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保重,楚玉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這句話聽著簡在訣別。
來不及多想,楚玉已經一把握住了容止的手腕,只覺得他的手涼得嚇人,貼在掌心宛如一塊冰,容止的體溫好像原本就偏低,這個時候更是冷得可怕,應該是失血過多的表現。
「既然知道快要死了,你在這裡發什麼呆啊?!」楚玉咬牙切齒的拔出來刺在車廂壁上的長劍,就要交給容止。
把那根該死的木頭砍斷,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容止卻沒有接劍,只無奈的笑了笑:「公主,我拿不動了。」他的聲音無悲無喜,只平靜的陳述事實,楚玉想起方才鶴絕走後,他的劍便脫手,想來那時便已經不住。
怎麼會這樣呢?楚玉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前一刻還沉浸在憤怒裡,幾乎要開始憎恨,可是這一刻卻又不知道如何能減輕他的痛楚。
馬車仍然在疾馳,每震動一下,那木槓便輾轉碾磨著容止的足踝,鮮血不斷的往下滴落,惶急之中,楚玉想起來應該先讓馬車停下,這麼下去他們倆都得摔死,可是想起來容易,想要付諸實踐,卻有一定的困難。
楚玉最先想到的是殺馬,畢竟越捷飛也曾這麼做過。
兩匹瘋狂奔跑的馬距離馬車廂有大約一米多的距離,這段距離倘若是在平地上還好辦,可是在疾馳的馬車中,她很難保持平衡來到馬身邊,並順利的將兩匹瘋狂地馬殺死……她不被馬殺就不錯了。
第二個便是砍車。將馬車與馬匹銜接地部分斬斷。讓馬車失去前進的拉力,這一條比較可行,也是楚玉現在打算做的。
看出她地意圖。容止搖了搖頭,道:「公主,這不行的。」他眼色溫柔,微笑著讓她放棄,「公主,我已經算過了。以你的氣力,想要將馬車與馬匹分開,至少需要全力斬下四十劍,這四十劍裡包含因為馬車顛簸斬偏,然而約莫在斬下二十劍後,你便會脫力,倘若要休息恢復,馬車已經落下山崖。」
他的語調冷靜又清晰。不帶感情的給楚玉剖析,在這個生死關頭,依舊好像漠不關心一般,平靜的訴說自己地命運。即便將要死去的那個人是他,他依然可以這麼冷靜。
楚玉沒有理會他的話。只用雙手握緊長劍,一下又一下的,朝銜接的部分砍去,她不像容止那樣能算計得那麼清楚,即便她可以算清楚,她也不會獨自一個人逃生。
這輛馬車是公主府特製的,做得非常結實,結實得有點過頭了,這在平時是很好,可是現在卻成了他們致命的負累。
每一處薄弱的地方,都有牛筋或鐵皮銅片加固,夾住容止腳地那條橫槓也是如此,馬車上所有木料亦是選擇最為堅固的,更增加了楚玉達成目標的難度,但是楚玉來不及計較這些,現在不是計較瑣事的時候,她只是專心致志地一劍又一劍的斬下去。
他要放棄,她便偏不放棄。
狂風凜冽,吹起楚玉地衣發,她的頭髮完全的散了開來,毫無顧忌的在空中狂舞,她的臉容被風吹得發白,嘴唇沒有血色,可又在霞光裡映上了溫柔的光澤。
她的目光專注無比,黑眸中透出恐懼,可是卻又強硬著堅定,這樣的矛盾。
容止微微斂眸,輕聲道:「公主,劍朝右上偏一寸,那裡比較容易使力。」
楚玉不假思索照他的話去做,果然接下來輕鬆了不少,每一劍斬出來的痕跡比先前要深一些。然而雖然有所改善,到了第二十三劍的時候,楚玉終於還是如容止所言的,停了下來。
並不僅僅是脫力這麼簡單,她每一劍斬下的時候,馬車的顛簸,反震的力量,都會順著劍身傳達到她手上,震得她的雙手連同雙臂又痛又嘛,手臂
連接的部分好像要脫開一般,痛苦得不能言說,她原志強撐下去,可是她卻不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並不是意志堅定便可以達成的,身體總有達到極限的時候,會失控,會不聽使喚。
她的雙手麻痺,幾乎失去了知覺,只能勉強握緊劍柄,不讓長劍脫手,雙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楚玉只能靠在車廂壁上,勉強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馬車依然沒有停下,相反,因為楚玉方才斬車的舉動,驚到了前方的馬匹,使得原本便瘋狂的兩匹馬更加的失控。
楚玉焦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是容止卻十分鎮定,他的身體靠在馬車廂邊,笑意更是不合時宜的從容:「公主,跳車。」這已經不知道他是第幾次說這句話,但是楚玉一次都沒有聽。
—
她不願意。
上一回,同樣是在山上,同樣是在生死關頭,她下意識的拉住墜崖的桓遠,之後沒有放手,是因為不忍心,可這一回,她分明有很多次機會思考利弊,她明明不願意死去,甚至容止也不只一次讓她一個人逃離,她不走,又是為什麼?
不僅僅是因為不忍,也絕對不是同情憐憫,是一種更加複雜,並且也更加難捨的東西。
那是微微的歡悅和惆悵,如絲一般纏繞著,心口好像有這麼漲起來,又好似被挖空了一塊,充盈而虛無,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夠離開,這與理性無關,甚至也與利弊無關,只是她不願意。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居然有這麼一刻時光,可以讓她完全的拋棄理性,讓她甚至不去想將來的生死,在狂風之中,在料峭山巔上,固執的留下來,與這個人對視。
馬車的顛簸好像不見了,兩個人被絢麗的霞光環繞著,他的衣衫臉容,都被這溫柔的光澤包覆。
靠坐在車廂邊,手臂是酸軟的,雙腿也忽然不想動了,楚玉定定的看著容止,過了一會兒微笑道:「那就這樣吧。」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這個時候還回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容止漆黑的眼瞳裡泛起奇異的波瀾,過了片刻他微微的歎口氣:「公主,我不會死的,你不必如此,這樣留下來陪我冒險。」
楚玉對他的話並不相信:「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他要是能早脫困,為什麼不早點用?
容止靜靜地道:「再過些時候,我便可恢復些氣力,屆時只需斬斷我的腿,便能從此脫身。」見楚玉面上色變,他又是一笑,道,「玩笑而已,但我確實需要些時候積攢氣力。」
楚玉沉默片刻,道:「好,我等。」鑒於容止之前的惡劣記錄,她決定親眼看著才相信。