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囚凰 第五卷 一百八十八章 暴風的荒原(一)
    止回來了。

    他回來了。

    回來了。

    來了。

    了。

    心中彷彿有一面無形的回音壁,反反覆覆的激盪著這句話,一重又一疊的,讓楚玉的心跳時快時慢。

    瞥見有人走過來,她沒有多想,下意識地退到附近的林木陰影中,等那人走了,她才猛然地省起這裡是她的公主府,根本沒必要做賊心虛。

    她方纔,在避什麼?

    府內人皆知公主對容止寵愛有加,聽說他回來,親自前來探望也不奇怪,她究竟做什麼,如此害怕被別人看到?

    她避的,究竟是旁人的眼目,還是……

    摒除心頭雜念,楚玉緩步走出來,樹木的陰影裡比旁的地方更冷且更暗些,因此才走到陽光下,楚玉便感覺頭頂上灑下來的光芒刺目得讓人暈眩。

    縱然本能地情怯,可是楚玉的腳步沒有半刻的停頓,一步接著一步的,她強迫著自己邁過每一寸每一尺距離,眼看著沐雪園越來越近近在眼前,她面無表情之下是宛如擂鼓般急遽的心跳,卻依舊不曾停下。

    她不知道容止回來時,她會說什麼,也不知道該以何等的面貌去對著他,但是這諸多的猶豫遲疑,都抵不過她想要見他。

    是的,她想要見他,即便明知道他心懷叵測,即便明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即便明知道他的心思在她也許永遠看不到的地方,可是她還是想要看一眼他清幽高雅地眉目。深不可測的眼眸。

    只一眼就好。

    然後,攤牌。

    她藏在心裡的,和他藏在心裡的東西,都一併說出來,坦坦誠誠地,曝光在白日之下,正如現在的她。

    楚玉走近沐雪園,門外守侯著的公主府管事下人見是她來了。紛紛主動讓開一條道。並且默默地後退。排上隊即將進去的人也趕緊退開,來的人是公主,他們也只有任她插隊了。

    楚玉走入園中,雖然因經秋而顯得有些蕭索暗沉,但竹林之中地清幽之意,不曾有半分減少。

    冷清了許多日子地青石台,如今又有熟悉地人影坐於其上。

    依舊是雪衣烏髮的少年。低垂斂著墨黑眉目,那麼清雋的神姿,那麼從容的身形,才一入眼,楚玉便感覺眼眶微微發熱。

    親眼看到的這一刻,她躁動的心才陡然安定下來,一直在心底迴響的聲音也終於化作實質。

    他,回來了。

    容止閉目養神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望見凝視著地楚玉,他毫不意外地露出微笑:「公主別來無恙。」

    楚玉定定地看著他,初看時不覺得。可是定下神來細瞧,卻發現他瘦得可怕,他的下巴線條原本優美柔和,現在卻彷彿削尖了一層,尖尖的能刺傷人,而他的臉色,原本偶爾還有些人色,現在卻似完全蒼白的冰雪,更襯得眉目漆黑幽深。

    雖然知道容止若要回來,必然會異常辛苦,但真正看到了他的憔悴,還是令她忍不住心頭一痛。

    楚玉不說話,容止也不著急,他好整以暇地沉默著,目光清雅柔和。

    要說什麼?

    楚玉迷惑地想,問他幾年前的舊事,問他為什麼要在這個當口回來,問他是如何脫身的,還是先說自己地決定,又或者先……

    想要說出口地東西太多,一時之間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混亂了片刻,楚玉歎了口氣,走上前去,在容止的身旁坐下,兩人之間相隔二尺的間距。

    然後,她注目地面,口中輕聲道:「你回來了。」

    縱然有那麼多地利益矛盾,恩怨交纏,可是她最想說的,竟然還是這句話。

    之後,又是許久的沉默,入耳的儘是風吹竹葉的細碎聲響,好像非常寂寞的空曠蕭聲,穿透心中的荒原。

    容止好像在發呆,他的神情有些忡怔,好一會兒才轉頭來,問道:「公主方才說了什麼?」

    楚玉笑了笑:「沒說什

    聽不到就算了。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話。

    先後歷險歸來,兩人之間似乎生份了不少,在外面,他們就僅僅是單純的楚玉和容止,在生死之間,不必考慮前景和將來,也不必考慮過去和從前,更不必考慮他們彼此的身份和立場,只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反而可以自然而然,看著他的眼波,看著他的動作,也回以歡欣或悠閒的微笑。

    現在卻不一樣了。

    回到這裡,他和她所附帶的一切都跟著被打回原形,無從遮掩,也無從遺忘。

    在險境決地,他以實際行動,告訴她什麼叫做從容,可是縱然已經有了決定,縱然已經有了決心,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她依舊不怎麼從容得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楚玉的心情,向來圓融自如的容止,也同樣沒有說話,靜靜地維繫著這一段生澀的安靜。

    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始終要去面對。

    楚玉用力地拿指甲掐一下掌心,張口道:「容……」

    卻不料容止比她要快一步,也幾乎在同時,只比她快半秒開口:「公主,怎麼不見越捷飛?」

    容止先開了口,楚玉便暫時壓下自己的言語,還未開口便先冷笑一聲:「他麼?」

    在裂痕產生之前,越捷飛一直是她的貼身護衛,不管她走到哪裡,他都在不遠處跟隨,看見他的身影,她會覺得安全比較有保障,但是現在,這個名字只會讓她冷冷發笑。

    她怎麼會那麼蠢,因為習慣了他的保護,便忽略了他根本就不是跟她一條心的,出賣起來完全不會遲疑留手,必要時也許會兵刃相向?

    他總是執劍擋在她身前,竭力阻擋一切朝向她的鋒刃,害怕被她染指的自戀心思偶爾又十分有趣,讓她不知不覺間忘記他是天如鏡的師兄,是屬於皇室的打手。

    因為已經不知不覺地對他放下戒心,將他當作了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在面臨背叛的時候,才會更加的憤怒。

    雖然天如鏡和越捷飛是同謀,可在某種意義上,楚玉怨恨越捷飛遠超過天如鏡。

    她知道這樣很沒道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如她面對容止。

    所以,在那日見了劉子業,被何押送回府後,楚玉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越捷飛給天如鏡傳訊,之後,她將他趕出內苑。

    他愛幹什麼幹什麼去,去繼續給劉子業賣命也好,去繼續呵護他的鏡師弟也好,總之不要出現在她眼前。

    容止略一驚訝,面上隨即浮現了然笑意:「原來如此。」結合他方才詢問府內管事下人的話,再結合楚玉對越捷飛的態度,他已經將整件事的前後因果摸索出來八九成。

    楚玉感覺手背上一涼,卻是容止將手放在了她的手上,他的手冰涼如雪,冷得不似活人。

    面對楚玉疑惑的目光,容止不慌不忙地伸出來三根手指:「上中下三策,公主你要聽哪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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