怕真要去見爹爹了。」
漢威聽得糊塗,側頭納罕的看著大哥。
「特高科的情報說,有人鼓動不明真相的流民鬧事來暗殺我,意欲挑動龍城內亂。」
漢威立刻明白了其中玄機,原來是大哥搶先一步去實現「流民暗殺行動」。已經有人失手,楊公館和龍城必然為此開始全城警備戒嚴,怕真正在暗中想動手的人自然知難而退。而且流民怕也因為「自己人」的謬行而氣短三分,乖乖的服從省廳的安排,撤離亂石崗不敢生事。只是這暗中策劃一切的又是什麼人呢?
想想連自己都中了大哥的圈套了,漢威心中懊惱。本來也是,刺客怎麼那麼輕而易舉的摸到了楊公館,還當當正正的從書房窗口跳進來,還正巧趕上大哥和胡司令兩位中央大員都在場。
「斯諾大夫可來過了?他怎麼說……」漢威心頭一驚,嫂子玉凝姐姐的聲音就在臥房門口。
慌得來不及提好褲子,漢威急中生智甩飛鞋子「哧溜」的鑽進大哥的被子裡。大哥哭笑不得的拍拍他,門已經被推開。
「明瀚∼」漢威在被子裡聽到玉凝姐略含哽咽的聲音輕喚,不用看就能想到玉凝姐梨花帶雨般秀美的容貌,還那望著大哥癡癡含情的眼神。
「回來了?」大哥平淡的問。
漢威都急得想掐大哥,就是玉凝姐姐有撲過來的衝動,怕也被大哥這句冷冰冰不解風情的話阻攔得興致全無。把玉凝嫂子氣得回娘家養胎這些月,大哥從沒說半句軟話哄玉凝姐回來。此刻,玉凝姐一定是聞聽噩耗哭了趕回楊家,大哥的話卻如此不冷不熱。
一陣古雅清幽的香奈兒香水氣息透過被子撲鼻而來,漢威能感覺到玉凝姐姐已經坐在了床邊,能聽到她低低的啜泣聲,沒有說話。
「玉凝∼」大哥的聲音窘迫而含著嗔怪,床微顫,玉凝姐姐撒嬌而固執的「嗯∼」了一聲,抽噎聲加重。
漢威心裡竊笑,玉凝姐果然是美國回來的洋派女子,就是奔放大膽。上次她強摟了大哥的脖子在書房裡親嘴兒,就被漢威誤闖誤撞到,臊得大哥臉都紅到脖頸。
漢威在被子裡一動不動,故意「啊哼!」的一聲噴嚏,嚇得玉凝姐「啊」的尖叫一聲,驚羞的閃到一旁。漢威從被子裡探出頭,裝作剛睡醒的揉揉眼說:「姐姐回來了?」
漢威從來不管玉凝叫嫂子,他心中的大嫂只有一個,就是從小養大他的嫻如大嫂,亮兒的生母,大哥的原配夫人。至於玉凝姐姐這位大哥的續絃夫人,漢威一直拿她當姐姐看待。
「小弟,你在我床上做什麼?作死呀,看你,怎麼穿了衣裳鑽進被子裡。」,玉凝姐姐杏目圓睜,柳眉微挑,含嗔帶怒。漢威知道玉凝姐姐素來愛潔淨,定然忍無可忍的對他「鳩佔鵲巢」的行為大叫起來。
漢威整理衣衫鑽出被子說:「小點聲,不怕嚇到我大哥,也小心嚇到我那沒出世的侄兒。」
話音一落,大哥的巴掌就落在他腿上:「還不滾起來?」
「你這個小東西,沒個好心眼兒。」玉凝姐一見調皮的漢威似乎也緩解了愁煩,一手撫慰著肚子裡的孩子,一手卻擰小弟漢威俊俏的臉頰。
平日在家,有了漢威和玉凝叔嫂鬥嘴,家裡就會生趣盎然,自從玉凝姐姐回了娘家,整個楊公館都顯得寂寞許多。
漢威似乎忘記了幾日前同大哥的水火不相容,跳閃著威脅玉凝說:「你再欺負漢威,將來漢威也學七叔一樣教訓小侄兒。」
「你侄兒不是在泉州老家呢嗎?」玉凝姐嘴不饒人。
一句話反牽起漢威無限的委屈,想到了被貶去泉州外公家的侄兒小亮兒和前年那場無妄之災。
「哎喲,這是誰回來了?少奶奶是來給我們龍官兒奔喪的嗎?」大姐鳳榮刁鑽的聲音傳來,人已經出現在了臥房門口。
「大姐∼」玉凝姐輕聲低喚,故作柔弱的姿態,但漢威心裡明白玉凝姐姐絕非「善類」。玉凝姐絕對不會像嫻如嫂子一樣懂得溫良恭讓,就像她奪得大哥一樣,是她看中的東西她就會極力爭取,絕不輕言放棄。
「你回娘家不打緊,帶著我們楊家的骨血跑來跑去成何體統?」大姐教訓玉凝姐那刻薄的言語就像一個惡毒的婆婆。
玉凝姐嘴角勾出淡笑,這是反唇相譏的前兆。而大哥的一陣劇咳卻慌得二人共同湊到病榻邊,為大哥漢辰捶胸遞水。
漢威笑了,看來周旋在女人間大哥自有妙方。
出了臥房門,胡伯將漢威拉扯到一邊叮囑說:「小爺,你看看你鬧出這些事,將大爺氣倒了楊家可怎麼辦?也不怪大爺那天氣得踢你,你可知道大爺那天回來發現你出走了,急得臉色煞白,他怕你出事,說是流民在鬧事,怕傷了你。後來聽了小魏老闆的報信,查出來你或許在貧民窟,大少爺怕那些人知道你的身份,又不放心別人去接你,生是自己鋌而走險隻身去尋你回來。你是看到了,不明真相的流民那時候恨不得大少爺死呀!你說說你惹的都是什麼禍呀。」
晚飯時分,家裡熱鬧起來,鬍子卿和毛興邦並肩而來。
一桌子的補品攤擺開,毛興邦炫耀說:「明瀚,見到沒有,老頭子對你可是格外的恩典。聽說你病了,何總理和夫人立刻準備下這些補品叮囑我和子卿來看望你。這不,他的『御醫』米勒大夫都給派來了。你不知道西京中央上下多少人眼紅呢,都要變成狼了,說什麼閒話的都有。」
漢威見胡大哥溢彩流精的目光中充滿自信的鼓勵大哥漢辰:「你的病一定能好,西方的醫學很發達,一定有辦法。何總理說,如果這裡沒人可以治,他送你去香港或英國治病。」
毛興邦說:「明瀚,這倒是提醒了我。我認識個王府的格格,她那天提起知道一個偏方,是當年宮裡傳出來的。我帶了她來龍城,只是她今天身子不舒服,要改天再來。她形容的病症和你的差不多,她的阿瑪就是那麼治好的。」
「千里而來,就是為了探望漢辰的病,實在是汗顏。」漢辰得話音未落,毛興邦就沒頭沒腦的接了一句:「我是被老頭子差來的,子卿他不是要代表老頭子來龍城去接收那些墨國元首捐贈的飛機嗎?
鬍子卿被毛興邦的沒頭腦氣得無可奈何,什麼話到他嘴裡就不是味道。而毛興邦卻毫不察覺的說:「唉,明瀚,你那兩個表弟的飛行技術到底如何呀?人家墨國的軍事將領可是口出狂言嘲笑中國無人呢。你那兩個表弟可別給中國空軍丟臉呀。」
「這個要問咱們的胡副司令長官,漢辰又不懂空軍不會飛行,哪裡有胡司令的壯志凌雲。」漢辰逗趣的幾句話,鬍子卿忙打住話題說:「我信得過碧盟和凌傲,明天一起去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