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半山腰的一道狹窄山路的路口,花錯蹲據在前方的艷麗的紅裳已經染上了風塵之色,劃破些許口子的衣擺自他身體兩側垂下,蓋住石上殘雪。醉露書院
他指尖拈著一粒鮮艷的紅豆,面上的冷冽混合著疲色,雖然楚玉等人逃跑很辛苦,但他這個追殺的顯然也不大舒適。
可是不管如何,他追上來了。
他是怎麼找來的?
一行人面面相覷,楚玉無力苦笑,陳白面色如死。
陳白所擅長的,便是籌劃排布,至於武力方面,實在不是他的強項,眼見著花錯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心中一片絕望。
雖然這樣絕望著,他還是沒忘記自己的職責,反手將楚玉往後一推,陳白拔出腰間佩劍,朝花錯迎了上去,口中猶道:「請您快逃。」
片刻功夫,他已下了決定,用自己的命阻花錯一時半刻,但是他實在沒有自信能阻攔花錯多久,至於他死後的事,他實在無能為力。
花錯毫不在意地彈開紅豆,反手拔劍朝陳白劈去,眼看著劍風臨面,陳白正待閉目等死,忽然一道黑色身影從眼前晃過,定睛再看,卻見是阿蠻握著一把黑色短槍,擋住花錯的長劍。
阿蠻頭也不回地大叫:「你快點帶楚玉走!快走!」第二句話還未說完,他的話音忽然一滯,緊張地招架花錯刺來的長劍,再沒說話的閒暇。醉露書院
陳白左右看看,確定花錯是只身前來,並無其他追兵,他牙一咬,轉身朝楚玉一揖。道:「請您隨我走。」不能浪費了阿蠻爭取來的這片刻時間。
阿蠻固然神力驚人,可是花錯這幾年不斷苦練,尤其他的劍術還得容止指點,闖過了瓶頸,更是大有進步,反觀阿蠻卻彷彿到了某堵牆之前被擋著,此番打起來,花錯卻還是在阿蠻之上。
只不過幾劍功夫。花錯的劍便險險地擦過阿蠻的手背,雖然阿蠻膚色深黑看不出是否受傷。但片刻後滴落在地上地血滴卻昭明瞭勝負優劣所在。
陳白一見此情形,知道阿蠻不是敵手,更是大急,催促楚玉道:「請不要耽擱,快些逃吧。」
楚玉卻怔在原地,雙腳彷彿生根了一般動彈不得。
從前看小說和電視,時常會看到這樣的情形,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被人追殺,追兵趕到之後,其中一人或一群人上前拚鬥抵擋。對剩下最沒有武力或最重要的那人喊「你快走」,決意犧牲自己換取那人逃生,但那人卻哭喊著站在原地硬是不走,結果大家一起落網,成擒或被殺。醉露書院
每當看到這樣的橋段,楚玉都會頗有幾分不屑,暗罵那人留下來也沒用處,白費了同伴的犧牲。甚至把自己也給賠上了,可是當她遇到同樣的情形時,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邁出腳步。
踏著親人的血鋪開地生存之路,就算最終能逃離死亡,難道她就能心安理得活下去麼?
心臟灼燒到乾澀,楚玉目光轉動,看了陳白一眼:「逃?去哪裡?」
對上她的目光,那是一種已經認命地,灰色而絕望的神情,陳白愣了愣。飛快地道了聲:「請恕我無禮。」說完彎下身子,一手橫過楚玉的腰,將她整個人扛上肩頭,快步朝來時的路走去。
山中是最好隱藏的地方。只要逃開一段距離。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機會。
那邊阿蠻眼角餘光瞥見楚玉被帶走了,才終於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地對付花錯,花錯也不著急追擊,他冷笑一聲道:「讓我瞧瞧,這些年來,你的武藝長進多少。」反倒與他認認真真地過起招來。
一看花錯沒去追楚玉,阿蠻心中大為放心,想著總算能幫上楚玉的忙,雖然身上不斷出現傷口,他面上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歡喜之意。在楚玉身邊,一直沒有他出力的時候,直到現在,他才覺得自己是有用的,這一刻,反是他幾年來最最快活地時候。
隨行的其餘兩人,也拉著桓遠幼藍一同追去,脫出花錯視線後,轉個彎,便見來路上有一個分成三道的路口,當中一條,是陳白帶著楚玉去了,那兩名隨行與桓遠幼藍走到路口,對視一眼,一人扛起幼藍,一人扛起桓遠,也分別擇了剩下兩條道。
幼藍驚嚇得摀住嘴,桓遠心中瞭然,他們這是為了留下相似的痕跡,讓花錯分不清楚楚玉究竟是從哪一條道走的,同時也是為了縮小楚玉的目標,他放鬆自己,任由身下那人扛著他滿山狂奔。
幼藍這邊卻沒那麼配合,她小聲驚叫著掙扎,身下那人不耐跟一個小侍女纏磨,伸手強硬地摀住她的嘴,也跟著走上另一條道。
然而在他們分別走了之後,一粒紅豆靜悄悄地躺在當中那條岔路上,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分外嬌艷欲滴。
陳白扛著楚玉跑了好一段路,力氣終於有些衰減,正停下來扶著身旁樹木喘息之際,忽然聽見肩頭上楚玉低聲道:「放我下來,我隨你走。」
陳白一愣,趕緊低身讓楚玉雙腳著地,細看她神情,雖然依舊悲傷,卻沒了那種欲死地晦暗,這才略微放心,他勸慰道:「您不要太過傷心。」
楚玉勉強一笑,並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此時他們走的地方沒有道路,極為崎嶇,陳白扶著楚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大約半個時辰後,來到山腳之下。
山腳下有溪流,溪邊積著一團團白色殘雪,偶爾有幾片隨水漂流,溪水清泠泠中帶著不動聲色的冷意,楚玉瞥見溪邊雪團中刺出乾枯的樹枝,枯萎的敗葉被埋在下面,卻不知春來能再發幾枝?
陳白低頭喘了口氣道:「好了,我們走這邊,應該不會被找著。」
好像是在故意嘲弄他一般,他話未說完,便聽到一聲譏誚冷笑,宛如聽見炸雷,兩人循著那笑聲看去,前方山巖之後,閃出來一道鬼魅般的紅影。
也不知施了什麼法子,花錯再一次追了上來,與方才一樣,他的手上,依舊拈著一粒鮮艷欲滴的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